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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高升

    何芳说:“善!既然师弟如此豪爽,那我若是再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师弟,说实话,你看我这个淮南渠总管、巡河都尉做的怎么样?”

    左铭答他道:“照我说来,师兄论家世有家世,论本事有本事,以弱冠之龄,武道修为便来到了第三境大成,坐到了一军都尉的位置,属实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

    “呵——第一等人物?”好像是要说到自己的烦心事了,因此,何芳放下了端着的架子,露出冷笑表情,说:“确如师弟所言,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我有无数人羡慕不来的家世,有无数人羡慕不来的修为,靠着姑母宠爱,以弱冠之龄,便坐到了一军都尉的位置,还在这紧靠陛下身边的淮南地界为官。”

    “在此地,我是既没有离了金陵城的文物风华,若做出政绩,也能早早的上报至朝廷那里,好让更多人知晓我的名声,好换得皇后、天子对我更多的爱护...总之一句话,我在此地为官,端的是处逍遥快活之所。”

    听到这里,其实左铭很想问他一句,难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吗?听你前面那几口唉声叹气,我以为你是真有什么难与人言的愁怨呢,却没想到,你这是跟我炫耀、显摆来了?

    抬头瞅两眼左铭的表情,何芳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遂赶紧补救,说道:“师弟且听我往下说。”

    深吸一口气,左铭说:“师兄请继续讲。”

    何芳问:“师弟久在报恩寺修行,那里往来的多是些朝官家眷、公卿贵人,各种流言蜚语多不胜数,哪怕是高僧大德,估计也免不了受它们的烦扰。如此情境下,师弟你对咱们楚国的朝局,应该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吧?”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将话引到了此处,左铭遂迟疑的答他:“这...不敢瞒师兄,确实有所耳闻。”

    “嗯”,轻点下颌,何芳说:“有所耳闻就差不多了,我就是知晓的流言蜚语太多,以致心里面烦躁的很,连认真修炼都做不到...师弟你别看咱们楚国方圆数千里的地盘、二千万的百姓、数十万的军队,这偌大的架子说出来是好听,其实内里,却是混乱不堪的很!”

    “哦?愿闻其详!”一听他说这些,左铭就来了兴趣。

    “你看,咱们天子,是扬州本地的世族出身;司徒张公出身的张氏,是南阳望族;光禄勋顾公,是吴郡豪族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征北将军陆公是会稽人;后将军任公是南海人,其母是越人;楼船将军孙公是宗室...还有我家大人与皇后,还有我,都算是北人...就这么一个朝堂,你说咱们楚国朝局能不热闹吗?”

    左铭安慰他,顺便带点试探的说道:“热闹归热闹,但好在朝堂诸公都是一心为我楚国出力,都是社稷所倚重的股肱之臣。”

    这话听在何芳那里无比刺耳,他便嘲讽道:“切——一心为国?他们要真是一心为国,天子哪里还用我家大人一个外戚辅政十年?我又哪里还用在这淮南渠上虚度四年光阴?”

    “嘶——”到吸一口凉气,左铭问他:“这话从何说起?”

    “如何说起...师弟应当知晓,二十年前,当今陛下称帝之时,朝廷统一口径,咱们楚国,继承的是周室火德天命。”

    点点头,左铭道:“对,确是如此。”

    何芳说:“咱们这边是火德,而北面北齐,却自称是延续了前汉的法统,高氏重整江山,号为土德受命之主...齐、楚两国战争由来多年,也多是咱们楚国败多胜少,被北面强势兵戈压的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国内千万百姓亦因此背上无数多余的徭役、赋税。”

    这不是寻常人都知道的东西吗?说这些有什么用?左铭仍旧只是点头称是。

    何芳继续往下说:“眼见局势如此低沉,朝野间,自然就有不知廉耻之人妄图向北面称臣纳贡、议和求安,甚至是卖主求荣、卖国自保。”

    听到这里,左铭眉头忽然一皱:“不知廉耻就有些说过了吧?师兄刚才不也说了,或许,他们只是不愿见到百姓背负沉重徭役,以致生活困苦、无法安定?”

    “哈哈哈哈哈——”何芳突然大笑起来:“师弟,你这是在报恩寺呆久了,对世俗繁务一点都不了解啊!”

    对他拱手一礼,左铭说道:“请师兄指教。”

    摆摆手,何芳解释说:“说指教也算不上...师弟你要知道,自前汉世宗皇帝独尊儒术以来,儒门大盛,经学大兴,天下十三州,更是多出了数百上千的经学传家之世族。”

    “朝廷以儒术经学取士,这些世族,就凭借着手里掌握经学传承的权力,又逐步占据了整个天下大半的公职之位,下到县丞、主簿,上到三公、九卿,到处都是他们的亲戚故旧、弟子传人。”

    “朋党胶固、人人相亲,则亲亲相隐、官官相护。豪族成势,隐匿民户、田亩,欺压乡里、郡县,枉断公文、律法,削减了朝廷的赋税收入,以致中央对地方的管控力度逐渐降低,国势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才闹出了桓帝、末帝二朝的党锢之祸。”

    认真对何芳一礼,左铭说道:“先前我只当师兄通习武道、明于兵事,却不想师兄对这繁杂政务竟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呵呵一笑,何芳却很谦虚的避让:“哦,认真说来,这倒也不是我的见解...我于此地做运河总管之前,曾在金陵上庠馆中求学,先生的原话是如何早也忘记了,只是囫囵吞枣记个大概,才能得在此时说与你听。”

    左铭说:“师兄谦虚了,褒圣侯有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余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从前十年书也!”

    笑着摇摇头,何芳继续讲:“这些豪强世族,把控着天下半数以上的田亩,名下隐藏着数百上千万的隐户,偏偏他们还享有朝廷取士、做官的大部分权力,亲亲相隐之下,还有无数儒生、名士给他们的行为事迹作赞歌、写文章、博美名。家产、权力、声望,一代传一代,他们家族,便也随之一代传一代,然后就是累世公卿,家失其国。”

    “前汉早已亡了三十年,北面八州的世族,大都没撑过十年乱战,因此,如今的北齐,倒也不用太为此事发愁。可是咱们东楚则不同。”

    “如我刚才所言,咱们朝堂上的大多重臣及其背后的家族,都是在三十年前的大乱开始之时迁到江南的。咱们楚国安稳,他们便也随之躲过了战乱的摧残,并在朝堂上复制了他们在北面之时的所作所为——将经学当做朝廷取士的唯一道路;把清誉、名声当做升官的终南捷径;把家产、家族看得重过朝廷、社稷;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真是可恨、可悲、可叹!”

    何芳这番话说的悲天悯人、情真意切,他却不知,左铭看他的样子,心中泛起的是一阵腻歪,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揭穿他:“师兄诚心报国,天地可鉴,师弟佩服,佩服。”

    苦笑着摇摇头,何芳说:“我知道,以我的家世背景、世故经历,说出这样的话来,师弟虽表面不说我,但在心中,绝对是不屑一顾的。”

    “师兄错怪我了......”左铭正要解释,何芳就接上了下一句话:

    “咱们师兄弟之间,我当然是没必要遮掩什么的...说实话,我这个运河总管做的,那当真是憋屈!”

    “旁人都道我姑母是当今皇后,姑父是当今陛下,大人是辅政大将军,自己还衣食无忧、前途光明。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就是因为我的家世,便受尽了无数的白眼!”

    “世族把持大部分权力的境况之下,就算你是当朝辅政的大将军又能如何?只要你稍微犯个无伤大局的小错,第二天立即便有无数人上疏,把这小错说成大错,把你的无心过失说成是有意之举,并污蔑你的名声、羞辱你的道德、批判你的治政,试图将你从朝堂上完全抹杀。”

    “我家大人本就是外戚干政,有意对他们退让,谁承想,他们见此,却步步紧逼,誓要将我一族上下全部夷灭才肯罢休!使得我家大人狼狈不堪、疲于应对,我这个不肖子,当然也有心改变这种局面可是,可是我的处境,师弟你也都看在眼里......”

    敏锐察觉到何芳的最终目的即将显现,左铭便问他:“那师兄想要如何做?”

    闻言,何芳便说:“师弟这话问的,纵使我有千般手段、万种良谋,可是,我身都不在金陵城里,又能为之奈何呢?”

    此言一出,聪明人左铭顿时就明白了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何芳这个运河总管,在淮南渠上待了三四年时间,都不曾做出过什么明眼的成绩来,他那身为大将军的父亲,当然也就不好违背众多官员的意愿,将之调回金陵城做帮手。

    眼下则不同了,因为本月十八日,是楚主孙休的六十岁寿诞!何芳若在这时做出些成绩来,借着为君贺喜的名头上报到太初宫里,别说他是皇后的侄子,就算他只是个普通军将,那也绝对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算不谈以上这些,何芳仅是凭借这个功劳,上他姑父面前刷一波存在感,然后再让何大将军去皇后、天子面前表演一番父子情深的戏码,说不定,夫妻二人一时感动,就直接下诏,让何芳回金陵城做官了呢!官员、名士们敢喷辅政大将军也就罢了,但是他们难道还真敢惹皇帝的不痛快?

    一念至此,左铭瞬间便有了主意,当然,他不能上赶着把这个功劳白白送给何芳。于是遂听他说道:“师兄的意思,我大致是明白了。可是,师兄要我如何帮你呢?”

    见左铭不上钩,何芳内心是又急又恨,面上却还得保持着笑意不变:“师弟能跟在圆藏师父身侧修行,定是有上等慧根的聪明人,如此,又何劳师兄我开口呢?你不如再仔细想想?”

    做出思索的表情,左铭沉默半晌,才回他道:“师兄请见谅,师弟我实在想不出来。”

    也巧,看着左铭沉默,心急如焚的何芳终于是忍不住了:“师弟,师兄与你直说吧,剿灭覆龙帮这个功劳,就刚好可以让我调回金陵,还不至于被众多世族出身的官员惦记上。”

    哼,心中不屑的冷笑一声,左铭苦笑摇头:“原来师兄是这个意思......”

    说出目的之后,何芳却更显得急不可耐了:“如何?这个请求,不知师弟可否答应?”

    左铭说:“师兄,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这个功劳,他确实不能算是我一个人的。充其量,我只能算是个细作、先锋,但主攻的人手,却是人家周县尉带领的江都县兵啊!”

    轻轻摩挲着下巴,何芳道:“原来师弟你的顾虑在这里......”

    “对呀。师兄你想,就因为我说要剿灭覆龙帮这一句话,人家周县尉夜战水匪、亲冒箭矢,搭上了自己的前途,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搭上了二三百江都县兵的性命,只为了剿灭覆龙帮这一个目的。如此,我又怎么好把人家搭上二三百条人命换来的功劳,拱手白送与你呢?”

    似乎是敏锐的听见了“白送”这两个字,何芳赶紧补救道:“哎~咱们师兄弟之间是这样交谈的,我又怎么会这样跟周县尉说呢?师弟你放心,师兄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万万不会做出让周县尉寒心的事情。”

    “这样,你看,周县尉在江都县尉的位置上待了好些年了,一直也不见个升迁的准信,而我作为淮南渠的总管都尉,也算是他的半个上司。赶巧,我手下水军一部正缺个校尉,正经佩铜印黑绶的千石军职!相比他那个四百石的县尉,绝对算是高升了。此外,我再送他二百金、一百万钱,让他得以将那些战死县兵的家小好好抚恤一番,也算是尽我的微薄之力了...如此,师弟以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