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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一)

    “那日揭榜,我看到自己中了秀才。心中不免欣喜,刚巧赶上城中有庙会,当晚便与几位好友一并去游玩。大约戌时,我们几人来到红枫楼,在那里下棋听曲,吟诗作对,与几位姑娘玩得甚是高兴。大约亥时,沈将军的公子沈耀宗也来到了红枫楼,看到几位姑娘长得俊俏便要将我等赶走,我虽知他是将军之子,但心中仍不免愤恨,加上刚喝了酒,于是便与沈耀宗争吵了几句,还动了手,可我们几个书生,哪里是他手下打手的对手,便被打了出来。出来后我等仍忿忿不平,于是便找了家酒馆喝酒,亥时三刻,我与众人分手,各自回家,经过观阳湖时,我在湖心亭,远远地望见,沈耀宗带着一位姑娘,退去左右,进了一艘小船,荡到了湖中心。我对之前之事怀恨在心,于是便找来工具,趁着夜色潜入湖中,将船凿漏,逃之夭夭。回家后,由于慌张,便将衣服塞在家中角落。我本意只是想教训一下沈公子,可我没想到,他竟不通水性,早上便听说湖中淹死一男一女,由于沈公子身份特殊,捕快很快就找到了我,还在家中搜出了湿透的衣服。就这样,我就被关进了大牢。”

    刘松在公堂之下,战战兢兢地讲完自己作案的经过。他的衣着干净整洁,但仍掩盖不住手臂和脖颈处的伤痕,想必是被沈耀宗手下给打得不轻。赵县令偷偷看了一眼在一旁听审的沈将军,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大胆刘松!亏你还是读书人,为了风月场争风吃醋,竟然害人性命!简直丧心病狂!虽说本意不是为了杀人,但杀人已成事实,按律当斩!来人!将刘松压入牢内,明日午时斩首示众!退堂!”

    待众人退去,赵平赔笑走到沈将军面前,弓腰行礼,“将军,令郎在下官所属境内出事,实在是下官失职,如今犯人已认罪伏诛,令郎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还望沈将军节哀。”话说到此,赵平忽然觉得自己脸上堆的笑容有点不太合适,也是,为官这么多年,政绩斐然,但始终就是学不会官场那一套,所以当了这么多年县令,也无人提拔。沈毅侧脸一瞧赵平,冷哼一声,“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赵平脸上的笑容马上化为乌有,把头往下埋,腰弓得更加厉害,却是不敢答话。沈毅继续说道:“我家老三在你的属地丧了性命,性质及其恶劣,我本该上报朝廷免你的职,但没想到你破案迅速,不到三天就将犯人抓获,此事姑且放过你。既然案子已经破了,我也不在此久留了,明日犯人人头落地我便带我儿回去安葬,你好自为之吧!”

    望着沈毅远去的背影,赵平和捕头李双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赵平拍了拍李双刀的肩膀说道:“李捕头,这次多亏了你啊!还好你心思机敏,办事利索,不然本官的乌纱帽可就不保喽!”“哪里哪里,还是县令大人指导有方,属下只不过是顺藤摸瓜而已。”说话间,大堂侧面跑进来一少年,向着赵平行礼,喊了一声:“父亲大人!”赵平一看,正是自己的独子赵瀚书,嗔怪道:“你不在屋内好好读书,跑出来作甚!”

    “读书太闷了!我来看您审案子呀!还是破案比较有趣!”

    “胡闹,你不好好读书,将来怎么考功名!你可知……”

    “我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是父亲,还有一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可不想做书呆子。而且,父亲,您没有发现,刚才的案子有很多疑点吗?”

    赵平眉头一皱,反复思索刘松的证词,思来想去,都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完全不清楚疑点在哪里。赵瀚书接着说道,“疑点一,观阳湖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刘松要回家,必然是想要自西向东,走观阳桥横穿观阳湖,可是从湖心亭望向最近的岸边,少说也有五十丈,刘松说那时已经是亥时三刻,可是庙会不到亥时一刻就已经散了,黑灯瞎火的,他是怎么看见沈公子的?疑点二,刘松刚才说他是在湖中心将船凿漏的,可他也说了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说我们县的男子几乎人人都通识水性,可是要带着工具在水下将船凿漏,就不仅是水性的问题了,还有力气的问题,而且,有人凿船,沈公子难道听不到吗?疑点三,刘松说回到家后由于慌张就把衣服塞到了角落,可是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就是销毁犯罪证据,他的衣服只要晾干,或者弄脏后扔进洗衣桶,就不能再作为证据了,可是他没这样做,他只是把衣服丢在了一边,他难道会想不到这是犯罪证据吗?除非他笨,可是他不笨,他可是刚中了秀才啊。”

    赵平和李双刀楞住了场,本以为毫无破绽的案子竟被赵瀚书找出了这么多疑点,虽说有的地方可以勉强说通,可这么多的疑点,让赵平和李双刀一起当场哑口无言。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击鼓的声音,有人大喊冤枉。李双刀忙出门去看,却看门外击鼓的乃是一位少年郎,十八九岁模样,内着一身青黑色紧身劲装,外套一件黑色长衫,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李双刀上前询问,“小子!你是何人,为何击鼓,为何人喊冤!”少年一抱拳,“在下阿明,乃是云游之人,路过贵县,借宿一位老人家中,得知其子含冤入狱,特来喊冤!”李双刀又问:“你说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刘松。”李双刀一听大惊,忙将阿明带到衙内,赵平早已端坐台上,李双刀跟赵平耳语几句,便和赵瀚书一起立于一侧。阿明将之前与李双刀所说之话复述一遍,赵平问道,“你说刘松是冤枉的,可有证据?”阿明答道:“有!刘松身上的伤就是证据!”赵平大惑,“那刘松日前与沈公……沈耀宗发生矛盾,被其左右打伤,我们都知道了,如何能作为证据?”“刘松身上的伤不是沈耀宗的走狗打的,是被抓捕之后屈打成招的!”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赵平望向李双刀,李双刀亦是满脸惊讶,忙说:“望大人明鉴,小的从未给刘松用过刑!”赵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瀚书跑到堂下跪下,喊到“此案疑点多多,人命关天,望父……父母官重审此案!”阿明看着一旁下跪的少年,不知其姓甚名谁,但其跳出来为自己说话,便一起附和“望父母官重申此案!”赵平本来对此案的看法已经动摇,一听“父母官”三个字,便如坐针毡,他哪里想到,那是赵瀚书不便叫自己父亲,急中生智说出来的。可赵平向来以“为官父母”四个字来激励自己,于是便说,“我等且去大牢看一下刘松的伤势,若刘松果真是被屈打成招,便准许此案推翻重审!”

    片刻间,一行人来到大牢,狱卒引领众人到刘松的牢中,刘松一看有人过来,显得非常害怕,躲在角落大喊:“我都认!我都认!”忽然之间从人群中认出了阿明,便从角落里爬出来,抓住阿明的手说道:“阿明兄弟,我娘怎么样了,我拜托你,一定帮我把她安顿好!”说罢,便跪下朝阿明直磕头。阿明忙阻止他,说道:“刘松大哥,你别这样,我是来帮你翻案的!”“翻案?不不不,我认罪,我认罪!”刘松跪着爬到李双刀面前,“我认罪,你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李双刀又是一脸愕然,旁边三人对他也是怒目而视,李双刀忙蹲下,撩开头发,对刘松说,“刘松你看清楚,是我打的你吗?”刘松慢慢转过头,看了看李双刀,情绪稍微有所冷静“不,不是你,不是你。”李双刀向赵平一抱拳说道,“县令大人,没想到下属竟发生屈打成招之事,我回去一定彻查此事!严惩不贷!”见此情形赵瀚书在一旁说道:“看来,已经没有必要看刘松的伤了。”可阿明却说:“不!今天必须看!县令大人!”说罢将刘松上衣褪下,入眼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大牢里微弱的灯光下却也看得清刘松的胸前尽是鞭子抽的、烙铁烫的痕迹,刘松的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显然是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赵平怒道:“李双刀!我命你重新彻查此案,不仅要查出本案真凶是谁,你手下那些屈打成招的,也给我重重处罚!另外,从今日起,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提审刘松!”阿明握着刘松的手说道,“刘松大哥,你听到了吧!县令已经同意重审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洗清冤屈的,等你出狱了,再回家好好照顾你娘!”刘松的嘴唇不住颤抖,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紧紧握住阿明的手说道:“帮我给我娘带句话,如果我出狱了,我以后一定听她的话。”阿明点了点头,说道:“等我的好消息!”说罢一行人离开了大牢。

    刚从大牢出来,迎面便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沈毅。沈毅横眉倒竖,指着赵平说道:“赵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糊弄老夫!老夫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重审本案!你是当老夫好糊弄吗?”赵平尚未答话,赵瀚书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本案疑点重重,真凶恐怕另有其人,望沈将军准许我们重查此案!”沈毅袍袖一挥,厉声道:“黄毛小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赵瀚书又要说什么,却被赵平拉住,使了个眼色。赵平说道:“沈大人,本案确实出现了许多疑点,人命关天,不可不查。”语气平缓,不卑不亢。沈将军见状便说:“你之前说过,刘松明日午时问斩,今日既要重审此案,老夫就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午时,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刘松无罪,我要他给我老三陪葬!你的乌纱帽就和他的人头一起落地吧!”说罢沈毅便转身离去。赵县令回身对李双刀说道,“屈打成招的事,暂且先放一放,沈将军的话你也听到了,明日午时,若是没有证据证明刘松无罪,你跟我,就一起回老家种地吧!”李双刀抱拳道“遵命!只是,属下需要一名帮手!”“谁?”“赵公子!”赵平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天资聪慧,若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必然前途一片光明,可他从小却励志要当一名捕头,虽然自己极力反对,却还是对断案兴趣颇丰,如今情况紧急,自己乌纱帽事小,刘松性命事大啊!为今之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对赵瀚书说道:“你若真能一天之内破案,我就允许你当捕快!”

    说罢,赵平便回了县衙。阿明问道,“这沈将军谁啊?就算是将军,也不能掌握生杀大权吧!”赵瀚书说道:“少侠你有所不知,他可是当朝四大将军之首,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而且另外三个将军,有两个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前几年北方外族入侵,都是他一手平定的。别说我爹一个小小的县令,连皇上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权力之大,如今的朝堂之上,也就只有辅政王八王爷能与之相抗衡了。”阿明又问道,“这么说,他是个好人喽。”“谁说会打仗的就是好人了,这官场里面水太深了,又岂是我们能懂得。别说了,查案吧!”李双刀问赵瀚书,“公子,我们从何查起?”

    “当然是从刘松的供词开始啊!”

    “他的供词不是有很多疑点吗?”

    “所以我们需要他那份真的供词啊!”

    “哦,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追县令大人,准备提审刘松。”

    赵瀚书朝赵平走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李双刀快去,却被阿明拦了下来,“不用了,他的供词我有,昨天我和刘松他娘探视的时候,他把他经历的事都告诉我了。”

    “探视?”李双刀和赵瀚书同时惊讶地看着阿明,“昨天案子都还没审,怎么可以探视?”

    阿明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李双刀,没好气地说道:“你真的是捕头吗?难怪手下人给刘松用刑你都不知道。好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松那天的经历。”

    从阿明口中得知,刘松的经历直到他与同伴在红枫楼吟诗作对,都与大堂之上的供词对的上,只是刘松等人读书虽然多,但是胆子却不大,根本没有勇气和沈耀宗打斗,趁着酒劲斗了几句嘴便被吓跑了。之后几人的确找酒馆喝酒,可是酒桌散后,便各自回家了,根本没有在亥时走观阳湖,也没有再遇到沈耀宗,只是喝了酒踉踉跄跄,掉进了一个鱼塘。回到家,将湿衣服脱下,倒头便睡,早晨起来,便被衙差抓了去。因为死的是将军的儿子,将军对此十分恼怒,要求三天之内必须知道杀害他儿子的凶手,所以那些捕快便瞒着李双刀,对刘松用了刑。前日晚上,阿明借宿在刘松家里,听老太太讲了自己儿子被抓之事,于是第二天便去当铺当了兵器,使了银两,于昨日带着老太太去探望儿子。

    阿明还说,他借宿那晚,刘松的母亲跟他说,刘松的爹死的早,娘俩相依为命。刘松虽然生性顽皮,但心地善良。揭榜那日,他得知自己中了秀才,回家告知母亲后,便出门了。母亲喜上眉梢,杀了一只老母鸡,要和儿子好好庆祝一下。可是晚饭前才知道,刘松那日已经约好了好友不醉不归。当晚,只剩老母亲一人独自守在饭桌前,刚炖的母鸡,竟是一筷子都没有动,总想着儿子明天回来了,再给他补补身子。可谁曾想,第二天一大早,儿子就被衙差带走了,早饭都没吃上。那只鸡就那样在家里放着,老母亲每天都热,想着儿子回来了能吃上热乎的,可是菜热了凉,凉了热,没有等来儿子,却等来了阿明。阿明哪知这只鸡里有这么多故事,只狼吞虎咽吃完了。也正是因为这一只鸡,阿明才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一帮这位老母亲。

    李双刀在一旁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毕竟案子是他查的,人是他抓的。赵瀚书说:“那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证明刘松的这份供词是真的,或者证明刘松当晚不曾去过观阳湖。走吧,先去案发现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