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石佛寺之辩（二）
“宣城周郎，果然名不虚传，”魏觉哉赞赏地点点头，道，“然而在我看来，人人皆可为圣。”
“哦？倒是要听听魏夫子的高见。”
其实圣人含义并无确切定论，周显德也只是总结书中见解而已，但对于魏觉哉的说法他确实嗤之以鼻，如果人人都能成圣，那为何从古至今公认的圣人就只有那几个而已？
魏觉哉道：“望宗庙巍峨之肃然，见荒墟颓墓之悲叹，这就是世人本心，然而随着年岁增长，酒色财气干扰，本心逐渐蒙蔽麻木，便慢慢沦为俗人。圣人则不同，虽有外物诱惑，却风雨不移，严守本心上下求索，此即成圣之道也。”
心学派的学说周显德并不陌生，早猜到魏觉哉一定会拿这个论调回应，冷笑了两声，道：“魏夫子口口声声保持本心，却未见阐述，在我看来不过是空谈罢了。”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太华岑。保持本心需日息保养灌溉，使之畅茂条达，自然日新，长久不旧，臻至发扬光大……”
“不然，魏夫子，我有一问，你们心学主张不必多读书，认为理在心中，以求顿悟，那么试问如果不通过读书明理那你刚才提到的积累又从何谈起？”
周显德这次是有备而来，在攻讦魏觉哉之前就已经研究过心学理论，自认为心学派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放低了读书的重要性，你魏觉哉自己就是饱读诗书的当世大儒，岂不是赤裸裸的打脸？
魏觉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若有所思的王云，问道：“这位小友应该读过六经吧？”
王云不知道魏觉哉为什么忽然和自己聊起来了，但他人比较老实，即便学派对立也对前辈心存敬仰，恭敬道：“是的。”
“你认为其中什么最难？”
“当推《易经》。”
“《易经》被称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文辞古奥，含义深远。先秦至老孔时代，易学分道家易、儒家易以及术家易三支，孔圣后人编纂《易传》七篇十翼用以解释，然而依旧深奥简古难以理解，至汉代又分象数、义理、黄老三大最为重要的解释学派，其后历朝历代不断有人推出新的注解，至本朝当以晦庵先生的《易本义》为最。”
见魏觉哉提到自己师傅且有夸赞的意思，周显德面露得色，心想魏觉哉倒是大气，一时竟忘了他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转而跟王云讨论学术去了。
魏觉哉话锋一转，续道：“同一部书，不同的解读不知凡几，大多也都有其道理所在，至于原书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却不见得会被原原本本注释出来。曹魏时期王弼著《周易略例》引入老庄之学，近代伊川先生借六十四卦宣扬儒道而成书《周易程氏传》，其实都各自掺杂了著书者本人的学术观念，这恰恰正符合了心学派的观念，明心见性，心即是理，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周显德听到这里暗自叫糟，果然魏觉哉转向他，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读书的重要性，相反我还提倡多读书，但是读书并不等于陷入桎梏，非要寻求书中之理，而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理，让书本为我所用，本末不可倒置。晦庵先生向来不以本心为然，致力于章句集注，看似精博，实则支离破碎，魏某倒难以苟同。”
周显德反应也算机敏，压下魏觉哉对恩师讽刺的怒火，反驳道：“为圣贤之书注释本是功德之举，何以被魏夫子说得如此不堪？假如格物穷理是空谈，今后再无人著述，那么圣贤之书不如就此束之高阁，大家都去寻找顿悟好了。小子愚钝，没有顿悟的本领，倒想僭越将魏夫子诗中‘未闻无址忽成岑’改为‘未闻无书忽成圣’。”
此时在场很多人已经听懵了，一会儿觉得魏觉哉有理，一会儿又觉得周显德有理，黄端呵欠连天，见自己几个婆娘好似专心，实则眼神涣散早神游天外去了，不屑地想：“搁这儿装啥逼呢。”
魏觉哉饶有兴致地朝周显德方向倾斜身体，左腿盘着右腿撑起，小臂自然搭在膝盖上：“著述本无过，读书而受制于书就有问题，岂不闻尽信书不如无书。周公子，我且问你，尧舜是否为圣？”
周显德感觉魏觉哉要给自己下套，简直不想回答他，可大庭广众不答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道：“上古贤君，当然是圣人。”
“好，那么尧舜之前有何书可读，按照你们的理论，尧舜应当如何成圣？”
“这……”
周显德满头冷汗，魏觉哉这一下可谓击中了他的命门，饶是他自诩智计百出此时也感到词穷，只觉得周围人似乎都用戏谑的眼光扫视自己，热血直往头顶翻涌，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
正当周显德快要顶不住压力时，王云忽然出声道：“未有文字之前先有结绳岩画，初创文字之初便有鼎铭卜辞，此皆无本之书。古人之教以自然为书，是以尧舜成圣。”
黄九本来对看似木讷的王云没多大印象，现在不由得刮目相看，心道：“原来不是死读书的迂腐文人，倒是看走眼了。”
周显德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了，对这个便宜师弟简直是感激涕零，向他投去灼热的感谢目光，可惜王云的注意力都在魏觉哉身上，周显德表情算是白做了。
魏觉哉哈哈大笑：“正是如此，我完全赞同你的说法！”
“什么！”
“不是吧，魏夫子难道要认输？”
“那小子是谁，我要砍死他，竟敢让我的偶像下不来台！”
众人一片哗然，都不敢相信魏觉哉竟然这么轻易就认同了王云的话，王云显然也愣住了，在巨大的喧哗声中显得茫然无措，而周显德心下狂喜，没想到和自己师傅论道也占上风的魏觉哉竟然在这里被驳倒，那从此以后心学派可就再抬不起头了！
“哦？倒是要听听魏夫子的高见。”
其实圣人含义并无确切定论，周显德也只是总结书中见解而已，但对于魏觉哉的说法他确实嗤之以鼻，如果人人都能成圣，那为何从古至今公认的圣人就只有那几个而已？
魏觉哉道：“望宗庙巍峨之肃然，见荒墟颓墓之悲叹，这就是世人本心，然而随着年岁增长，酒色财气干扰，本心逐渐蒙蔽麻木，便慢慢沦为俗人。圣人则不同，虽有外物诱惑，却风雨不移，严守本心上下求索，此即成圣之道也。”
心学派的学说周显德并不陌生，早猜到魏觉哉一定会拿这个论调回应，冷笑了两声，道：“魏夫子口口声声保持本心，却未见阐述，在我看来不过是空谈罢了。”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太华岑。保持本心需日息保养灌溉，使之畅茂条达，自然日新，长久不旧，臻至发扬光大……”
“不然，魏夫子，我有一问，你们心学主张不必多读书，认为理在心中，以求顿悟，那么试问如果不通过读书明理那你刚才提到的积累又从何谈起？”
周显德这次是有备而来，在攻讦魏觉哉之前就已经研究过心学理论，自认为心学派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放低了读书的重要性，你魏觉哉自己就是饱读诗书的当世大儒，岂不是赤裸裸的打脸？
魏觉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若有所思的王云，问道：“这位小友应该读过六经吧？”
王云不知道魏觉哉为什么忽然和自己聊起来了，但他人比较老实，即便学派对立也对前辈心存敬仰，恭敬道：“是的。”
“你认为其中什么最难？”
“当推《易经》。”
“《易经》被称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文辞古奥，含义深远。先秦至老孔时代，易学分道家易、儒家易以及术家易三支，孔圣后人编纂《易传》七篇十翼用以解释，然而依旧深奥简古难以理解，至汉代又分象数、义理、黄老三大最为重要的解释学派，其后历朝历代不断有人推出新的注解，至本朝当以晦庵先生的《易本义》为最。”
见魏觉哉提到自己师傅且有夸赞的意思，周显德面露得色，心想魏觉哉倒是大气，一时竟忘了他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转而跟王云讨论学术去了。
魏觉哉话锋一转，续道：“同一部书，不同的解读不知凡几，大多也都有其道理所在，至于原书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却不见得会被原原本本注释出来。曹魏时期王弼著《周易略例》引入老庄之学，近代伊川先生借六十四卦宣扬儒道而成书《周易程氏传》，其实都各自掺杂了著书者本人的学术观念，这恰恰正符合了心学派的观念，明心见性，心即是理，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周显德听到这里暗自叫糟，果然魏觉哉转向他，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读书的重要性，相反我还提倡多读书，但是读书并不等于陷入桎梏，非要寻求书中之理，而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理，让书本为我所用，本末不可倒置。晦庵先生向来不以本心为然，致力于章句集注，看似精博，实则支离破碎，魏某倒难以苟同。”
周显德反应也算机敏，压下魏觉哉对恩师讽刺的怒火，反驳道：“为圣贤之书注释本是功德之举，何以被魏夫子说得如此不堪？假如格物穷理是空谈，今后再无人著述，那么圣贤之书不如就此束之高阁，大家都去寻找顿悟好了。小子愚钝，没有顿悟的本领，倒想僭越将魏夫子诗中‘未闻无址忽成岑’改为‘未闻无书忽成圣’。”
此时在场很多人已经听懵了，一会儿觉得魏觉哉有理，一会儿又觉得周显德有理，黄端呵欠连天，见自己几个婆娘好似专心，实则眼神涣散早神游天外去了，不屑地想：“搁这儿装啥逼呢。”
魏觉哉饶有兴致地朝周显德方向倾斜身体，左腿盘着右腿撑起，小臂自然搭在膝盖上：“著述本无过，读书而受制于书就有问题，岂不闻尽信书不如无书。周公子，我且问你，尧舜是否为圣？”
周显德感觉魏觉哉要给自己下套，简直不想回答他，可大庭广众不答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道：“上古贤君，当然是圣人。”
“好，那么尧舜之前有何书可读，按照你们的理论，尧舜应当如何成圣？”
“这……”
周显德满头冷汗，魏觉哉这一下可谓击中了他的命门，饶是他自诩智计百出此时也感到词穷，只觉得周围人似乎都用戏谑的眼光扫视自己，热血直往头顶翻涌，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
正当周显德快要顶不住压力时，王云忽然出声道：“未有文字之前先有结绳岩画，初创文字之初便有鼎铭卜辞，此皆无本之书。古人之教以自然为书，是以尧舜成圣。”
黄九本来对看似木讷的王云没多大印象，现在不由得刮目相看，心道：“原来不是死读书的迂腐文人，倒是看走眼了。”
周显德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了，对这个便宜师弟简直是感激涕零，向他投去灼热的感谢目光，可惜王云的注意力都在魏觉哉身上，周显德表情算是白做了。
魏觉哉哈哈大笑：“正是如此，我完全赞同你的说法！”
“什么！”
“不是吧，魏夫子难道要认输？”
“那小子是谁，我要砍死他，竟敢让我的偶像下不来台！”
众人一片哗然，都不敢相信魏觉哉竟然这么轻易就认同了王云的话，王云显然也愣住了，在巨大的喧哗声中显得茫然无措，而周显德心下狂喜，没想到和自己师傅论道也占上风的魏觉哉竟然在这里被驳倒，那从此以后心学派可就再抬不起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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