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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女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按照时间来算的话应是上古时期,其时尚无凡人,天地主宰还是各类妖灵神魔。这个故事的开头当从天界雷池边的行刑讲起。

    “铸剑仙长泯,以铸剑为名,不经上报私自取材,凿毁不周山,致生灵失所。念其先前铸造天兵神器有功,且未伤及不周山生灵,故留精存魄,准入轮回。罚,剥去仙籍,投入雷池!”宣读判处结果的声音刚落,一名披头散发的青衣女仙就被两名天兵押着推向雷池边上的台阶。雷池堪称辽阔却无水,从远处看只能见到浓重云雾,偶有几丝青光闪烁,可凑近了却是刺眼雷光狂舞如山摇地动,撼人心魄。数十级青玉台阶就设立在边上,通向作为天雷源头的无底雷池。若不是被恩准入轮回,服下雷神所赐雷丹,脚上还拴着避雷玉,任谁进去都要灰飞烟灭。

    女仙长泯被推着站上了台阶,被脚上人头大的避雷玉拽着踉跄了两下才站稳。天雷的气息四溢难止,即便是身怀法术仙器的众神也站得很远,她却一副温吞又无所谓的样子,任由脚下雷光划碎裙边。直到“行刑”二字响起,她才抬起脸望了望四周,看见了身在众神之中的玄衣少年,弯起眼尾上挑的双眸轻轻笑了,笑得温润,嘴里冲着他无声地嘀咕着什么,眼见那少年见状也跟着笑了一下,就被推入青光乱闪的雷池之中,消失在天界和仙籍册里。

    本来也只是一个职位能力皆可被替代的小仙,即使被处以刑罚从天界消失了也不会引起多大关注,见长泯被投入雷池,众神便很快散去,各有各的忙去了,留下那玄衣少年还站在原地望着雷池怔怔出神。长泯刚才的笑容在他脑子里深刻,适才她说的是什么来着?啊,像是……

    “潋虬,我们来世再见。”一个沉稳略带苍老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少年有些失措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见到是一位罩着蓝灰色宽松长袍的白须老翁,才喊了声“揽尘师傅”。老翁花白的头发用青玉冠束起,拄着象征雷神身份的刻满雷电纹样的漆黑拐杖,面容看着倒是慈爱,说话却不是那么回事:“长泯那孩子说的就是这句话了。潋虬,计划就此开始,你作为新任司命星君可别感情用事。”

    名叫潋虬的少年揪紧自己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气:“嗯,弟子知道。”随即笑道,“而且长泯也说了来世再见,即便她转世了不记得,我记得便是,这可是我挚爱的未婚妻,我不能拖她后腿。接下来,就要待灵剑出世了。”说罢,潋虬整理了一下衣角,转身离去。

    揽尘慢慢捋着自己尺长的胡须,看着潋虬离去的背影挺拔坚定,却是长叹一声:“你知道?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什么啊……?”

    那次行刑微不足道得仿佛与整个世界毫不相关,什么变动都没有,也丝毫不影响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流过千百年月。此时在尘间的深山里一个灰衣的年轻后生一边拖着因疲劳而变得沉重的两条腿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忍不住抱怨嘟喃。望眼周围,一片无光,全是遮天巨树,怎么也望不到能称之为前路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他一边往前慢慢挪动脚步一边思考着。朝天打个信号?但是视线之中全是巨木,可能根本打不上去,而且也没定什么信号啊。催动个火术全烧了?那样倒是视野开阔了,但是可能会把山给点了。

    正思索着,忽听前面响起了轻轻的“咔”的一声,似是有什么踩断了地上的树枝。抬眼一看,竟是个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的小坡上。

    那女子披头散发,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衣裳上沾着大块大块已经干掉的黑色血污,眼尾微微上挑,漆黑的眸子正定定看着自己,大片的血迹就糊在嘴边,手里则拎着一颗已然看不出所属何物的残缺不全的头颅。风一吹,能闻见一丝还算新鲜的血腥味。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那女子小小地打了个饱嗝,他才转身撒腿往原路仓惶逃去,生怕跑慢了脑袋会被她拎在手中。但不知是因缘所致还是碰上了鬼打墙,即便是顺着记忆里的原路逃去,还是会转回原地,要么是在密林里继续转悠,要么费尽气力走出林子就看见那浑身血污的女子,有时候她身边还待着一头虎豹般的野兽。算算时间应该有好几天了,每天都是如此,好像他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山。最后他终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弃似的走向此时正在湖边发呆的那名女子。其时天空昏暗,日与夜的唯一分别其实也就是昏暗和黑暗的区别而已,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无垠的混浊天边,直到那年轻男子走近身边才转过头去,一脸茫然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满身的血污和泥水,已经干透了,就那样结成一大片一大片硬邦邦的东西贴在身上。那张抬起来的脸面容清丽,长眉细细,仔细看的话明明是狐媚一样的眼型,眼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更别谈什么流转的眼波。

    “在下名叫沧,几日来总是能碰见也算缘分了,敢问姑娘芳名?”沧硬着头皮摆出一个彬彬有礼的样子,微笑着问她,只是笑容稍微僵硬了些。

    她仍是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眼珠子才动了动,目光定在了沧的胸口上,逐渐从眼底流出野兽的贪婪。她咽了口口水,纤细但指尖满是血迹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下钻出来,尖尖的指甲朝他的衣服伸去。沧见状,干笑着捂住自己的衣服连连后退:“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才刚正式见面就这样不好吧?”眼角余光瞥见地上还丢着小半颗残缺不全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脏,这更让他心里发毛。

    像是听不懂,那女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分说扑上去将沧按倒在地上,整个人坐了上去,伸手就要往心脏的位置捅,沧连忙扳住她的手。哪知这女子力气也不小,尖锐的指甲一点点接近、一点点刺入,眼见新鲜的血就这样一点点渗了出来!

    收回刚才觉得她眼里空荡荡的想法,这眼里哪里空无一物了这明明闪着要捕猎的寒光!就打了个招呼就被挖心了可不好玩!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沧慌忙飞起一脚将她踹开,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还没跑几步路,一头五尾的赤豹就从旁跳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沧甩出几点火星吓了那赤豹一跳,随即跑远了去。可是没多久,他又像是被困住一般出现在女子和野兽面前。

    “看来我是真被这山困住了啊……”沧认命一样长叹一口气,口中默念咒语,从手心里绽开一朵白花,白花似有千百层,徐徐绽放间越变越大,最后在变得如盾牌一样大小时停了下来,被沧悬浮在半空里。昏暗的天地里,那朵白花似是隐约泛着光,柔和如月,看得白衣女子一愣一愣的,全然忘了刚才还想挖人家心脏来吃。

    沧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笑眯眯地走近她,那朵白花也跟着凑近了女子:“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教你变出这朵花的术法,你不要吃我,怎么样?”

    女子的眼里满满印着泛光的白花,好奇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触碰花瓣,见那花瓣柔软,嘴角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完全没听他说话。这时沧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拖着两条脏兮兮的狐狸尾巴,联想一下看起来好像周围没什么会教授她东西的人存在,这狐女有没有可能听不懂也不会说?于是沧又重复了一遍想要做交易,狐女听见他在说话,却歪着头看着他,仍是一脸的茫然。

    按照眼前所见,也许真跟自己的猜想差不离喽。

    沧扳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你只要点头就好了,跟着我,点头。”狐女懵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做着点头的慢动作,跟着学了一遍,就见他笑了。

    白色微光之下的笑容,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温柔。

    沧也借着白花的光仔细看清了狐女的样子,眼里装满温柔又安静的白光,衬得神采丰奕了些,脸蛋在光下看起来更温柔了几分,外表看起来也算是个恬静柔美的人儿,当然如果嘴角没有沾着血的话。

    那朵白花就这么让沧维持了很久,防止狐女又想吃他,因为看起来她很喜欢这朵花。她身旁那头五尾的野兽也不是什么赤豹,而是本该生活在章莪山的狰,那头狰跟狐女关系挺亲密的,似乎是一起长大的。

    她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沧就一字一字慢慢教。狐女似乎也知道了如果吃掉沧,那朵白花就会消失,于是也极力忍着,即便眼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滴溜也极力忍住不去袭击,有时候甚至忍到面容扭曲,看着也算娇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沧才能连说带比划地跟狐女交流。他让狐女老老实实在湖水里把自己的尾巴洗干净,自己拿着她那身沾满黑色血污的衣服蹲在湖边费劲搓洗,要洗掉那些干透的痕迹费了他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洗干净了,沧抬眼去看水里的狐女,见她正学着自己的动作仔细地洗尾巴,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从外表看正值桃李年华,却跟个幼童似的。不过也难怪,自从被这座山困住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别的人,这狐女身边没人教东西什么都不懂也不奇怪。现在教她变出白花还太早了,毕竟听不懂,连咒语都没办法教。

    这时一阵风吹过,水中狐女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才稳住,胸口在涟漪浮动间春光隐隐,沧立马把头扭开,却止不住面颊一阵滚烫。狐女正学着洗衣服的动作呢,见他如此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继续刚才学来的动作继续洗尾巴。

    不行,礼义廉耻也得教。

    但是转头一想,既然没有人教,她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沧正疑惑着,就见狐女化作一头白色的双尾灵狐从水里爬出来,哗啦啦地抖干身上的水之后钻进洗好的衣服里,那件衣服自己就贴合了上去,待狐女再化形之时,已经穿好了。沧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黑发白衣,面容秀丽,狐眸柳眉,身形纤细而挺拔,也是个挺好看的人儿,只是就这样披头散发的,是不是也不太好?

    这么想着,他用手将狐女的头发梳理好,挽起一部分用一根嫩绿色的金银丝绣水纹的发带绑好做成简单的发髻,又将前面的头发分到两边修了一下做成稍薄的发帘儿,再掏出来一件柳枝缠云纹银钗子给她戴上。仔细端详一下,稍微打扮打扮果然好看多了,起码不是一副脏兮兮的孤魂野鬼的模样了。

    “过来,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沧的掌心里凝炼出一块雾气形成的镜子让狐女看,语气里带着些得意,这可是他捣鼓发型做得最满意的一次了,简单清新又温柔,发带随风舞起又会多出几分旖旎。

    狐女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脸上隐约浮现得意之色的沧,嫌麻烦似的扯下银钗“扑通”一下往旁边湖水里丢去,又看了一眼呆住的沧,甩甩头又是一副披头散发的野鬼样。沧悬着雾镜愣了好一会,嘴里骂骂咧咧地下水去捞首饰了。

    戴上去,扯下来丢了。戴上去,扯下来丢了。来来回回好几趟,狐女才终于习惯了头上那银制饰品的些微重量。清风拂动,如瀑黑发间夹杂了一丝嫩绿,偶尔还会闪动一点银光。

    本来在很久以前天地已经分开过一回了,如今却好像在逐渐合上,所谓白昼黑夜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坐在高高悬崖上的沧望着崖下无际的墨色发呆,不经意间瞥见狐女正四处蹦哒,那点银光微闪,就像是黑夜深处仅有的一点亮光,那么微小,又那么明显,就这样印在了他漆黑的眼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