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围，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地方。
这有几片连在一起的自然风景区，分散着几家滑雪场，错落在京城最靠北的地铁线旁。
其中一家滑雪场下的一片不大的居民区，在这个时间点上，热闹了一小会儿后，又恢复了和平时一样的冷清。
两辆家用小轿车平稳地跟在一辆警方的押解车后，一黑一白，安静地离开了村庄。
押解车后车厢里有2男1女，还有俩戴手铐的分别坐在两辆小轿车的后座上，它们的前座都载着二人，白色小车副驾上的那个精神小伙正是老C。
“兄弟，有必要跑这么远么？”
“我是事主，朝阳群众。”
“诶？”民警从刚才一直当老C是同事来着，一时间没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因为老C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你可得先回所里，做完笔录。”
“行。就是那啥…能送我回朝阳么，这儿没夜班车。”老C腼腆地笑道，同时开始回忆并梳理起从奥园出发后的事件过程。
…
据桃子说，她们是临近检票才发现手机和票子被盗，大概是7点，那时手机定位还在附近，不过没过几分钟就开始往昌平方向快速移动。
李子的手机是声控加面部识别的，如果尝试强制关机则会自动和关联手机共享位置并进入正常待机状态，算是应急预案，如今被启动了。
当然，她俩认为还是听演唱会更重要、不容错过，手机的话还可以再买嘛…
老C和桃子互换了手机，再切换微信账号互登了一遍，着急忙慌地就出发了，好在散场后的人流高峰已过，他不太费劲地挤进了八号线。
根据老C这个月来“卧底”派出所的经历来看，手机一丢基本上就找不回来了，或者说，他就没见过追回的失主手机。
来报被盗的事主们通常还会要民警给手机追踪定位，有一次民警就向老C吐槽：你说，是不是电影看多了？那些小偷就一口咬定手机是他们捡的，能怎么办？
黄牛倒是逮到过好几拨，就在他刚上班后的第一个周六，保安队长安排他到一个音乐节的小场地门口暗中拍摄交易画面，也就那么一次，还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老保安脸熟，黄牛看到就跑，他这个新人比较容易混入其中。
而那些被逮住的黄牛呢，也从来不松口票子的来源，放出去后还是接着干，好像就找不到其它的活计，就指着这勾当过日子。
更有意思的是前几天，保安队长拉他们去五棵松创自己的收，充数一场男篮国际赛事决赛的安保，队长得了两张赠票，托一个熟络的黄牛给出了。
能白嫖一场篮球赛现场老C还是挺开心的，尽管华夏队很早就被淘汰了，其实不意外，在上上个月他充当扛摄像机的群演看男篮拍广告，发现所有队员里投篮最准的是“联妹”，果然《出手即证明》…
“通勤”时间继续，老C在换乘站赶上了仍旧热闹的末班昌平线，车厢里铺着格子衬衫、黑框眼镜、双肩背包…
再往前两站是西二旗，有些码农住的更靠北一些，有时候他们中有人还会搭乘第二天最早的一班返程下班…
这样的场景，换成是晚高峰的CBD，比如十号线，就会是这样——
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冲进来，低着头挤在一起，一言不发。
像不像一场葬礼？
缅怀的对象是共同逝去的又一天。
这条线不是地下铁，是轨道交通，如果天色没暗，还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现在就只有自己的倒影，摇摇晃晃地贴在黑暗中疾驰的一厢光亮边缘。
好久没出门儿了呀~老C略显兴奋地撮着自己的发型，过几天回去屯儿里找tony好好染个时髦的发色…
走出站居然看到圆技的昌平校区，老C也是意外了一把。
很快，他顺着定位悄悄进了这六环外的村庄。
村里是大量的、在二环里常见的四合院和二层小平房。
突然口渴…喉咙有点发痒…
咳咳！
清嗓子的声响大概是脚步声的10倍，村里没养狗，一点儿掩护用的环境音都没有，所幸信号基站建得不错，老C已经摸到了李子手机的20米范围内。
独门独院、砖坯围墙，院门屋檐下还闪着摄像头的红点亮光…
这做贼的防盗意识还挺强…
从门口快速路过，出了监控范围，老C绕到平房背面，确认没有摄像头后，轻手轻脚地靠近，猥琐地成为了一名墙角偷听者。
“肘！跟我进屋！”
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好家伙~贼公贼婆啊。吾可以力破之。
“我先拾掇拾掇。”
“来，走一个，凉菜都凉了。”
“飞一个！”
“看着我的GUCCI包！”
…
走投无路、及时行乐么，有点老套，又是取材到鸡肋情节…
二楼陡然亮起的灯光让老C更贴近墙沿，一滩口水啪地落下，他缓缓抬头，打开的窗户口呼出一大口白色烟雾，恰好顺着风飘到脸前。
是割草时常有的新鲜青草味…这玩意儿只有在华夏的南北边境和京城算是常见。
这下可以报警了，老C给宋所去了条信息…
15分钟后，4个便衣找到了老C，只是他们刚一靠近，房屋里所有的灯光倏然熄灭。
2人搭上人梯，老C抢在一个民警前翻窗进了二楼，留两个一前一后堵住出口，另两个踹开院门从正门闯入。
开灯迅速搜查了一番，一楼还残留着大半吃剩的熟食，二楼卧室地面上散着两粒绿色的干质碎叶，还有残留的草味。
看来是有地下室或者暗门，老C发信息给桃子让她邀请李子语音通话…
另两人迅速移开滚轮沙发，来不及拦住老C，被他果断跳下。
不是老C逞能，一来这帮飞叶子的大多萎靡不振，二来要是对方情急砸了手机，那此行的目的就失败了。
好在对方五人处于完全放弃抵抗的状态，甚至已经自觉抱头蹲好，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搞定。”老C给桃子去了条信息。
其实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碰到过有手机定位的情况，但谁让这次是熟人的事儿呢，再比如今晚他还向园区的各保安队长打了招呼，放行一辆车牌XXX的吉普车。
特别对待…很多糟心事的起因，如今他也假装加入了既得利益者的队伍。
想当初还在学校那会，对同流合污这回事，他是拒绝的，可无奈一名好好的学生，一进了社会，就变得混蛋。
…
凌晨2点，宋所值班，见老C回来，领着一个抱着小孩的阿婆对他说：“换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这一家子还撑着呢…这阿婆和她女儿，还有她外孙女，因为殴打一个导游被拉过来调解——就是商量着赔钱了事，舍不得钱就在这耗着。
这种事老C也见过一回，一拳一万，半月内的最新市场价：
一外地小伙，开饭馆的，掺着老妈一起过马路，大概是腿脚慢，走到一半红灯了，差点被一个本地小伙撞到，本地小伙骑一电瓶车，车后还载着媳妇儿。
紧急脚刹磕得慌，那本地小伙嘴巴里就蹦出一句国骂。
朋友们，当面国骂可还行？
不能忍，于是一拳一万。
就处理这事儿的时候，一帮人就聊到，最高单价曾经到达过30万。
在这儿没钱可打不起人。
又坐上副驾，沉默地看着窗外。
哆哆嗦嗦蹲在公园长椅旁剥桔子的衣着单薄的女人，长椅上放着蛇皮袋，似乎在等待谁。
游游荡荡徘徊在各处垃圾箱旁的动作轻缓的拾荒老人，驮着比自己身形还要庞大的纸箱。
像是在等待一部分人睡去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醒来。
半小时后，到了海淀的某处旅馆前，阿婆的丈夫等候多时。
宋所开启执法记录仪和他聊了会儿，接过他捎给女人的羊绒外套。
期间有个喝大的社会哥追搂着一个女人踉跄着靠近，看到警服立马酒醒了大半，慌忙撤走，老C又不由得想起值夜班时最常接到的电话：怀疑被尾随；路人遇上赤膊醉汉不敢走…
遇到这些情况，老C就担任起陪聊，手机屏幕上与110的通话计时还是很能壮胆的。
想到这儿，他又记起有一次警用电台上的消息，是整个朝阳区连通的，说是一本地女子，50岁，与男友口角后倒地，现已无生命特征…
“想什么呢？”回程路上，宋所难得主动问话道。
自从上星期厉哥因为心脏问题牺牲在值夜岗位上后，他就没心情和小C开玩笑了，前些时候还经常和大家一起撺掇小C考公务员啥的。
“什么都有。”
前方钢筋丛林中漏出的一小片天空泛起鱼肚白。
这有几片连在一起的自然风景区，分散着几家滑雪场，错落在京城最靠北的地铁线旁。
其中一家滑雪场下的一片不大的居民区，在这个时间点上，热闹了一小会儿后，又恢复了和平时一样的冷清。
两辆家用小轿车平稳地跟在一辆警方的押解车后，一黑一白，安静地离开了村庄。
押解车后车厢里有2男1女，还有俩戴手铐的分别坐在两辆小轿车的后座上，它们的前座都载着二人，白色小车副驾上的那个精神小伙正是老C。
“兄弟，有必要跑这么远么？”
“我是事主，朝阳群众。”
“诶？”民警从刚才一直当老C是同事来着，一时间没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因为老C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你可得先回所里，做完笔录。”
“行。就是那啥…能送我回朝阳么，这儿没夜班车。”老C腼腆地笑道，同时开始回忆并梳理起从奥园出发后的事件过程。
…
据桃子说，她们是临近检票才发现手机和票子被盗，大概是7点，那时手机定位还在附近，不过没过几分钟就开始往昌平方向快速移动。
李子的手机是声控加面部识别的，如果尝试强制关机则会自动和关联手机共享位置并进入正常待机状态，算是应急预案，如今被启动了。
当然，她俩认为还是听演唱会更重要、不容错过，手机的话还可以再买嘛…
老C和桃子互换了手机，再切换微信账号互登了一遍，着急忙慌地就出发了，好在散场后的人流高峰已过，他不太费劲地挤进了八号线。
根据老C这个月来“卧底”派出所的经历来看，手机一丢基本上就找不回来了，或者说，他就没见过追回的失主手机。
来报被盗的事主们通常还会要民警给手机追踪定位，有一次民警就向老C吐槽：你说，是不是电影看多了？那些小偷就一口咬定手机是他们捡的，能怎么办？
黄牛倒是逮到过好几拨，就在他刚上班后的第一个周六，保安队长安排他到一个音乐节的小场地门口暗中拍摄交易画面，也就那么一次，还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老保安脸熟，黄牛看到就跑，他这个新人比较容易混入其中。
而那些被逮住的黄牛呢，也从来不松口票子的来源，放出去后还是接着干，好像就找不到其它的活计，就指着这勾当过日子。
更有意思的是前几天，保安队长拉他们去五棵松创自己的收，充数一场男篮国际赛事决赛的安保，队长得了两张赠票，托一个熟络的黄牛给出了。
能白嫖一场篮球赛现场老C还是挺开心的，尽管华夏队很早就被淘汰了，其实不意外，在上上个月他充当扛摄像机的群演看男篮拍广告，发现所有队员里投篮最准的是“联妹”，果然《出手即证明》…
“通勤”时间继续，老C在换乘站赶上了仍旧热闹的末班昌平线，车厢里铺着格子衬衫、黑框眼镜、双肩背包…
再往前两站是西二旗，有些码农住的更靠北一些，有时候他们中有人还会搭乘第二天最早的一班返程下班…
这样的场景，换成是晚高峰的CBD，比如十号线，就会是这样——
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冲进来，低着头挤在一起，一言不发。
像不像一场葬礼？
缅怀的对象是共同逝去的又一天。
这条线不是地下铁，是轨道交通，如果天色没暗，还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现在就只有自己的倒影，摇摇晃晃地贴在黑暗中疾驰的一厢光亮边缘。
好久没出门儿了呀~老C略显兴奋地撮着自己的发型，过几天回去屯儿里找tony好好染个时髦的发色…
走出站居然看到圆技的昌平校区，老C也是意外了一把。
很快，他顺着定位悄悄进了这六环外的村庄。
村里是大量的、在二环里常见的四合院和二层小平房。
突然口渴…喉咙有点发痒…
咳咳！
清嗓子的声响大概是脚步声的10倍，村里没养狗，一点儿掩护用的环境音都没有，所幸信号基站建得不错，老C已经摸到了李子手机的20米范围内。
独门独院、砖坯围墙，院门屋檐下还闪着摄像头的红点亮光…
这做贼的防盗意识还挺强…
从门口快速路过，出了监控范围，老C绕到平房背面，确认没有摄像头后，轻手轻脚地靠近，猥琐地成为了一名墙角偷听者。
“肘！跟我进屋！”
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好家伙~贼公贼婆啊。吾可以力破之。
“我先拾掇拾掇。”
“来，走一个，凉菜都凉了。”
“飞一个！”
“看着我的GUCCI包！”
…
走投无路、及时行乐么，有点老套，又是取材到鸡肋情节…
二楼陡然亮起的灯光让老C更贴近墙沿，一滩口水啪地落下，他缓缓抬头，打开的窗户口呼出一大口白色烟雾，恰好顺着风飘到脸前。
是割草时常有的新鲜青草味…这玩意儿只有在华夏的南北边境和京城算是常见。
这下可以报警了，老C给宋所去了条信息…
15分钟后，4个便衣找到了老C，只是他们刚一靠近，房屋里所有的灯光倏然熄灭。
2人搭上人梯，老C抢在一个民警前翻窗进了二楼，留两个一前一后堵住出口，另两个踹开院门从正门闯入。
开灯迅速搜查了一番，一楼还残留着大半吃剩的熟食，二楼卧室地面上散着两粒绿色的干质碎叶，还有残留的草味。
看来是有地下室或者暗门，老C发信息给桃子让她邀请李子语音通话…
另两人迅速移开滚轮沙发，来不及拦住老C，被他果断跳下。
不是老C逞能，一来这帮飞叶子的大多萎靡不振，二来要是对方情急砸了手机，那此行的目的就失败了。
好在对方五人处于完全放弃抵抗的状态，甚至已经自觉抱头蹲好，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搞定。”老C给桃子去了条信息。
其实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碰到过有手机定位的情况，但谁让这次是熟人的事儿呢，再比如今晚他还向园区的各保安队长打了招呼，放行一辆车牌XXX的吉普车。
特别对待…很多糟心事的起因，如今他也假装加入了既得利益者的队伍。
想当初还在学校那会，对同流合污这回事，他是拒绝的，可无奈一名好好的学生，一进了社会，就变得混蛋。
…
凌晨2点，宋所值班，见老C回来，领着一个抱着小孩的阿婆对他说：“换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这一家子还撑着呢…这阿婆和她女儿，还有她外孙女，因为殴打一个导游被拉过来调解——就是商量着赔钱了事，舍不得钱就在这耗着。
这种事老C也见过一回，一拳一万，半月内的最新市场价：
一外地小伙，开饭馆的，掺着老妈一起过马路，大概是腿脚慢，走到一半红灯了，差点被一个本地小伙撞到，本地小伙骑一电瓶车，车后还载着媳妇儿。
紧急脚刹磕得慌，那本地小伙嘴巴里就蹦出一句国骂。
朋友们，当面国骂可还行？
不能忍，于是一拳一万。
就处理这事儿的时候，一帮人就聊到，最高单价曾经到达过30万。
在这儿没钱可打不起人。
又坐上副驾，沉默地看着窗外。
哆哆嗦嗦蹲在公园长椅旁剥桔子的衣着单薄的女人，长椅上放着蛇皮袋，似乎在等待谁。
游游荡荡徘徊在各处垃圾箱旁的动作轻缓的拾荒老人，驮着比自己身形还要庞大的纸箱。
像是在等待一部分人睡去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醒来。
半小时后，到了海淀的某处旅馆前，阿婆的丈夫等候多时。
宋所开启执法记录仪和他聊了会儿，接过他捎给女人的羊绒外套。
期间有个喝大的社会哥追搂着一个女人踉跄着靠近，看到警服立马酒醒了大半，慌忙撤走，老C又不由得想起值夜班时最常接到的电话：怀疑被尾随；路人遇上赤膊醉汉不敢走…
遇到这些情况，老C就担任起陪聊，手机屏幕上与110的通话计时还是很能壮胆的。
想到这儿，他又记起有一次警用电台上的消息，是整个朝阳区连通的，说是一本地女子，50岁，与男友口角后倒地，现已无生命特征…
“想什么呢？”回程路上，宋所难得主动问话道。
自从上星期厉哥因为心脏问题牺牲在值夜岗位上后，他就没心情和小C开玩笑了，前些时候还经常和大家一起撺掇小C考公务员啥的。
“什么都有。”
前方钢筋丛林中漏出的一小片天空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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