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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走卒

    赵平安当然不肯放手,他这个包工头不仅要关心几十人的报酬问题,他还要尽可能地将人安全带回江州。诸碟铁了心要去徐州,无非就是她的好姐妹可能遭遇战乱,发生意外。至于什么性子刚烈、殉国身死这类说辞,赵平安爱莫能助。

    这年头,殉国的人多了去了,为国为家而身死的人,能绕地球几十圈。

    他拉着诸碟的手,道:“你既是如此说,那我便要与你说道说道了。你与你阿姊,一个是劳什子翔鸾阁徐州执事,一个是金陵执事,我有无说错!?”

    诸碟停止了挣扎,“你为何知晓?”

    “你也别管我猜没猜对,就你拿着那玉牌的模样,也该是这等身份的人。”赵平安接着道:“如今徐州没了,就算你阿姊殉国了,那也是她使命责任使然,死得其所。你若是离开了金陵,死在了去徐州的路上,那金陵怀恩坊里你的那些姊妹便就群龙无首,是也不是?你可对得起你那枚三凤令牌?还有,你可对得起送你那琵琶的故人?若是没猜错,是卢县令吧?”

    诸碟看着他摇头,“你又知道何事!这琵琶并不是他送与我的!”

    “我管你谁送的!”赵平安感觉脑袋在冒烟,“贼军南下,下一个城池,就是金陵。你不拿着你的三凤令牌去做你的本分,偏偏要去徐州送人头,那就是你的不对!王盘!”

    “在呢,在呢,莫要那大声,天黑着呢!”

    赵平安揪着诸碟的两只手,拢在了一起,交给王盘,“带走!带不走,就扛回去!”

    王盘正巴不得呢,只等赵平安下令,便扛扁担似的,两手一捞,将诸碟挑在了肩膀上。诸碟又气又羞,破口大骂,“你等两个腌臜杀才,快将妾身放下!不就是要钱嘛,我给你们钱便是。”

    王盘笑着问:“诸娘子你能给多少?”

    “我再给五十两黄金!”

    王盘呶了呶嘴,“哪呢?你拿来,我便放了你!”

    诸碟道:“回了金陵,自然少不了。”

    王盘便道:“也别说金啊银啊的,诸小娘子,要我这杀才说,女子家就不要学那男人,家国兴亡,那是匹夫有责。你绣你的花,弹你的琵琶。如这等细作探子的活计,就让那见鬼的翔鸾阁掌柜来操心。何必为了这等打打杀杀的事,浪费自己美妙的年华。等回了金陵,咱也不要你两千贯,五十两黄金了。不如就自赎从良,随我回了江州去罢!”

    赵平安被他这话气笑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人跟了你,钱不也跟了你么?脸是真大,诸娘子,莫要理会他。”

    两人一唱一和,竟是调笑了起来。诸碟被扛在王盘的肩上,欲要张口,却又发不出多大声响,一时气愤不已,便一口腰在了王盘的肩头。

    这一口,诸碟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王盘方才还咧嘴的脸上,登时便连变数下,嘴里张了好一会,才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来。

    “吃人啊!”

    他把诸碟一掼,龇牙咧嘴的转手去摸肩膀上的伤口,只是夜里看不清,却是摸了一手黏糊糊的鲜血。

    “你这小娘子,怎就这般桀骜的心气!”

    “你们二人懂什么家国情怀!”诸碟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她撑起自己的上身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冷笑道:“叫什么郎君,穿什么绸缎,不过两只走卒罢了!几贯钱便能让你们忘命!要钱是吗?给你们就是!”

    她一边说,一边从头上拽下了发钗,丢了过去,“拿去吧!足金的,够让你等吃上几年!”

    那只金钗摔在石子上,发出了“当”一声闷响。

    就像有人往他们身上扔了一块肉骨头,“喏,去啃!”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大。

    王盘一时愣住了,呼吸随即变得急促起来。他停下了抚摸伤口的手,眼里已是有了愠怒的神色。

    “莫闹了!”赵平安转身,从地上拾起那支金钗,递了回去,“我二人的确称不上什么郎君,也穿不起什么绸缎。你说的对,我们无非就是为了柴米油盐四处奔命的走卒罢了。我不是什么赵三郎君,他也不是什么王大郎。我二人只是山里砍柴的樵夫,射狼抓鸟的猎狐,可我们养不起打猎的鹰犬。能来此地,全因为那湖中沉在水里的八门佛郎机。我也不是非要拉你回去,但你要清楚,我们是在救你。不管为的是什么,活着总能看到希望。”

    见诸碟安静了下来,赵平安叹了口气,蹲下,为她凌乱的发髻上,将金钗插了回去,“莫要说什么家国道义,若是说家国道义,我来金陵之前,连饭都吃不饱。每天都在算计下一顿饭是喝稀得连米粒都看不见的米汤,还是去追天上飞的乌鸦。我每天裹着稻草驱寒,穿不起绫罗绸缎,只能穿我娘子为我编的乌鸦羽披,而你脖子上的那根狐尾,大概能买我一家上下全家性命罢。我没力气和衣食无忧的贵人们说什么家国道义,我脑子里时时刻刻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让我那身怀六甲的娘子活下去。”

    赵平安指着王盘,继续道:“我如是,他如是,与我一道来金陵的那些船工们亦如是。钱,是你欠我们的,你得给。我们不欠你的,至于你欠谁的,无论是你那在徐州的云婷阿姊还是你心心念念送你琵琶的故人,都与我等无关。你若一意孤行,让我拖着几十条人命和你一道犯险,恕我直言,我办不到。这支金钗,更办不到!”

    说完,他伸出手去,拍了拍诸碟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话已至此,你看着办吧。

    王盘从未想到,与他一道光屁股长大的赵平安,突然就能说出这许多话来,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赵平安转过身,发现面前站着个孙四。

    “人找到啦?”

    赵平安点点头,“只是仍旧要去徐州,死都要去。”

    孙四有些犹豫,他拉着赵平安走到一旁,说道:“说个坏消息,白日里派出去的斥候发现了贼军的马队。他们正顺着运河往湖边来。”

    “这么快,不是要两日后么?”赵平安吃了一惊,心里也跟着意识到,水边不能呆了,得马上带人转移。

    孙四有些无奈,“啧”了一声道:“怕是徐州城陷落之后,贼军也没有休整,便直接南下了。围攻徐州的是青州军,确也是难啃的硬骨头。他们也许是想趁江淮布防空虚的档口,想要一鼓作气打到长江边去,这么一来,淮河边就真呆不住了。马队一到,步军就紧随其后,大军移寨,每日三五十里,算算时辰,明日若是走不了,那就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