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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承认

    在地狱里,所有东西闻起来都像是刚从死尸肚子里扒出来的,腥味刺鼻挥之不去。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即使活下来嗅觉也得废掉。

    但这里的味道丰富多了,他贪婪地吸着带有泥土和青草味道的空气。即使混合了周围这些男人衣服上的汗臭,他也不嫌弃。

    只要不是血,怎么都好。

    为了尽可能长地享受这一刻,里昂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清新气息得而复失,对旁人的评头论足他是听都懒得听。

    从看见里昂被抬出棺材起,艾米莉·卡洛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水和太多的旁人构成了重重阻碍,将她钉在原地,即使朝思暮想的男人近在眼前,都不敢上去碰哪怕那么一根指头。

    她可是女巫啊,而里昂的复活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还是不要让别人把死而复活跟魔法联系起来为好,连那个丑八怪桑切斯·坎贝尔也这么劝她。

    当她在桑切斯家里启动传送卷轴赶到阿尔道夫,以防里昂被活活憋死在棺材里时,黑袍法师如此郑重其事地作了声明。

    “虽然我很想揽下这个功劳,但伍德先生确实不是我复活的。”黑袍子一定是用上了最严肃的表情,可惜左脸的胎记总让他像个马戏团小丑。

    所以艾米莉看着死了两年又活过来的里昂,心里有的可不止狂喜。

    她还有种深深的忧虑,压根说不出口,无法与人分享那种。

    墓地归属教堂管理,这让教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勇者复活的消息。在极度震惊之下,大批穿白袍的教会人士匆匆赶到,态度强硬地撵走了艾米莉和皇室禁卫。里昂被“请”进了离墓地最近的一座教堂,圣职者们关闭了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但不管态度如何粗鲁霸道,皆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全是为了屠龙勇者和人民的福祉,对吧?

    如果你从未看过我写的这本书,以上便是你以为的“全部”事实真相。

    然而真实情况如何呢?

    反正不是什么“上百修女和牧师跪地祈祷,然后大地之母降下神旨,真相大白”。

    祈祷?

    好一个祈祷!

    既然祈祷这么有用,为何教会非得掌握一支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足以傲视全国的武装力量不可?

    猜忌多疑,才是这帮白袍子的真面目!

    至少在公开场合,教会从未承认当初端给里昂的“洗尘”水,是被祝福过的圣水。而像恶魔这样的憎恶只要碰触到这看似普通的液体,轻则烫伤,重则烧死。

    因此一等里昂朝装满了“水”的脸盆伸出手,所有人便立即盯着他不放,假如他表现出半点抗拒或者不适,正在几步之外虎视眈眈的教会骑士可不是吃素的。

    比起相信里昂复活是个神赐的奇迹,以慈悲为怀的神圣教会更愿意将之当成地狱染指人间的阴谋。

    恶魔以混乱著称,人类则以善变闻名,只论多疑的程度,双方不相伯仲。

    更何况公平地讲,一个死了两年的人,尸体需要动用军队才抢了回来,遗容更被全城人瞻仰过,并当众下葬。

    明明已经哭过了,纪念过了,据说某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们还跑到他坟前吐过口水,边骂边哭……

    可是如今他却复活了。

    用圣水洗了脸,再喝过之后(还不少),里昂被安置在一个角落里,屁股坐在没靠背的板凳上,由三位披甲带剑的教会骑士严加看管。

    在这个画地成牢的小圈子之外,身穿纯白长袍的圣职男女们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讨论。每当讨论暂时停止,有人就会扭过头来拿着他看,不像是看一个大活人,倒像是看一件东西。

    之前有为里昂验明过正身的主教成了言多必失的冒失鬼,被剥夺了发言权,只能在边上干站着。闭门谢客的教堂里只剩下两种人,一种是穿白袍的男女圣职者,一种是在盔甲外套了白色罩袍的骑士。

    白袍子们说得吐沫横飞,谁也不服谁,以至于音量越来越高,手势越来越激烈。拿剑的骑士们对口舌之争兴趣不大,只管牢牢看住里昂,随时随地手不离剑柄。

    身为话题的中心,却没人邀请他参与进讨论,真是失礼。

    激进的言论层出不穷,把他当成妖魔鬼怪就地处决的建议都被提出来了,还经过了正经八百的讨论,并当着他的面。

    每当怀疑的言论主导了话题,他就得被迫猛灌圣水,跟着牧师逐字逐句复诵圣言,一个音节都不准错。

    以从前的脾气和作风还有社会地位,里昂肯定会断然拒绝,即便这意味着要跟一整座教堂的人作对。

    但谁叫他下过地狱啊,首先被摧毁的便是自尊。对于白袍子的诸多要求,里昂乖乖配合,说什么做什么,比狗都听话。

    可他越是这样,别人就越怀疑他。

    激烈抗拒肯定是恶魔变的,但太配合了难得又不是恶魔了吗?

    无论他做什么,教堂里都有人可以反向解读。

    里昂不仅走不了,甚至连改变姿势放松下发酸的屁股都要得到允许,不受限制的只有眼睛。被关在这里几个小时,身边全是充满敌意的人,他只想看看外面,哪怕一眼都好。

    可是视线全被摆出扑克脸的骑士们给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必须先站起来……

    三位骑士几乎同时拔剑,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果然都是好手。

    “你给我老实点,别动。”最先拔出剑的骑士用剑尖指着他。

    剩下两位虽然没说话,但手里的剑也是蓄势待发。方才还在说个不停的白袍子们全都闭上了嘴,许多双眼睛看向了他,像是在期待某件事发生。

    他们需要的只是个借口,别给他们!别做傻事!

    理智在心里大喊,可残存的自尊也开始作祟。

    骑士扬起下巴示意里昂坐回去,仿佛是在命令一条狗,里昂没有照办,继续倔强地站着。就算经过深渊魔域的折磨消瘦了很多,但里昂仍然有着傲人的身高,可以平视乃至略微俯视威胁他的人。这让骑士们非常不爽,甚至感到了威胁。

    对准鼻尖的剑稍稍往前,抵到了他胸口。就隔着薄薄一层粗布衬衣,里昂既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也没错过剑刃的锋利。

    “德怀特爵士!”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个站在外圈的白袍男人朝这边喊,意欲制止勇者跟教会骑士间愈演愈烈的对峙。

    可最终叫停了这场冲突的不是他,是教堂外被重重敲响的大门。

    “开门,为皇帝陛下开门!”

    喊声越来越大,砸门声也越来越响,外面的人显然不能容忍被阻挡。皇帝的名头谁敢抗拒,教会人士面面相觑。

    被叫做“德怀特”的骑士悻悻收回了剑,瞪了里昂一眼后率领部下走向大门,路上凡是不幸挡路的,不管男女都被粗暴推开。

    赶在门板被砸烂前,德怀特爵士亲手将之打开。外面的人差不多是立刻挤了进来,把拥在门口的人逼得直往后退。

    进来的人也穿了盔甲,外套的红色罩袍上绣着黑色的帝国鹰,是驻守皇宫的禁卫军。之前也正是这些人中的某几位,把他抬出了棺材。

    冲进教堂的禁军迅速向两边展开,硬把教会人士从房间中央逼走。跑在最前的直奔里昂而去,围绕他形成了一个防御性的小圈子,禁卫全都背对着他,和之前的监守对比分明。

    从禁军在人堆中硬挤出来的通道里,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走得昂首阔步,皇帝身后跟了艾米莉·卡洛特。要不是顾忌到礼仪,满脸焦急的女法师肯定会跑在最前面。

    这下总算知道是谁喊来的援兵了。

    皇帝径直走到里昂面前,期间无视了其他人想要搭话或者行礼的举动。

    凡世间的礼仪他已经忘了,里昂就傻站在那儿,既不下跪也不鞠躬。他的眼睛一会儿看皇帝,一会儿看艾米莉,好像认不出这两个人。

    最后还得皇帝主动伸手去握,爽朗的笑容挤出了许多鱼尾纹,里昂都不记得皇帝有这么老过。

    亨利·温莎,这位帝国的现任统治者拉住里昂的手不放,更当着教会人士的面,和他携手并肩往外走。艾米莉迫不及待挽住了里昂空出的左胳膊,紧接着才又回想起礼仪,只好松开。

    里昂被动地任由皇帝拉着走出了教堂,没等他看清外面有什么,就先被海啸般的欢呼声给淹没了。他所见之处,全是激动兴奋的一张张人脸,看起来在他被关起来审讯的时候,全城的人都赶过来了。

    在皇帝的暗示下,里昂笨拙地举起手朝群众挥舞,每次都引发了更大的欢呼,无数人在呐喊着他的名字。

    群情激昂之时,旁边却忽然传出了哽咽的声音。里昂偏过头,见艾米莉正在看着他,两手捂嘴,泪水已经在眼里打了不知几转。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想起来,是谁为了他深入过那被诅咒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