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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大理寺大牢,放眼整个陈国,都是最神秘的存在,除了犯人和大理寺官员,其他人能进大理寺大牢的例子少之又少。

    据说,最初它是仿照律法森严的北齐大理寺而建,后来逐渐发展出了自己一套独特的体系,形成了能与北齐大理寺平分秋色的审判机构。

    且不要说大牢的特殊性,就连大牢的建筑风格也和北齐的大理寺极其相似,阴森恐怖。

    大老远就能瞥见它,高墙厚壁,藏有苦难和绝望的回声,里面更是一座座坟场,埋着一个个囚犯的信仰和气节。这天牢虽然偌大,但是偏偏只有大甬道一个出口,无论是官吏还是囚犯都只能从这狭长的甬道进出,甬道大门雕刻的狴犴无声地看着这一切,虎视眈眈,又肃穆威严。

    郝绍仪不时和我提起大理寺的官员录用,从他话里,我知道了大理寺每年的录取条件,都是异常苛刻,能入选大理寺的官吏无一例外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杰。先帝曾评价大理寺:大陈的人才,尽数归入大理寺矣。

    每个陈国人心头都相信,陈国大理寺是绝对的威严和权威。

    郝绍仪指着不远处的大理寺大牢,对我说道:“大理寺大牢的犯人,最多是关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他还没有被大理寺移交其他监狱,那多半是被秘密处死了。”

    “如果案件有误,大理寺大牢会放出犯人吗?”

    “进了大理寺的大牢,绝不可能被放出去,如果判决有误,也是移交回原来的监狱再审,由他们放人。”

    他话说得滚烫,如霜的眸子配合如剑的言语,想惊出我的惶恐,结果又一次落得满脸遗憾。

    他低声自语:“你越是无动于衷,我越对你感兴趣。”

    断雁南飞,少年倾听着雁阵惊鸿,雁群飞回来的时候,谁又会将锦书寄来。江南的日落日出,直到分别了,才让人觉得格外珍贵。

    郝绍仪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努力的去触及远方的天际线。

    “怎么不走了?”

    他耸了耸肩,说道:“不着急,在这待一会,顺便看看大雁南飞。”

    碧空之上,是多少游子的乡愁。

    郝绍仪仿佛看穿了一切,对我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江南人士吧?来京都多久了?还适应吧。”

    郝绍仪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一流,总是能轻易捕捉他人不易察觉的细节,又深明讽喻之道,大理寺果然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杰,他所说并非信口雌黄。

    他不给我喘气的机会,又在说个不停:“严公子,你相信吗?我若挽弓,这云中大雁,我能尽数射下。”

    “郝大人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怀疑过。”

    他抡了几下手臂,饶有兴致的说道:“真想挑个时间,和严公子好好比试一下箭术。”

    “我不擅长射箭,郝大人还是另寻他人吧。”

    他如霜的眸子又刚好落在我身上,故作好奇道:“我还以为是由于严公子手受伤了的缘故,不与我比试射箭呢。”

    “哈哈哈,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我的手,最近是受伤了。”

    “是被人弄伤的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查案,我一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让郝大人费心了,这是小事,不必查了。”

    碧空的云雁不觉间就消失了,我重新筛好心情准备出发,郝绍仪还是一动不动。

    “严公子,急什么,再陪我一会,审了一上午的案件,陪我休息会。”

    郝绍仪无声伫立,他仿佛在等着什么…

    我不敢打扰这一切,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准备,我的胸腔,回响着有序的跃动声,与世无争的下午时光,我想,我要好好和它做告别了…

    尘土飞扬,一匹瘦马拖着长长的黑木匣缓缓而来,穿过狭长的甬道,一步一步挪到郝绍仪跟前,郝绍仪热情的和牵马的官吏打招呼:“小李,你等一下。”

    说完,他转头看我,神神秘秘对我说道:“好奇吗?不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吗?”

    那个叫小李的官吏轻轻皱眉,对郝绍仪说道:“郝大人,你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东西怎么好随便给外人看。”

    郝绍仪一点没理他,沉淀情绪,轻敲黑木匣,沉闷的叫声回响,里面像有猛兽在嘶叫。

    我对郝绍仪行了一礼,拒绝了他的建议。

    郝绍仪安闲的讲道:“里面不是什么稀罕物,更算不上什么机密,我想请严公子看看。”

    他的眸子,又恢复了溪水般的柔和,木匣阴亮的黑斑,仿佛搁浅了种种悲鸣…

    我摇头回到:“郝大人,我大致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了?没必要再打开了吧?让逝者安息吧。”

    郝绍仪大笑说道:“哈哈哈,严公子果然聪明绝顶,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里面的并不是死囚。”

    他随即用力掀开了木匣,匣盖坠地,尘土飞溅,凉寒袭颈,里面是破碎的一只又一只残肢断臂,我只有岑寂无言,这是多少鲜活的生命,轻薄如纸…

    郝绍仪恢复了如霜的眸子,介绍道:“这些都是被施加酷刑的囚犯留下的,有刖足,有断手,有斩趾,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断手断足往大理寺大牢外运,若不运,全都得发臭。”

    “郝大人,我已经见识到了大理寺大牢的可怕,没必要继续恐吓晚辈了,我们继续走吧。”

    这次轮到郝绍仪呼吸如海潮,他不断加重自己的呼吸,所有的情绪酿成了一种兴奋,他反复打量着我,一遍又一遍,说道:“严公子,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啊!怪不得迟池峪得会输给你,有趣,太有趣。”

    “郝大人不会因为之前的事为难晚辈吧。”

    “不不不,严公子,别误会我,我对你和池峪得的事没有兴趣,我是大理寺丞,我关心的向来是大理寺的事。”

    尘土又洋洋洒洒的扬起,我与木匣瘦马分道扬镳,我把手掌按在胸脯上,感受着从江南到京都的错落心跳声。对于眼下这个大理寺丞,我要越发的疑惑了,他向来不循规蹈矩的举动,奇怪的个性,他究竟有何目的?难得糊涂就别清醒了,我一步一步踏向大理寺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