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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心意交付

    之后,萧芜去了趟青阳殿,借庆元帝的赏赐,送了块暖玉给萧启哲做回礼。

    除此之外,再没有出入承香殿宫门。

    只看书习字,安静的看着宫人们准备各色器皿、服饰的奔忙。

    她在一旁看着也觉着有意思,这是她以前从没注意过的生活细节。

    如今看来,倒也充斥着让人安心的忙碌和充实。

    可这期间,没有主动和褚珣递过一句话,问过一声。

    转眼又过三日。

    *

    大靖七殿下萧芜归朝的典礼,满朝慎重待之。

    由大靖皇家道观,云佑宫的住持玄静真人,为七殿下做归祖系谱的见证、主持人。

    这一天,萧芜并非婀娜多姿的珠冠盛装。

    不同于大靖朝服玄为底、赤为辅的色调。萧芜身着一件淡金色朝服,广袖博带,脚底不同于一般闺阁的绣鞋,是一双菱花绣、寸许高的同色短靴。

    交襟领宽处是简洁的纯白,整衣却通体用极精细的金线,绣出若隐若现的云纹,衬着淡金底色好似云雾缭绕的净空。

    身后,在云纹之上,又用纯正的金丝绣出一只展翅天际的金凤,好似翱于云端之上俯视着大山明川。

    虽通体金色却深浅有致层次分明,高贵端庄而清雅素净。

    一如萧芜给人的感觉,不用丝毫多余的装扮,来妆点容色衬托气质容貌。

    乌发用白玉束发冠和一直如意玉簪束起,高高的发辫随意的垂在身后,并无其他华贵繁复的点缀。

    美而不媚、贵而不骄;不怒而威、不严而势。

    这通体一身,与那男女莫辨的面容相称,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便竟令人望之屏息,不敢直视。

    神情淡然疏离、一瞥流光潋滟,眉目如画、风华绝伦。

    *

    朝臣频频暗自注目。

    无论对萧芜是何心意,但心中无一不是惊叹感叹。

    就连贵妃之子二皇子萧启敬,都忍不住多瞟了两眼。

    虽然他很想努力表现出忽略和如常,无奈那频频偷瞄的眼神,暴露了他努力隐藏的好奇和探究……

    这小小的朝堂,人间百色。清贵、勋贵,无一不有。

    因为听说之前落雁村剿匪的传闻,四下朝臣心里便都有各自的思量。

    如今亲见这位的言谈举动、容貌气度,更是凭添了几分的敬畏,更不敢只因“天命”无人亲见而轻忽怠慢。

    心里大概,都已经不敢再当“萧氏皇女”只做传说一般对待。

    更何况,除却陛下,这位的身份地位,在太子登位之前,已是一人之下……

    *

    在云佑宫典礼结束之后,满朝文武皆皆散稍作休整。

    当日酉时,庆元帝宴请满朝重臣,众人分沓而至。

    满堂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萧芜本不喜多言,安静的坐在帝位下首,面目温和,眼尾狭长,双瞳湛湛。

    旁人被她凤目不经意的微扫,都有些说不清的、隐隐莫敢仰视的意味。

    就连如王贵妃那般故作亲和、难辨的试探和言谈,她也神情自若,应付的游刃有余。

    只多数时候她像是没听懂各色隐晦的言语机锋,报以礼貌的微笑,不回话也不经心,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骄矜之态尽显。

    众人却视为常态,不觉有何不妥。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萧氏皇族的皇女何等身份?用得着对妃子们像敬长辈似的恭敬?

    你们若有心交好,就算出于面子情,人家也会客气客气。可你非要摆个长辈的谱彰显存在,想必人家也用不着搭理着你。

    没准旁人还得问句,贵姓?

    没见这位但闻不语,端是一派沉静内敛,无嗔无怒,无喜无悲,皇上还得哄着么。

    众人无不在心里暗嗤,王家真是越发自大了。一个是嫡出的亲闺女,一个小妾端什么正宫娘娘的架子,这不搞笑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位殿下待众人倒是亲和有加却不失|身份,分寸适度,滴水不漏。

    众人不禁深切体会:萧氏皇女,果然天生池中金麟,难与云泥,哪怕曾深陷泥沼。

    *

    褚珣作为天子近臣,一路相随。

    无论是在地处几十里外云华山上的云佑宫,还是此时宴席,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一位。

    自打进来,一番左右逢源,不管旁人真心假意,一直薄唇挂着浅笑,与众人遥祝,很是和睦融洽。

    期间与萧芜二人,只遥遥互饮一杯以作问候,之后便谁也没再看谁,更不要说交流寒暄。

    在不知内情的旁人看来,一个感念相护之情,一个谨守本分所在,便不再去关注揣度。

    褚珣知道,小七自打踏入这深宫,便有意无意的,和他拉开距离。是为了模糊视听,也是为了维护他不被人忌恨。

    他虽然也有此意,虽然目的不同。可真这样,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在众人对着高位而坐的陛下夸赞七殿下“风华难媲”、“美玉难掩”之类的,庆典便在一片和煦的气氛、与对皇女的赞美惊叹中,完美落幕。

    不说萧芜如何整顿行囊,褚珣如何辗转反侧。

    第二天。

    ……

    *

    辰时,褚珣到了丛华门,并未看到萧芜身影。

    一人一马,便立在道边,心不在焉的看着杏杨柳发呆。

    须臾。

    一辆轻简的马车,缓缓的驶出宫门,慢慢的停靠在宫墙下。两位宫人静侍在车下,便看到如兰与二人作别,只带了四个宫女像褚珣走来。

    看到褚珣一行礼,宫人们纷纷作别退回宫门。

    褚珣不言,顿了顿上前掀开车帘,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目,流光熠熠的平平看来。

    空气静默一瞬,褚珣心里拿不准。

    这丫头一会儿是那个华贵“殿下”,还是他曾熟悉的“小七”?一时竟然不知用什么姿态面对。

    两人就这样两目相望。

    如兰低头不语,面无表情,好像自己天生是个瞎子聋子。

    倒是其余四个宫女,微微疑惑,略有不安的相互对望一眼,在如兰警示的目光下,又赶紧低下头来。

    如兰微微一行礼,带着四人走到另一边静立。

    *

    “怎的臭丫头,你这是不认‘父’了?”褚珣大概所有的不知所措,在成年后就都给了小七。

    这会只能插科打诨的,混不正经着扫乱微妙沉默的气氛。

    “是你,不认我了。”萧芜面无表情。

    语气平平,字字平淡,听不出喜怒。

    褚珣一愣,真是……聪明的让人无奈。

    不得不说,这几日萧芜并不平静。

    陛下如此安排的意思他明白,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更明白。

    虽太子已定,可储君之位相争已久,哪怕是庆元帝,也和褚珣一样不敢大意。

    储君,是国之根本,毋庸置疑。

    而作为大靖具有特殊意义、深入人心的“萧氏皇女”,萧芜并不仅仅是一个皇女而已。

    她代表着统领这个国度的皇室,无上的智慧和莫测的才能。

    代表着这大靖,是天选之国,才会有如此天选之人。

    因此萧芜的立场,代表了天下人的立场。

    无论将来萧芜参与不参与朝政,可她早已身在漩涡。

    *

    天下人皆知,安国候于大靖七殿下微末之时,相护多年直至她一路认祖归宗,为人称道。

    萧芜人前,一直表现的循规蹈矩又沉静矜贵。既符合她“义女”的落难贵主身份,也不坠她“皇女”的金枝玉叶气度。

    对待褚珣既恪守礼数,恭敬有佳。又不甚亲近,不坠身份。一切合情又合理,让一众人觉之“理应如此”。她的表现可以说面面俱到,可圈可点。

    虽然有心人都知道,庆元帝是说“无暇顾及”,才让安国候代行看护,可实际,算是表明态度,褚珣和陛下会护着太子登基,而皇女七殿下,亦然。

    虽然庆元帝本意是想要萧芜远离朝堂,可如果不是褚珣、太子,其他人也不会看着她置身事外。

    如此,不如一开始,便让那些人绝了念头。

    而褚珣自然明白陛下的苦心,既想小七相对安然,除了那些说出口的原因,还有以他的“恶名”震慑外夷那些当初暗算之人。

    却又不想躲在暗处的叵测之人,真的将她与他褚珣一样,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说来说去,都是左右为难。

    褚珣深知庆元帝的苦心,况且护着小七本就是他愿意的。

    因此这些日子,真如同人眼看到的一样,恪守君臣之礼。

    不曾惦念、没有问候……

    只让人以为,他们“谨遵圣旨”,仅是“君臣之谊”。

    *

    褚珣知她已洞察这其中关节,知晓他的用心。绕是一贯巧舌如簧也是一时无语,不知作何反应。

    “罢了,你先上来。”听她语气一如既往,褚珣心中稍微一松,好像这么多天的纠结和失落,都瞬时被抚慰了。

    不等再说什么,人便已上了车。萧芜只挪了挪身体,让出位置,并不多言。

    马车缓缓前行。

    他一坐稳,萧芜就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缓缓探脉。褚珣体恙,几年下来,萧芜明面上,也随着叶秋这个江湖郎中学了点皮毛。当初跟随师父,自然也涉猎一二。

    她语气并无太大起伏:“这几天是否又有躁动,可坚持喝药了?”

    褚珣想起这几日烦恼的、失落的,难得老脸一红,掩饰似的表现的心浑不在意,“无碍,休整几日缓过来就好。”敷衍说着想抽回手。

    萧芜一反以往包容的模样,反手五指扣住他的手腕:“义父,”萧芜郑重的叫他,“我是否是您的拖累——也是可有可无的?”双目灼灼,虽面目平静,褚珣却感觉到她的严肃。

    *

    近身,萧芜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香,熏染着褚珣有一阵恍然。

    不等他答,她又道:“这天下于我皆无甚关系。贵胄也好,平民也罢……我仅有一愿,你与父皇就能喜乐平安。”

    遂又放开手眸光转开,浅浅平视窗外夜下街景,语气意味不明,“许是父皇想要有生之年禅位,才会这许多安排。义父自有您的思量,只要您觉着稳妥——小七,怎样都可。”

    褚珣闻言,心里一悸。

    被萧芜微凉干燥的手指牵过的手腕燥燥,褚珣看她一副皆随你意的架势。

    有些慌乱的开口,“小七,回到这里,谁也不能言行随心。我浪荡惯了,若我一人怎样都不负本心……”他定了定神缓缓道,“可我不能不多为你今后的处境,多做考虑。”

    “我知。”斜斜映来的月光下,萧芜薄唇微启,虽然神态语气一反常态的恭顺、平和,“但只要我想,自能安然。”

    眉目明亮飞扬,神态自信笃定。

    又转回目光直视他,“想有安然,从不能指望谁不曾防备或谁人能少有算计,而是自己周全方可万全。义父可信我?”她埋于长睫的浅瞳华彩灿灿。

    褚珣知道,这不是自负。

    他信。

    她能。

    *

    褚珣难得见她锋芒尽露,突的一笑。

    伸手像以往般揉乱了她的额发,“臭丫头老气横秋的,只要你不忌,我自是无所畏惧。”

    彼此交付,自是要坦荡。

    萧芜双手在膝上轻轻交握,垂下眼眸,浅浅牵起唇角。如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一般,端方恭顺又令人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