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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学院响起琅琅的书声。这时候,一个老者跨过石阶,走进上书房的小屋。这儿的灯光很亮。老者习惯性地半眯着眼,这么久以来,他都这个时间准时出现在学院。他一直保持着这种长期的自律。学院规定的学习时间里,没有嬉笑,打闹也自然没有。这个老者迈着大步走着,对于学院的现状,他还是很满意的。

    同时,他的性格也非常古怪。他喜欢一个人思考,而且即使身份尊贵,却总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一看就是不常换的样子,实在够奇怪的。他穿着一件锦袍绣刺,绣鹤纹,身着这寓意长寿的官服,增加了为帝王鞠躬尽瘁的信念。他案几旁的书都快翻烂了,还是舍不得换新的。

    董孟卿曾经和我打过赌:“我们这个太…师,性子如此古…怪了,我打赌他在朝堂一定人缘很…差。”

    可是他赌错了,卢怀方告诉我,我们这个太师,在朝堂饱受尊重,很有声望,帝下也时常和他秉烛夜谈到深夜。

    他现在何等尊贵,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感觉,他最近有心事。他表现出刻板行为,老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纵横家、阴阳家,有时全部都混杂在一起。有时还说着不可理解的话。太师越来越无法理解了。他被不存在的东西搅乱了。目光闪躲空虚。变成了黑洞。学院失去了颜色。无限的空间里。太师经常捏着不存在的东西,仿佛真的有这个东西一样。太师到底怎么了?我很好奇。

    不止我,学院里其他学子也发现了太师的异常。但是没有人敢吱声,阳光烂在了学院里,烂得没有声音,有亮光,但是少了活泼;我侧头看向卢怀方,卢怀方也在看我,他的目光仿佛在告诉我,太师老了!

    可是,太师未免老得也太快了吧,至少几天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样子。这里面一定有更深的内幕。

    正纳闷间,太师突然打了个寒站,一个没站稳,踉跄摔在地上。

    前排学子立马上前去扶太师,太师挥了挥手。靠自己站了起来。

    学子当中,笑得最肆意就是池峪得了,他也许知道内幕,甚至可能参与其中。卢怀方和我交换眼神。杂乱的声音大量堆积,为非作歹的笑声也藏在其中。我真希望我的目光能划作箭,刨开池峪得的内心深处,了解事情经过。

    池峪得也回望了我一眼,他当着我的面,诡异的笑了笑,然后,扯断了手里的笔,像是给我一个警告。也许,我也大祸临头了。

    而董孟卿是最胆寒的,一到休堂,他就迫不及待地过来问我:“严…公子,太师,他是不是也被池…峪得威胁了?”

    我轻巧了巧桌子。尽量让自己思绪放慢。太师那个层级的斗争,仅仅我们这群学子是无能为力的,也没必要妄加揣测。

    董孟卿还在说个没完:“我们该怎…么办啊?”

    “严…公子,刚才我…看到,太师摔倒时,池…峪得笑得很开心。”

    我没理他。我在关注其他的事。今天,赵廷之怎么没来?

    落日入山,星海泛滥。夜晚,我又回到了皇城住所。

    小雅余气未消,恶狠狠瞪着我。埋怨我不声不响去卢府。我知道,她又在怪我没有事先和她说明。一个人生着闷气。

    深沉的黑暗中,生起了淡蓝色的晓雾。一个不速之客拜访了我的住所;仿佛一条猎豹在急切地寻找食物一样。

    好在李彪率先发现了他。

    “来者报上名来。”

    壮汉没理他。一步一脚印,重重压着地面。

    李彪也不再客气。轻起脚尖,从房瓦飘落而下,如作浮雪。落到壮汉面前,和他面对面。

    壮汉没有要停下的样子。步伐沉重。

    李彪朗声重复一遍:“来者报上名来。”

    壮汉大喝一声:“给我让开。”

    李彪拔出配剑。银色剑光撕开黑夜一角,壮汉见状立刻反击,铁块撞击的声音从门口隐约传来,小雅守在了我的房间,明明生着我的气,可是一旦我遇到危险,还是会替护在我周围,这可是相当危险的事。

    卢怀方曾说过,能和李彪过上十招的人,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而门外壮汉已经和李彪打了十多回合有余。而且有来有回。想必他的身手肯定不凡。

    没一会功夫,打斗停止了。门咯吱的响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漏了出来,同时,他还押着那个不速之客,摇曳的烛火里,我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脸,竟然是他?萧谟柯,赵廷之的护卫。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赵廷之有话要传达给我。

    我还在猜测之际,萧谟柯突然跪了下来。

    我无比惊讶。

    他内心的焦虑已经到达疯狂的地步,自从他来到小屋内,就四处张望,像是寻找着什么。直到他看到了我。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判若两人。他一看到我就像挣脱李彪的束缚。可是李彪紧按着他,他完全无法摆脱李彪。我合上了书。直视他的眼睛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毫无征兆的朝我磕了一个头。声音沉闷,再抬头时,已经留有点血迹。“我萧谟柯若不是迫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来求严公子的。”

    说完,他又给我磕了一个。

    我问他:“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救赵公子。”

    话很短。却掷地有声地回荡在小屋里。窗外混浊的迷雾,更浓了。他见没有人回答他,更加不安了,于是又磕了一个头。

    仍旧没有人回答。

    他已经有点心急了,发狂地往地上磕去。

    我说道:“李彪,拦住他。”

    李彪立马把他提起。可他的头又是一阵往地上撞,李彪又朝他肚子踢了一脚。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萧公子,这件事我无能为力,你求我没用。”

    这画面,使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年幼时,为了治子毅的病,曾经下跪苦苦求过族长,那时父亲不在身边,族长率族人孤立我俩。

    房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我还在思考着。

    “赵廷之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雾色正浓,萧谟柯望了一下四周,咽了口唾沫,悲悯地回道:“赵廷之的父亲赵彦出事了。”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窗口,看着朦胧夜色。

    一幅凄凉景色开始展开。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一切源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岛传说。

    画面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亮光。

    只有一整个船队,浩浩荡荡的出发,这场疯狂地寻找,只因赵彦一句话。

    赵彦是领队,他约定半年之内,带回仙丹,无数的大军战舰,涌入那个未知的彼岸。

    半年之期,已经到头,还不见军队的归途。

    雾色又浓了,已经快分辨不出夜空的繁星。

    “赵府现在空荡荡的,全都被抄了。”

    这真是凄惨的景象,不管以前多么热闹,一切都消失了。整个偌大的赵府无声无息在朝堂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连根拔起。无人幸免。赵廷之已经失去了伴读身份。以前的辉煌,全都消失了。多么狼狈。

    我说道:“这根本不是我能插足的。”

    他显得比之前更急切,更焦躁,说道:“这个案件现交由大理寺丞审理,也是大理寺的郝绍仪,郝大人。”

    我的心嘭嘭作响。又是他?

    他又给我磕了一个头,“严公子,你的事我都听说了,郝大人曾经交给过你一枚大理寺的官印吧,那个官印,是掌刑狱案件审理。”

    “我早没官印了,它已经交还给郝大人了,何况那枚官印也不可能管到这件案子。”

    萧谟柯急切地说道:“郝大人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把官印给别人的,如果他给你官印,说明他很看重你,我希望你能替我求求郝大人,我只能求你了。”

    他心中的焦急达到了疯狂的程度。可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要我帮忙?郝绍仪凭什么帮我?仅仅是他一句看重?这件事可太大了。也不是郝绍仪一个人能左右的。现在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根本是无能为力的。

    “这件事太大了。”

    他悲悯哀求着我,甚至开始有些精神错乱,重复着之前的话。我不得已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没一点数。

    “其实赵公子上次之所以在宴席上和你辨礼,全是因为池公子的一个承诺。”

    我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过去。原来这场局,一开始就是池峪得布下的。

    “廷之的父亲在朝堂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所以他父亲接下去海外寻找仙丹的事也是迫不得已,而赵廷之其实隐约觉得父亲会一去不回,恰好这时,池公子找到了赵廷之,承诺只要在宴席上为难你,就会帮赵家开脱。”

    这时间线被拉长,做什么仿佛已经没有用处,萧谟柯颓丧着脸。窗外的猫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怪叫,小雅拉出窗框上的插销,打开窗门。雾气就漫了进来。

    我对小雅说:“小雅,取件旧披风给萧公子,外面天冷,不要着凉了。”

    萧谟柯没有接旧披风。

    我对他说:“以后要见我,就披上这件旧披风,还有,记得不要让别人看见。”

    他这才收下了旧披风。消失在了迷雾中。赵家像在表演一个默剧。默剧背后,是无边无际的权利漩涡。我坐案几边,尘埃正四处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