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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何以为家(贰)

    唐暝倒是想留谢鄞贺吃午饭,但是他丫撒腿就跑,溜得比兔子都快,还没等唐暝的邀请说出口,他就抓着一脸渴望的楚辞司冲出了小院儿,全然不顾后者的死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院的门被他关上。

    奚白小姑娘倒是被留了下来,她歪着脑袋看唐暝,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唐暝随手就把自己手里的蛇骨手串递给了她,然后抱着她对着小脸就亲了两口,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新晋大侄女了。

    说是请客吃饭,最后还是唐渊下厨,所以当唐渊一脸无语地把择菜盆哐一声摆在院子里的八仙桌上时,唐暝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唐暝笑得很开心,看得唐渊很无奈,但也没什么办法治,只能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在唐暝怀里窝着的小姑娘抱出来,放在地上,让她自己去玩。

    奚白小姑娘在这么个安静的地方也是待不住,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拉了拉唐渊的衣摆,指了指门口,也没等唐渊同意,直接就撒丫子跑了。

    小姑娘的身形太滑溜,就像一条小泥鳅,唐渊一下子没抓住,刚准备去把小姑娘抱回来的时候,唐暝也扯了一下他的衣摆,顺手把他拉住了,搞得唐渊一下子回头去看。

    唐暝被他盯得心虚,忍不住偏了偏头,轻咳一声:“外面又没有危险,你让她去玩会儿嘛,又没有什么关系。”

    唐渊默然,他看了一眼唐暝,也没去追,只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准备择菜。

    唐暝这时候才有空认真扒拉唐渊,他屈指在面前的方桌上敲了敲,又轻咳了一声,示意唐渊把手伸出来。

    唐渊没动,反倒是挑了挑眉。

    唐暝才不管他什么反应,直接上手捏在了他的手腕上,边摸边评:“我刚才一探到你这个脉啊,我就觉得你这个脉象乱得简直震撼咱妈!不行,你别动,让我再摸摸。”

    唐渊闻言抬抬眼皮子看他,继续保持他的一贯沉默。

    唐暝把完这只手又去把另一只的脉,仰头四十五度品了半天,又低头三十二度啧了一声,然后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放下了唐渊的手腕,又评了一句:“阎王令,没救了。”

    唐渊很是淡然地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去择今天午饭要用的菜,看上去没半句话想说。

    唐暝看得拳头都硬了,他喊唐钰把唐渊手边的菜盆拿走,这才对着唐渊嚷嚷:“你现在装什么勤快人呐?在这又不用你真的干活!”

    唐渊眨眨眼,十分自然地停住了手,他托腮,歪着脑袋去看似乎是要发癫的唐暝。

    很可惜,唐渊的意图没得逞,唐暝冷静下来也不过一秒,只不过一直在点桌面的食指表达了他现如今的烦躁。

    唐暝和唐渊对视,沉吟片刻之后才问:“你又骗谢鄞贺?”

    唐渊摇了摇头,为自己辩驳:“没有,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身体状态确实是维持在十九岁。”

    他对谢鄞贺从来没撒过谎,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实话的年份待定而已。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唐暝就来气,他看了眼已经开始用里三层外三层衣服包住自己的唐渊,忍不住敲桌子:“那是十年前!你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年前我给你把脉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愁云惨淡!现在倒好,直接阎王令!”

    他一直知道唐渊的身体特殊,在他俩认识的前十年可以说是一直保持在十九、二十岁的状态,但是从二零一零年之后,唐渊的身体就逐渐开始从内部朽烂了,虽然外表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是脉搏却越来越弱,甚至到今天已经到了可以连下数张病危通知书的状态了。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唐渊逐渐开始嗜睡,怕冷,甚至与拥有和败血症相似状况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唐渊的神色依旧自若,他又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开口安慰唐暝:“我真的没事,最起码,我还有心跳。”

    唐暝的嘴角因为这句话疯狂抽搐,他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唐渊的脸颊,然后低声骂了句:“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只让我一个人听见你的心跳声啊?”

    唐渊鼓起脸,试图把唐暝的手弹开,但失败了,只好任由眼前人掐着,他也正视着唐暝,然后无比认真地来了句:“不用谢。”

    唐暝差点没被这句话气个仰倒,温润如玉的人设到底没绷住,他又使劲捏了捏唐渊的脸,好半天才松开。

    看着唐渊脸上的那抹不自然的腮红,唐暝好歹气顺了点,但他还是冷嗤了一声:“你就装,等到别人都觉得你在休克时的样子是在睡觉,直接不管你,让你死在那!尸都没人给你收!”

    这回唐渊没顶嘴,他看着唐暝,舔了舔嘴唇,道了一句:“你我都一样,唐暝,你身上的纹身越来越清晰了,都到脖子了。”

    唐暝知道他的意思——唐家嫡系只有活过成年才会用秘法在身上纹上烛阴,纹身面积很大,从下腹到脖子还有后背,平常压根不会显现,只有身上出现死气时,纹身才会出现,而死气越重那墨色的图案越清晰,等完全显现时,纹身的主人这辈子基本上是走到头了。

    所以,与其说这是纹身,倒不如说是唐家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才拥有的独特倒计时。

    唐渊话里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都快死了,一个样儿,谁也别说谁。

    唐暝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没多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选择转移了话题,并且那个话题十分的劲爆:“你知不知道你研究所里的成员对你有点意思?”

    此话一出,唐渊有一瞬间是懵的,他思考了片刻唐暝话里的意思是哪个意思,又盯着唐暝看了好半晌,然后表情迷惑地对着唐暝比了个问号。

    “不知道就算了,”唐暝微笑,面对唐渊难得的好奇心,他残忍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唐渊咬了下唇,也不多纠结,他在感情的事情上一向选择摆烂,要不然也不会在和人领结婚证的前一天还被白茶烟下安眠药,甚至在领证当天除了拍照片领结婚证的那段时间,他其他时间不是在迷晕,就是在被迷晕的路上。

    新郎混到他这份上,怕不是倒插门里的都少见。

    唐暝可能是存心不想让他安静待着,没等刚才那个话题结束五分钟,他又抛来另一个劲爆的问题:“我那大侄女长得这么像我弟妹,真的不是你被他俩其中一个强了之后,独自一人作为英雄母亲生下来的吗?”

    这一刻,唐渊觉得他再装哑巴可能要名声尽毁,所以他难得出声辩驳:“不是,没有血缘关系,我不会,也没有那套器官。”

    唐暝挑眉,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他:“没关系,哥不歧视你。”

    唐渊无语,他的唇角微微抽搐,可能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恶毒的词汇骂唐暝,但是由于在语言功能上没续费,所以他半天没骂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方,以此达到威胁的作用。

    只可惜,毫无效果,甚至让对方觉得可爱。

    唐暝的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一副看他能解释出什么花来的模样。

    唐渊对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哥哥毫无办法,盯着唐暝看了一会儿,磨了磨牙,然后举起双手放在脸颊两侧,做投降状,但他还想找回点面子,于是轻啧一声之后,低声喊了句闭嘴。

    唐暝遛孩子是有一套的,也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于是伸手摸了摸唐渊的脑袋给他顺毛,顺便展示了一波他袖子底下已经蔓延了整个手臂甚至到手掌上的纹身。

    他倒是想给唐渊一个爱的抱抱,可惜被丑拒了。

    世界上本来有一种好人,他们会帮你很多,哄你开心,直到好人成为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切破产。

    唐暝这么多年已经成功练就了无视唐渊不爽的神奇技能,他扬着唇角,兴高采烈地让唐曦拿了纸笔过来,准备动手写遗书,顺便违背唐渊的意愿,给他也写一份。

    可能是因为没有一手好字进不了家门,所以唐家人的字都挺好,唐渊上次看唐暝认真写字是在一年前拟礼单的时候。

    现在想来他就是在那时候开始细数自己能给自己的小辈留下点什么。

    唐暝用水润了笔,又蘸了墨,准备在宣纸上落笔的时候,他偏头看看一直绷着脸的唐渊,半开玩笑地问了句:“你觉得,让奚白继承唐家咋样?”

    唐渊眼瞳微动,干脆没回答。

    唐暝也不在意,他落了笔,在纸上涂涂抹抹地写了几句话,大概意思就是希望族人可以团结互助,核墓友好。

    其实他不用写这些也没关系,毕竟唐家人不像其他的大家族,喜欢族长一死就开始内斗,他们比较特立独行,平常打着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旗号,只有在每十年给族长上供的时候来得特别齐,如同回溯的鱼,挤满了院子。

    唐渊就曾经见过一次,就那次搞得他社恐都快犯了。

    十年前的时候,唐暝的身体还没差成这样,还能在建在聿墟山脉之里的唐家老宅住住,唐渊那时候的本意其实是来唐暝这躲躲清静,结果还没进门就接受了一排穿着黑色有暗纹藏袍的人类的目光扫射,那帮面容年轻的人类里有男有女,排成几排站在那儿,活像黑社会在举办什么大型集会。

    唐暝当时穿得也是藏袍,上面花纹比那些黑袍人还要繁复,且左耳上还带着个绿松石耳环,一副盛装打扮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屋檐下的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甚至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唐渊在一瞬间就确定唐暝这个玩意儿是故意的,毕竟平常有事的话,他都会提前打电话通知自己。

    彼时唐渊刚到门口,看见这场景,他的脚都还没迈进院门,脑子就告诉他自己现在应该撒丫子跑路,但还没等他动,座上的唐暝就先下手了。

    他就听见那人低笑了一声,然后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想当少族长的,就按住他。”

    一瞬间,那一排排的黑袍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然后跟看见鲜肉的饿狼似的朝他扑过来。

    不是?你们到底是有多不想继承家业啊?!

    唐渊当然不可能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跟没签协约的普通人类下死手,而且唐家人的功夫其实是好,他索性挣扎了几下就选择了摆烂,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被这群不普通的普通人类压到了唐暝面前,签了一系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丧权辱国条约。

    唐渊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去找唐暝的时候,正好是藏历新年开始的一天,撞到他们搁那跟族长上供,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在那两天聚集在那儿,抓他的那群人里为首的就是唐家旁系里的大长老。

    不是?你们到底是有多不想继承家业啊?!

    接下来两天里,唐渊冷着一张脸,被唐暝死抓着坐在主位上,接受了唐家人一个又一个慈爱的目光,也聆听了一个又一个唐家支系代表人宣读他们的十年年终总结,礼单以及死亡名单。

    唐家人带来的贡品基本上全是字画古董,什么年代的都有,最高年份无上限,但下限是两百年前,少了这群活古董也看不上。

    虽然最后那些玩意儿有九成都在唐暝大手一挥之中随着唐家人的尸体运进了唐家祖坟了,但单凭他塞给唐渊拿着玩的,其价值放在当时最起码也能买套龙川湖区的高档别墅,而现在的价值则更甚。

    唐渊是挺喜欢玩古董,但那场面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想再见一遍了,这比他在别的蓝星出任务时,面对百万大军压近城门的情况还可怖。

    他越回忆就越觉得毛骨悚然,身体不自觉地就颤了一下,然后被身边铺着宣纸的唐暝拍了下肩。

    后者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问他怎么了。

    唐渊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被唐暝家里的黑帮集会吓到的,他只能摇摇头,然后强行换了个话题:“你遗书准备写什么?”

    唐暝瞅了眼眼前依旧空白一片的宣纸,微歪脑袋作思考状,然后在纸上写了几句。

    唐渊看了一眼,那几句话的大概意思是:虽然咱家的人都是好人,但是奚白这姑娘是我唯一的宝贝囡囡,以后她遇见喜欢的人了,要是对方不同意,你们就强制让人家同意,直到我家囡囡不喜欢了再说。

    唐渊不理解,但是他大为震撼,甚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嘴唇嚅嗫了几下,又犹豫了半天,然后扯了扯唐暝的衣袖:“这不好吧?”

    唐暝看了一眼唐渊,笑了一声,然后拍拍他脑袋:“没关系,可以靠钱砸动的,我们都不会动手。”

    唐渊被彻底干沉默了,他又一次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是?你这个人怎么比我这个研究所裁决人还嚣张?

    唐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蘸墨的动作有片刻停顿,他偏头看看来自己这里就只喜欢发呆的唐渊,沉吟片刻:“渊宝,你要是想这么干,也不是不……”

    这回唐渊的语言组织反应极度迅速,他大声打断了唐暝的话:“我不想!”

    唐暝也不强求,欣欣然地收回前言,然后又换了张宣纸写遗书别的部分,等到时候全部完成,再一起誊抄一遍。

    唐渊原本还准备看着他写,到了后来,看着看着,就也拿起了笔,再找人要了块新的镇纸,也开始在空白的纸页上删删改改。

    于是,在这静穆的雪山之下,在这阳光洒了满地的小院里,伴随着远方间断性传来的细小的诵经与撞钟声,两个相似的人,同时提着笔,在纸上落下了些关于日后如何的文字。

    遗书认真写起来其实也快,唐渊的遗书很是简短,而唐暝则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等落下最后一笔时,厨房里不过刚冒气袅袅炊烟,甚至连饭香都没传出来。

    唐暝率先动手抢了唐渊手底下按着的那份遗书,然后自信品了品,最后咂了下嘴,道:“不太行,不够真诚,这种程度是骗不了人来给你打白工的。”

    这话惹得唐渊斜了他一眼,然后作为交换,他也抽走了唐暝压在手肘下的宣纸,细细读了一遍。

    唐暝的遗书被他写得七零八碎的,用的还是文言文,一副老古董写信的做派,唯一两个新潮的词还是关于奚白小朋友——赘婿和总裁。

    都不是好词。

    唐渊很想给把这俩词划了重写,但是最后还是忍了,没像二十年前刚遇见抢茶叶时一样直接上手。

    偏偏唐暝还是喜欢逗他,看见他的笔在那俩词上悬了这么久,一时兴起就来了一句:“要不是我没儿子,我一定要让我家孩子和奚白小朋友订个娃娃亲。”

    唐渊手一抖,顿时,手上上好的狼毫毛笔隐隐有了裂痕,他对着今天在断断续续不知道发什么癫的唐暝欲言又止,最后放下笔,把手贴上了眼前人的额头:“你发烧了?”

    唐暝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按在桌子,脾气好好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有老婆儿子,给奚白那些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当聘礼?”

    唐渊不理解,但是他大为震撼,所以他锲而不舍地脱离唐暝的桎梏,又伸手贴了贴后者的额头,接着,他不信邪地贴了贴他自己的。

    ?没发烧呀?

    最后,他特别认真地看向唐暝:“除了那四本书,其他的我都可以交还给你,你别这样。”

    唐暝被唐渊认真地态度搞得一愣,他有些哭笑不得:“跟你开玩笑的,怎么当真了?”

    唐渊眨了眨眼:“不好笑。”

    唐暝也眨眨眼看他,然后摇了摇头,慢慢腾腾地说道:“我觉得这个笑话还不错,你看,这有妻有子的,多好。对吧?”

    唐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摇头。

    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不再纠结这件事情,而是继续去讨论遗书。

    虽然这个也没什么好讨论的,无无非就是交代一些身后事,以及把自己尚未完成的遗志转交给别人。

    唐暝零零碎碎写完的遗书他自己懒得誊抄,所以开始压迫唐渊帮他写,理由极为敷衍,就几个字——你字好看。

    二十年的相处,足够唐渊把这人了解透彻,他叹了一口气,取了唐暝刚架在笔架山上的毛笔,开始乖乖地誊抄那些七零八落的句子,将它们抄在一张纸上。

    等他抄完,再由唐暝用唐家人特殊方式做上记号,在外面玩的小奚白都溜达了一圈回来了。

    她倒是满载而归,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糖画,背上还多了一个不知道谁给她带上的小背篓,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和吃食,样式很古朴,一看就是几十年前小朋友们玩的玩具。

    小姑娘先是站在门口认了认哪个是自己爹,然后在唐渊的瞳孔地震中爬上了唐暝的膝头,把手里还没开吃的糖葫芦递了过去:“伯伯,给你。”

    “真乖,”唐暝对着小姑娘小脸就是吧唧一口。

    他可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了,要不是因为唐家族长当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他都想骗这个小姑娘签一些丧权辱国的条约了。

    虽然但是,先不说这个,唐渊的表情着实有点好笑,让他先笑会儿。

    唐暝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看得唐渊一阵无语,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从厨房抬头出来的唐钰打断——

    “族长,唐先生还有嫡小姐,可以开饭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