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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出路

    穿过狭窄小巷,踩过崎岖台阶。

    远远望去,烟火气与市井相融,映入眼帘的就是乌城老街。

    焦土褐瓦,风尘漫天扬,这就是小县城应有的底色。

    揣着某个不清楚的心思,陆迟临时改了主意。

    他决定先不去找陆冬楠,拉着余甘来到了乌城老城区。

    老城整体不修边幅,独特的地貌环境,众多小道殊形诡状,地势高低起伏,坐落着充满年代感的简陋自建房。

    不仅有喧闹的菜市场,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叫卖摊位,往来人们衣着质朴,街坊邻居寒暄闲聊,热闹非凡,很接地气。

    “父亲,您怎么了?”

    短暂的出神,那道修长身影就已隐于人群,眨眼不见踪影。

    陆迟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这次跟踪已经相当谨慎,可帅阿姨实在灵性,出于职业上的本能。

    才刚靠近哄闹的菜市场,一个不留神,人就没了。

    就算与那磁带无关,也想跟帅娜套点近乎,最好能得到仿真脸皮的制作技艺。

    “罢了。”

    正准备离去,不经意余光一瞥,愣住了。

    不远处街头,年轻男子正弯腰埋头,给一位成熟男士擦皮鞋。

    那卑躬屈膝模样,像极了白日做梦,荒诞又真切。

    身体仿佛不受控制,陆迟情不自禁靠近,最后停在几步外默默观望。

    第一反应是可惜没有摄像机,眼前这一幕可谓弥足珍贵,值得当作传家宝宣扬纪念。

    回想起中午那场婚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没想到张台南转头就跑回老城干活。

    当时气氛闹得挺僵,来自女方那边的谩骂,从头到尾的蔑视态度,被那导火索彻底点爆。

    会拒绝黄元照的索吻,抛开不碰朋友妻的原则,大概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正思索之际,就见那位客人随意丢下一块钱,踩着锃亮的皮鞋满意离去。

    眼看张台南继续扯开嗓子吆喝,陆迟走上前,坐上板凳,抬脚放在脚踏上。

    “你好,不是皮鞋能擦不?”

    被这举手投足的风度震惊了瞬,张台南抬眼,又有短暂的愣神。

    就不谈素质,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礼貌的人,对一个不起眼鞋匠。

    他低头打量起陆迟的帆布鞋,随即抬眸笑,“可以的,您坐。”

    先从旁边的工具箱翻出另一种鞋油,拿着刷子毛巾,很娴熟的操作起来。

    路上人来人往,伴随长久的沉默。

    饶是陆迟能言善辩,也不知此时该选什么话题。

    “你......”

    “您......”

    某个瞬间,很同步的开口。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笑了笑。

    看陆迟静待询问,张台南也不矫情,望向面容清秀的小男孩。

    “这位是您的......”

    “嗯,这是我义子,小余儿,快叫叔叔。”

    余甘软软的喊了声叔叔,就很懂事的立在一旁等待。

    张台南本想摸摸头,碍于手上脏就收回,朝陆迟点头,“嗯,您也不像结了婚的人。”

    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而且,您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似看出表情犹疑,张台南一边擦鞋,一边解释起来。

    “我给很多人擦过鞋,包括做生意的老板,但我能看得出来,您跟那些人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

    “我干这行也有段时间了,您还是第一个对我说‘你好’的人。”

    难免为眼中的赤诚动容了瞬,耳旁又传来点点笑意。

    “还有,坦诚......敢承认就是来蹭饭的。”

    不过才隔了一两个小时,认出来不难,陆迟霎时老脸一红。

    当下年代不像后来,小县城大办酒席,低调点变通点,很容易就混进去蹭吃蹭喝。

    现在宴席普遍规模小,到场皆是亲戚熟人,一眼就能揪出来陌生面孔。

    思绪被脚上动静拉回,陆迟垂眸望去,以微微俯视的角度打量起张台南。

    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脸颊,还是第一次,以往碍于压力也不敢一直盯着看。

    五官立体,棱角分明,白白净净的,还带着股年轻人的朝气。

    男人很少拥有丹凤眼,眼尾细长,上挑的弧度却不多,给人的感觉并不阴柔,笑起来痞帅痞帅的,魅力浑然天成。

    不过,总算是明白黄元照会选择张台南的最大原因。

    没办法,确实养眼,不是肤浅而是实在。

    陆迟莫名感慨万千,又回想起那场婚礼的诸多细节。

    当听到女方亲戚们的嚼舌根,却从未表现出任何不适,至少从表面上看。

    堪堪二十出头,就已具备不错的心理素质。

    要放十几年后,谁敢这么对待远方集团掌舵人,恐怕连坟头草都不配拥有。

    但本就没感情基础,面对那些刁难轻视,想必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终归还很年轻,阅历尚浅,无法将情绪做到收放自如。

    似乎察觉到异样打量,张台南朝陆迟点头哈腰,很熟练的露出讨好笑容。

    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小动作,都卑微到了骨子里。

    那是只有在历经无数类似场景,下意识展露出的,最真实的模样。

    “你......”

    陆迟哑然,胸口起伏不定,莫名心情复杂,那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滋味。

    眼前人......当真会是张台南?

    那个言行举止誓要掌控一切,凌驾人性宣扬神性,每次会面都让他谨小慎微,曾让他如履薄冰忌惮非常的男人?!

    陆迟实在无法接受,哪怕身临其境的现实。

    “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听出语气里的畏畏缩缩,霎时耐心尽失。

    鞋子也擦的差不多,陆迟丢下两张五角,起身扬长而去。

    “张鞋匠,现在的你......让我感到恶心!”

    后知后觉意识到情绪失控,又补上一句祝福。

    “祝你早日离婚,回归自由。”

    反应过来后人已走远,张台南讶异了瞬,眉头皱起,不由面露疑惑。

    认识自己?还莫名其妙生气。

    不过,这人挺有意思......误打误撞说到了心坎上。

    自前两年孩子生下来后,他就有离婚的想法,后来考虑到种种才不了了之。

    多了这层明面上的婚姻关系,或许能为那两人更好的打掩护。

    张台南的观念简单,既然喜欢,就为之去奋斗,最后能不能再续前缘不重要,至少努力过。

    中午平晖的表现尽收眼底,但他看的真切,旧情仍在,决定找个时间先探探口风。

    还来不及多想,远远就传来轻浮的招呼声。

    “嘿小鞋匠,最近生意怎么样呀?”

    闻声望去,原来是张武张文两兄弟。

    细论本家关系,两人与他还是远房亲戚,虽隔了很远。

    这两人从小就没念过书,不学无术,后来老爹走了就干些鸡鸣狗盗的活。

    近年貌似攀上了乌城的地头蛇王从虎,道上称王老虎,一时春风得意。

    但那王从虎称不上什么厉害人物,有点小钱,手底下几十号兄弟,与老城派出所所长称兄道弟,仅此而已。

    可说到底,不是好惹的主,更不是小老百姓能抗衡的存在。

    “最近来擦鞋的人不少,文哥武哥先坐。”

    由于只有两个板凳,张台南连忙自觉起身,热情又胆怯。

    张武性子沉稳没开腔,张文阴柔笑笑,直接表明了来意。

    “小鞋匠恭喜恭喜,你家马上就要发达啦!”

    “啊?文哥我没怎么听明白,麻烦您说具体点。”

    论年龄辈分自然是张台南大,但哥这个词的含义广泛,适用于很多场合。

    张文一脸惬意的坐板凳上,翘起二郎腿,很满意这懂事态度。

    “这不,虎哥最近新开了家火锅店,要招服务员,我立马就给你谋出路来了。”

    张台南闻言大喜,神情激动起来,“好好,谢谢文哥,武哥,对还有虎哥。”

    “小鞋匠太见外了,好歹咱也有点亲戚关系,肯定得帮忙不是?”

    “文哥感谢感谢,那文哥,我什么时候去上岗,还有薪资是......”

    出乎意料的,张文忽然冷哼一声,表情满是蔑视。

    “我什么时候,说是你了?”

    “那,那是谁?”

    “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服务员,说的是你家那两个妹妹!”

    张台南突然摸不着头脑,语气格外谨慎。

    “文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阿汐跟桃妹,她俩还在学校念书,没时间上班。”

    “念书有个屁用啊?你看我,小学都没毕业,现在还不是混的风生水起!”

    这不好擅自评价,只能不停赔笑。

    张文没读过几天书,但从小脑子就灵光,懂得先礼后兵,却也从未将一个底层鞋匠看在眼里。

    他突然面露不忍,略带惋惜,“算了,哥跟你交句真心话,虎哥是打算成家,看上你家小汐了。”

    张台南猛然眼睛瞪圆,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小鞋匠你放心,虎哥人有担当,也说了是真心想娶小汐。”

    “可阿汐还要念大学,文哥您看,能不能帮个忙......”

    婉拒的话刚起个头,张文突然站起身,按住张台南的肩头。

    随着逐渐加重力道,脸色涨得通红,身体不住颤抖,又不敢反抗。

    “张台南,你是听不懂人话?!”

    猝不及防的怒喝,惊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却也不敢惹是生非。

    老城区地方小,治安差,王老虎就是天,张家兄弟的恶名同样传遍大街小巷。

    眼看震住对方,张文神色柔和下来,给张台南捋顺衣服,放缓了语气。

    “我晓得,你家情况困难,整天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钱,学费也都是靠婆娘接济。”

    见张台南脸色难看,但又只能忍着,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还真别说哈,你家二妹子确实长得蛮水灵,就是可惜胸小屁股小,大腿也不够粗。”

    两人本无恩怨,还算远亲。

    不过,前些年一次团年饭,老辈子都夸张家台南有能耐,复读一年考上了中专,比其他种地小辈要有出息的多。

    关键还总拿游手好闲的张文作比,从那时起,就默默记恨上了。

    “小鞋匠没必要紧张,虎哥这回是真有诚意,这不,听说小汐喜欢斯文的男人,最近正朝那方面学习进步。”

    “当然,虎哥也不是那种强抢的人,就干不出那种事儿!万事以和为贵嘛。”

    “这样,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回去跟小丫头讲讲,上大学哪儿有跟对人重要,只要给虎哥伺候好了,一辈子吃香喝辣。”

    下达最后通牒后,却没急着走。

    随手将鞋油涂抹在张台南脸上,画出一个王八,煞是滑稽。

    “就让人先跟着,等岁数到了再扯证,虎哥亲口承诺,绝不会亏待你家。”

    意思已经够明显,说白了就是无名无份,到时没准儿给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

    待张家兄弟嚣张离去,张台南呼吸紊乱起来,指甲刺入皮肉浑然不觉。

    自参加工作以来,他恪守本分,与人为善。

    一贫如洗的张家也入不了当地流氓的眼,不用担心成为被抢劫勒索的对象,却不料妹妹的美色竟也会招人觊觎。

    从小家里父母去的早,膝下还有两个妹妹需要照顾,整个家庭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身上,需要考虑很多。

    是可以逞一时之勇,但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现如今,哪里才是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