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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伤兵

    赵平安起了个大早,赶在卯时末,乘着马车到了县衙。陆六等在门外,见了赵平安,脸上有些焦急。

    “平安,你可算来了!”

    赵平安看了看天,太阳不过刚刚越过墙头,时辰也并未有多晚。

    “怎么了?”

    陆六跟着他进了府衙,道:“霍县丞昨日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出去许多天。可方才州府来人说,顾县的伤兵今日晌午后到江州港,卢县令让你去接。”

    赵平安停了下来,这本是他份内之事,只不过没想到伤兵这么快就到了江州。原本他还想理一理兵籍兵册,心里也能有个数,这会儿赶上了,就只能先去江州港。

    刚好,王盘还没回来,他也要去寻一寻。霍县丞原本答应给他找两艘商船用来运粮,租金由江州太平仓出。这回霍县丞也走了,船就只能自己去寻。

    赵平安先去见了卢县令,可卢县令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不在。偌大一个顾县县衙,进进出出的都是一班胥吏。整个县衙的运转,也全靠胥吏们自觉。

    堂上礼司徐夫子坐镇,正一脸老神在在的处置一些家长里短,口水官司。几个皂班伙计杵着水火棍撑场面,能跟着赵平安去江州港的只剩下一个陆六。陈捕头接了刘捕头的班,正挎着腰刀准备带人去巡街,见赵平安火急火燎的模样,便道:“出甚事了?要某帮忙么?”

    赵平安摆了摆手,道:“我去江州港接伤兵,卢县令不在,我这人手不够。”

    “我道多大事呢!”陈捕头道:“这事你找卢县令也没辙,便是他要亲自处置伤兵转送,也得去州府找折冲府才行。你拿着公文直接去港里,他们应该也在。租车转送事宜,他们也该有个处置。你只需带着兵籍兵册,去核对便可。”

    “是这么个流程?”赵平安松了口气,霍县丞不在,他手里也没那许多租车的钱。不料陈捕头几句话,便就打消了这许多顾虑。于是便不再逗留,带上兵籍兵册,让陆六赶了马车,去了江州港。

    人还未到,便远远看见港口里一片繁忙。民船都停了,码头清得空空荡荡。州府的人早便到了,为首的是个身着绯色官服的陌生面孔,赵平安一想,这便是霍县丞嘴里的江州刺史林二郎了。

    林刺史与卢县令,原本都是工部管事,一朝为官。一个是工部左侍郎,一个便就是工部右侍郎。林二郎的阿爷林仲,曾经是朝堂首辅,在他任下,大唐对南诏用兵,兵败后辞相。林二郎那时起,在朝堂上便受尽了排挤。去年更是被赵元良赵相发配来了江州,主持江北战局的后勤事宜。他来江州之后,作为林仲曾经的政敌,在前线打仗的沛郡王怎又放心得下身后是林二郎这等身份的人在坐镇淮西军的大后方?于是亲自请命,便将卢玄也一并发配了过来,充任江南水陆转运使,掌江南漕运司,暂代顾县县令之责。

    官场上的这些倾轧、争斗和平衡之术,赵平安此时并理会不得。他只拿着卢县令签署的公文,径直去找了折冲府袁都尉。州府及各县兵司也在场,和赵平安这张陌生面孔一照面,众人讳莫如深,言语不多。

    接伤兵不是个好差事,从战场回来的人,戾气都重。尤其是江州的伤兵,那是被沛郡王拉去赌南阳的枪眼,死伤惨重,怨气尤甚。

    赵平安见水边蹲了个人,神色戚然,正望着滚滚江水兀自发呆。于是心里好奇,眼神里也不免有些疑惑,刚想问问身边的陆六那货是何人,怎这般悲怆?便就有人走上前来,悄悄道:“莫要去打扰何经乘,他们鄱阳县在南阳死伤最多。”

    说罢,便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地摇头,嘴里道:“两千多!”

    赵平安了然,好家伙,这基本全军覆没了。

    他拱了拱手,“未请教!”

    那人点点头,回礼悄声道:“不敢,在下周有礼,饶县经乘,掌兵、刑两司。”

    “周经乘!某乃顾县兵司赵平安。”赵平安与他打了个招呼,周有礼看上去挺健谈,嘴里道:“看赵兄弟的面相,怕是还未满二十吧?”

    “十八!”

    “嘶……你倒是后生可畏。”周有礼道:“顾县好衙门,卢县令也是朝中派来的四品大员,想来不会亏待县衙的弟兄们。只是多问两嘴,赵兄弟月俸几何?”

    “也就三五贯钱。”赵平安打了个哈哈,周有礼吃了一惊,“这许多?”

    “周经乘几何?”

    “哼!能有多少?不过两千五!”周有礼冷笑一声,越说声音越小,“咱饶县,穷!县令又抠门!能有两贯半,还是因我兼了刑司。咱啥时候能换个县令,指不定日子能好过不少。”

    赵平安端着手,嘿嘿嘿地笑,“说不定来个新县令,更抠门!”

    “你这小伙子,尽不说好话!”周有礼哈哈哈地回应,还伸手拍了赵平安一把,两人三两句话间,俨然便就成了熟人。

    晌午边,第一艘运送伤兵的战船靠了港,折冲府将码头戒了严。船上下来个穿甲的将佐,与折冲都尉见了礼,便递上了名册。

    林二郎远远地站那观望,没什么动静。几个县的兵司都昂着脑袋,望了过去。折冲府那边自码头旁来了个小校,对众人喊道:“鄱阳何经乘何在?你们县的伤兵送回来了!”

    众人便望向了水边,那蹲着的何经乘立时站了起来,赵平安见他脸上依稀能看见泪痕,想来南阳这一败,鄱阳县衙都得让百姓踏平不可。家中好好的丁壮送去战场,谁曾想回来的竟是一群缺胳膊断腿的伤兵以及一堆染着鲜血的军牌。

    两贯钱一条人命,当真是贱得令人发指。

    那何经乘显然悲伤过度,站起来时两股打颤,不敢往船上看去。折冲府等了许久,终是不耐烦了,那小校又来催了一遍,他这才迈开了沉重的双腿,抱着兵籍兵册上前交接。

    鄱阳县自发来了许多马车,停在码头外边,赶车的车夫中,也有亲人上了南阳前线,此时便就隔着折冲府的府军人墙,巴巴地望了过来。

    船工们锚泊了战船,码头上架起了木梯。然后,鄱阳县的第一个伤兵拄着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