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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怀疑

    皎洁的月亮在大地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芒,就连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这清冷光辉的眷顾下也不再显得那么棱角分明。

    杜况在营地中随意地信步而行,看似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实际上却一直都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法探查是否有人悄无声息地尾随于后。

    一番绕路观察之后,终于,杜况放心地在一栋木屋前停了下来。

    “笃,笃,笃笃。”在一阵有节奏地叩击声后,杜况闪身进入了打开一道缝隙的门扉后。

    和立在阴影中如同磐石般的男人打了声招呼,也不理会男人的沉默寡言,径直走到了方桌旁,随意挑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张桌上的报纸,懒洋洋地往后一仰,让自己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两条腿交叠着搁在了桌面上,把桌上那些原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报纸都踢乱了位置。

    做完这一切,杜况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掸开报纸,随意地翻阅起来。

    曹宏烈正埋头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放桌上的报纸,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旁若无人的状态中,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完全没有注意到杜况的这些小动作。

    这个时候的曹宏烈并没有戴上他那张没有任何花纹和雕刻的面具,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是清秀瘦削的青年,两边脸颊以一种很平的幅度在下巴处汇合,形成了一张很窄的脸,使上面原本不大的眼睛显得很合适,眼睛下方有一层黑黑的眼袋,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似乎是因为太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曹宏烈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疲惫,他将笔放在了一边,抬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

    杜况瞥见这一幕,恰如其分地清了清嗓子,把曹宏烈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曹宏烈慢悠悠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桌面和翘在桌上不断抖动的两只脚,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桌上凌乱的书籍报纸,将它们规规整整地摆放到距离杜况较远的那一端,一边问道:“把霍峻和石伯铭都送回去了?”

    杜况挑了挑眉毛:“当然,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梁中洵有说什么吗?”

    “例行的警告我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找他,哎呀,这话我都听腻了,这个老梁,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们都知道梁中洵是个什么样的人。”曹宏烈闻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接着又问道:“你觉得那两个小子怎么样?”

    “霍峻和石伯铭?”

    “嗯,我想听听你对他们的看法。”

    杜况思索了一阵,将翘在桌子不断抖动的双腿收了回来,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后沉声说道:“这两个人都有问题。”

    “哦?怎么说?”曹宏烈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个叫霍峻的小子和你的对话很大胆激进,直接说穿了我们想要暴动叛乱的目的,并且他在对话中一直刻意地引导着话题。”

    “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从他对我们说的那些话里也可以看出来,这小子心思缜密,野心勃勃,察觉到我们的目的后,不愿意做一个马前卒,所以在我们面前竭尽全力表现自己,向我们展现他的价值,争取在南十字星高层中占有一席之地。”

    “是啊,从这一方面来说,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漏洞,整个谈话过程中,他都表现出了敏锐聪慧的特质,但是,有问题的是在最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的时候?”曹宏烈重复了一边杜况的话,凝神望着他。

    杜况一边回忆思索,一边来回踱步:“我第一次在陋巷见他们,当我说出要找石伯铭和霍峻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倒是不在场,发生了什么吗?”

    杜况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的,我过去接受过专业训练,所以可以通过一个人的微妙表情捕捉到他的真实情绪。虽然这种技能不是每次都能派上用场,但是在面对一些稚嫩又没有任何防备的家伙时,倒是非常好用。”

    “你的意思是霍峻……”

    “对,虽然他表现得聪慧缜密,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杜况轻声说道:“一般来说,情绪表现只会在脸上的维持很短的时间,超过那个限度就很可疑了,而那个时候霍峻脸上的惊讶和疑惑维持的时间明显过长了,这不是真实情绪,倒像是他是故意伪装出来的一样。”

    曹宏烈接着杜况的话头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一直都在等着别人来找他,所以当他等的人,也就是你,终于来了,他才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杜况赞同道:“对,言语可能会欺骗,但那种细微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是不会撒谎的。

    “不过这也说不通,今天是他来到风滚草营地的第二天,根本没有什么消息来源,而且我已经旁敲侧击地向梁中洵确认过,他并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我们的事。

    “更重要的是旁边那个叫石伯铭的小子在我找上门的时候是真的在疑惑和惊讶,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两天他们可以说一直在一块,没道理身为同一个小组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报差距。”

    曹宏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了片刻后,才慢慢地开口道:“有两种可能。”

    “两种?”杜况微微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曹宏烈。

    曹宏烈没有理会杜况的惊讶,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第一种,霍峻本身就是风滚草营地准备安插在我们身边的钉子,而他和陈存亮表演的一出,很有可能就是设法博取我们信任的苦肉计。”

    杜况认真思索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像,你不知道,在陋巷的时候我故意在他们面前提起了你的名字,而他这次的反应很真实,是真正的困惑,对你一无所知。”

    曹宏烈明白了杜况的意思,他慢慢颔首:“我用‘曹宏烈’这个名字组织过几场临时集会,虽然我每次出席都戴着面具,但如果营地管理层连南十字星首领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我也不用和他们周旋那么久,早就找到合适的时机扳倒他们了。”

    杜况肯定道:“是的,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们的组织名称叫‘南十字星’,但一定会知道‘曹宏烈’这个名字,如果风滚草营地安排了霍峻当间谍,必然会向他反复提起‘曹宏烈’这个名字,让他重点提防,一旦有什么关于‘曹宏烈’的情报,就随时准备通风报信。”

    “所以,如果他真的是营地安插的间谍,当你刻意提起‘曹宏烈’时,他不应该表现得那么困惑。”

    “这就是我认为他不会是间谍的原因。”

    曹宏烈想了一会儿,确认般询问道:“会不会这两种反应都是他伪装的呢?故意让你在一开始的时候看出他在伪装,让你以为他不擅长控制情绪,从而放松警惕,但真正的情绪掩饰是在听到我名字的时候。”

    杜况沉思了良久,仔细地回忆刚见面时霍峻和石伯铭的反应,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真实的情绪反应是一种本能,除非接受过经年累月的专业训练,否则不可能作假。”

    曹宏烈缓缓点头:“的确,霍峻面容很年轻,估计都不超过二十岁,不符合你所说的,受过长时间专业训练的哪一类人。”

    “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第二种可能就是,他在阻止陈存亮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找到他,至于我们是不是‘南十字星’,这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是和营地对抗的一个组织就行,而陈存亮和楼奇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的工具,甚至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

    杜况闻言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不可能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有点聪明得过头了。”随即他回过神来,看向曹宏烈:“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吧?有一个聪明的人加入总好过多一个需要照顾迁就的蠢货。”

    曹宏烈摩挲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说道:“不过,有一点是我始终没有想通的。”

    “什么?”

    曹宏烈有些费解道:“如果是精心策划了一出苦肉计,前提条件就是要知道有一帮人在与营地对抗,甚至正在密谋叛乱,这一点和他是否聪慧没有关系,纯粹是信息层面的缺失。

    “如果这一点不能确认,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完全就是在抛媚眼给瞎子看,像他这样聪慧敏锐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而他不是营地安插的间谍,他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一信息的呢?”

    杜况思索着曹宏烈的话,轻声问道:“难道是我们之中有人泄露了消息?”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曹宏烈断然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是我们信得过的,更何况,他要是从其他囚犯那里得知了我们的消息,根本没有必要在见到你的时候伪装出惊讶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霍峻在风滚草营地有一个隐秘的消息渠道?这就有意思了,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冒险给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传递情报呢?”杜况若有所思。

    曹宏烈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说有这样的可能性,仔细想想,这个叫霍峻的小子身上的谜团很多啊。”

    杜况绞尽脑汁,思考半天也没有头绪,不由有些气急败坏地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霍峻真的就是一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家伙,看到守卫欺凌囚犯,义愤填膺之下,不顾自身安危,果断出手相助他人?”

    曹宏烈都被杜况的话给逗笑了,他用一种古怪的目光上下扫视杜况,轻笑道:“这话我信了,你自己信吗?”

    杜况顿时一脸郁闷:“我也不相信,我们都分析这么多了,怎么可能还没发现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鲁莽冲动的好心人。”

    房间内顿时一片寂静,曹宏烈和杜况两人一同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杜况有点沮丧地苦笑道:“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曹宏烈满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之后,他决定暂且将这个问题搁置,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问道:“那石伯铭呢,他有什么问题?”

    “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我打听了石伯铭的来历,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农夫,是因为顶替了偷窃被抓的弟弟才来到风滚草营地的,你想想霍峻说出我们准备叛乱的时候,石伯铭有什么样的反应?”

    曹宏烈陷入了回忆,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有些困惑,有些不解……”

    “但唯独没有恐惧。”杜况接话道:“一个只会耕种的农夫,在明知道自己即将就要卷入一场暴动,并且有可能因此丧命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这是不符合常理的。是他蠢笨到根本没有意识到暴动的凶险,还是说,他早已经对生死习以为常了?”

    曹宏烈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猜测道:“或许,他真的就只是不太聪明呢?”

    “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他在之前的谈话中表现得有些过于傻了一些,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屋子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片刻之后,曹宏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是啊,但愿只是我们多虑了。”杜况附和道。

    曹宏烈揉了揉自己的面庞,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道:“不多虑不行啊,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而且还会牵连到很多信任我们的人,由不得我们不小心谨慎。”

    杜况在短暂的沉寂后,再度开口,不过这一次,他的话语间却是多了几分危险之意:“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要不要干脆把这两个人……”

    “杜况!”杜况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曹宏烈严厉地打断了,他顿时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曹宏烈深深地看了杜况一眼,认真地说:“和那些强大的敌人比起来,我们南十字星的力量本就极其弱小。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对每一个稍有疑点的新来者都采取强硬的手段处理,虽然这样做的确既简单又省事,甚至可以确保南十字星的纯洁性,但却不会让我们走得更远,更不会出现我们与敌人发生实力强弱逆转的那一天,我们的目标也就永远不可能达成。

    “正因为如此,与其采用粗暴简单的手段,我们更需要对新来者进行小心谨慎地甄别,审慎地区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又是我们的朋友。对于那些心怀恶意的不轨之徒,那就要坚决地肃清,不留任何情面,不能让他们有一丝的可乘之机,破坏我们本就脆弱、摇摇欲坠的火种。

    “但是,对于那些怀揣私心、犹豫不决或者有所顾忌的人来说,只要有加入我们崇高事业的可能,只要他们的私心和我们的目标没有根本性的矛盾冲突,只要他们要做的事能够对我们的目标有所补益,那我们就要敞开胸怀去接纳他们。

    “天真地期望那些关押进风滚草营地的桀骜不驯之辈没有一己私欲是不现实的,如果不能学会如何与他们交流,没有在之后的相处中让他们接受我们思想事业的心胸是不自信的,而把每一个拥有私心的人全部拒之门外、甚至采用粗暴的手段将他们推向我们敌人的那一边更是愚蠢的。”

    “受教了。”杜况有些惭愧尴尬地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又沉吟着开口:“那老曹,对于霍峻和石伯铭这两个人,我们应该如何处理?”

    曹宏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杜况的问题,而是绕着方桌缓缓踱步。

    “一,二,三……”

    杜况默默地数着曹宏烈绕着桌子踱步的圈数,这是曹宏烈的行事习惯,每当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让他感到有些举棋不定的时候,他就会绕着方桌转圈,既是在对整件事进行梳理复盘,也是逼迫自己在限定的时间之内,果断地做出决策。

    果然,就在杜况心中默念着“七”字的同时,曹宏烈略带着几分嘶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先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