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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再听一曲《凉州大遍》

    原本诸碟上船,赵平安就打算让出主舱房给她住下。其实后舱舱房也还宽敞,只是堆了些杂物,赵平安昨夜就让人收拾了一番,却也不显得局促。只是这舱房下边便是存放佛郎机与弹药的货舱,不能生火。

    虽是初春,但夜里江风肆虐,气温跌得厉害。舱房虽然比他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严实,但也禁不住寒流裹身,比起这甲板上的客舱,倒是不如住在二层,哪里除了有些憋闷之外,却也保暖地紧。

    王盘去给诸碟打谁擦洗,在主舱烧了两壶水,还想蹭时间,却被诸碟委婉地请出了屋子,正自失落,趴在那也不盖被子,满脸的幽怨。

    “平安,你说若是为诸娘子赎身,要花多少钱?”

    赵平安还在看那航道图,在他记忆中,淮河该不是如航道图上画的那一般,或许这个世界此时黄河还并未改道,水文也不如后世那般复杂。听到王盘问话,便抬起头来,敷衍道:“大概数百两黄金吧。”

    “黄金!?”

    赵平安点点头,忽然醒了过来:“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诸娘子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我看她说话和做派,大约与卢县令是一条线上的。卢县令你可知?”

    王盘摇头,赵平安猜测道:“卢县令能掌握这般国之重器,想来也不是泛泛,他应该与朝中哪位大臣关系紧密。”

    赵平安仰起头,翻身躺了下来,随手掩了一角丝被,盖在胸前,接着将自己这两日的猜测说了出来,“且看这佛郎机,既是杀敌利器,为何运送它时走的不是官府,而找的都是一些背景简单的人手?”

    他指了指自己,道:“而且运它们来金陵,金陵官府衙门、府军等也一概不知,却叫的是诸娘子这等身份的女子接应?又是为何?”

    “为何?”王盘听得起劲,换了个姿势看向了赵平安。

    赵平安想了想,道:“因为诸娘子的身份,很可能不只是一介风尘女子。我猜想,她大概是细作,或者是探子。兄长你想,这等隐秘之事,关系到国家战局,什么人最可靠?府军?衙门?我觉得都不是!江北打仗,江南绝对有河北叛军的探子,这些人都有可能渗透进了官府和折冲府内,一旦让他们知道这等重器运送路径,你猜他们会不会放过这绝佳机会?”

    王盘有些明白,他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这么说来,咱这遮人耳目地跑一趟,实际上是行了探子和细作的勾当?”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赵平安笑了笑,说:“咱这身份,炮灰罢了。家里几口人,做什么的,有什么软肋,都被人拿捏地死死的,若是我们出了差池,恐怕家里人也会鸡犬不宁。”

    王盘点点头,“明白。我那老娘,怕也是要死的。不光是我俩,那些船工和伙计,恐怕一个都活不成。平安,你说这霍县丞,为了隐秘,会不会……”

    他举起了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一划,“杀人灭口?”

    赵平安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敢去想。初上船时,他隐约猜到可能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任务,但他就从来没想过这居然和火炮有关。他当时心里也忐忑过,不过后来一想,这船都已经上了,货也都验了,想反悔都没有那个机会。他总不能跳船游回胡山村,怕是那时人还没到,崔娥已是被人拿去了。

    左右不过是为了赌,那便赌一把又有何妨?若实在赌错了,逼得走投无路,那也只能上胡山打游击,誓死要与这劳什子狗屁正唐斗个你死我活。

    贱命一条而已,说不定死了也就穿回去了,总比在这被人算计好。

    打不过卢县令霍县丞便就罢了,还打不过他们家的妻儿老小?你要杀我灭口,夺我妻、子,我就逮机会弄死你全家。

    “平安……平安!”王盘见赵平安半边脸都露着诡异的气息,便出声喊道:“你想甚呢!?”

    “没什么!”赵平安转过头去,面对着王盘,道:“我想过了,这回若是顺利,咱们从金陵走之前,再收些粮食回江州卖。我算过了,金陵一斗稻米才三十三文,江州一斗已经卖到了五十三文了。这船的租费是卢县令结,船工的工钱已经算进去了,若是能收到粮食,赚的钱全是我二人的!”

    王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那能收多少?”

    赵平安摇头,不太确定。三艘船大约能装三四十万斤粮,合大斗三万多斗,换成铜钱,能赚六百贯。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在江州收粮,人生地不熟。从他处收,成本就会更高。

    而想要这么大的数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只能去找太平仓收些陈粮。

    太平仓是户部直辖,想来也不那么容易能撬开这个口子。赵平安没有这个关系,就只能另寻他法。

    比如,找诸碟。

    像她这般身份的人,结识的当是金陵最顶级的权贵。太平仓的仓司库管也是人,从诸碟身上找突破口应当是最稳妥也是最合适的。

    若是她肯帮忙,那这六百贯就是信手拈来。

    可是,她会愿意牵这根线么?

    赵平安有些踌躇。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常年混迹与风月场所,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赵平安在她面前,只需说几句话,做几个动作,怕是都逃不过她的法眼。以赵平安这等低贱的身份,她瞧不瞧得上,都还两说。

    不过,路是人蹚出来的。不去试试,又怎会知道?

    赵平安胡思乱想,最后横下了一条心来。左右不过是被人利用,既然卢县令和霍县丞能利用自己,那为什么自己不能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多谋些福利?

    “王盘!”赵平安转过头,想让王盘这两日对诸碟多加照顾,往后说起话来也亲随一些,不料那王盘,竟是闭上了眼睛,趴在那呼呼大睡了过去。

    赵平安止住了喊他的冲动,起身走到他的床前,为他轻轻地掩上了被褥。

    窗外江风横吹,货船正顺着降水劈波斩浪,浪水阻挡着、推动着木制的船身,摇着,晃着,让舱内尽显一片安宁。

    赵平安叹了口气,转身吹熄了吊着的那盏气死风,趁着格栅透进来的月光,上了自己的床。

    正自迷迷糊糊,耳边忽然传来了抑扬顿挫的琵琶音。细细一听,竟是熟悉。

    一墙之隔,睡不着的诸碟拨弄起了琵琶琴弦,一曲气盖山河又委婉倾诉,充满沙场征伐又满斥家乡凝望的《凉州大遍》一气呵成……

    赵平安笑笑,这可比来凤楼那乐伎弹奏地好听多了。

    不,那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大概二层那些凉州军卒,他们听到此曲,该是要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