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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大理寺外,停着一口棺材。

    棺材很新,由松木雕刻而成,做工精细。外形也十分怪异,前段大,后段小,两个侧旁和盖却又斜中带弧,从材头正面看,整个棺材好像是一根半边圆木。看上去格外醒目。

    郝绍仪对看守棺材的一个官吏嚷道:“打开它。”

    那个官吏恭敬点了点头,随即拖动棺盖。

    随着棺盖地拖动,一个惨白俏丽的脸蛋也露了出来。

    她死去的样子很痛苦。死前应该受过折磨。像有不舍,又像有心事。

    我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我拉住菀儿的手,她的冰凉,好像已经死去很久。

    她的笑颜永远留在了昨天。

    我强忍住泪水。无声呜咽。

    郝绍仪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封信,平静说道:“严大人,这封信是从薛菀焉尸体上搜出来的东西,我无意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这应该是写给严公子你的,现在物归原主,望严公子不要见怪。”

    信封几乎都被揉皱了。

    有点发黄,不过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少女体香。

    我打开信。

    信的开头写着醒目的几句话——致世子大人。

    见字如面。

    很荣幸与大人你相识。

    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感觉格外幸运。如果时光重来,我依旧会选择与大人相识。

    我这残破的余生,早已荒芜,直到遇到了大人。

    我很抱歉,我其实有很多事,瞒了大人。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向你坦白一切。希望你能原谅我。

    在和你第一次见面之前,我还和皇城里某个大人物见过面。我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我清楚感觉到他身份绝对非同一般,世子大人日后记得千万要小心。皇城里十分危险。

    他给过我你的画像,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大人,成为大人的心腹,并每天都向他透露大人的一举一动。

    我别无选择,他知道我和小雯的真实身份,我们俩身份没有我口中的这么简单,小雯其实是北齐的公主。而我确实是薛弧延的长女,我从小就养在小雯身边,作为她的贴身护从培养。为了保全雯儿,我不得不出卖大人。

    我真的很抱歉,我欺骗了大人,我恳求大人能原谅我,我承认最初接触大人,完全是为了保全公主殿下。

    不过,和大人长久的相处后,我改变了对大人的看法,那段相处时光,我十分惬意和享受,世子大人,你是个好人。那天晚上对大人的告白,也全是发自肺腑,无半点假话。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见大人一面,我有种直觉,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床下还有两瓶我留给大人的毒药,都是北齐独有的毒药。它或许可以帮大人除掉皇城里的绊脚石。这是我唯一能给大人的礼物了。

    纸短情长,愿大人一切安好。

    信到这就完了。

    我抬头看了眼郝绍仪。

    郝绍仪也在看我,他冷冷说道:“严公子,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皇城里私藏毒药,可是死罪,那两瓶毒药,我会派人到你住所取走,希望严公子多加配合。”

    “毒药可以给你,不过这信,我想可以留下吧。”

    郝绍仪只是淡淡一笑,突然伸手拿出两个瓶子,那正是我床下的两瓶毒药。

    “严公子,你一出皇城,我的人就已经到你住所,把这两瓶药带出来了,你希望严公子不要怪罪。至于这信,你想留就留吧,反正它已经没用了。”

    我心头一惊,郝绍仪竟然能轻而易举在皇城里拿走我的药,他的权柄可怕得让我震惊。

    也正是如此,我没有犹豫地将信撕成了粉末。既然郝绍仪能轻易拿到我的药,指不定也有其他人能轻易拿到这封信,太子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遍。

    郝绍仪看完满意地大笑,点头说道:“不愧是严公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东西留不得。”

    我苦笑着,没有回答。

    这封信的确不能留在身边,让我无比遗憾,这是小菀留给我的唯一封信,现如今却已被撕碎了,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望着随风飘荡的纸屑,我心如刀绞。我阴郁的心情也像这纸屑一样,漂浮不散。

    卢怀方说过,菀儿在成为我下人之前,见过三皇子,那个大人物,多半也是三皇子了。

    多可笑,三皇子为了除掉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和北齐人里外勾结。故意放走北齐公主。在酒肆和北齐皇室合谋布局。只为杀我。

    偏偏郝绍仪打乱这布局关键一环。他没有像约定中一样对我起疑,酒楼的北齐暗探好像也没有出手杀我,三皇子或许完全被北齐人利用了,他们可能根本没想杀我。

    以放走敌国公主为代价,就为了对付我,真的值得吗?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交易。

    “严公子?严公子?你还好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

    郝绍仪已经叫了我很多遍了。

    “郝大人,我没事。”

    “严公子,今晚好好休息吧,你脸色看上去很糟。大理寺的案子,今天就别管了。”

    我几乎脱口而出:“不行,郝大人,有些事,我还想再去问问大理寺大牢的那个太医,希望郝大人能同意。”

    “别去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完全不敢相信。

    郝绍仪像在讨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样,轻描淡写回道:“手下那群人没轻没重,一不小心用刑过重,把人弄死了。”

    我拿起腰间的官印,气愤问道:“郝大人,还记得这枚官印吗?”

    郝绍仪直勾勾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你把官印给我时,曾经说过,要经常清洗它,免得沾惹灰尘,不再是所谓的官印,我现在倒想问问郝大人,你的官印,还干净吗?有沾惹灰尘吗?有经常清洗吗?”

    郝绍仪没动。他发出一种诡异的怪笑,这种笑声,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向前了一步。

    和我面对面,低沉说道:“杀他,我不会有任何犹豫,任何出卖大陈利益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掉。”

    “你敢杀他背后的人吗?”

    郝绍仪诡异一笑,说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未必能,也未必不能。”

    未必不能?

    我发觉我竟然一点都不了解郝绍仪,冷汗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且听风声,风虽微,却往复不断。

    在风中,郝绍仪突然伸出了手,像去抓什么一样,再细看时,他的手里竟然多了一朵蒲公英。

    他摊开手心的蒲公英,平静说道:“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我的手心。全都如这个蒲公英一样。”

    郝绍仪眼里布满清晖。

    那逃不了郝绍仪手心的蒲公英,是我,还是三皇子,亦或是其他人。

    我不得而知。却无比后怕。

    郝绍仪到底在布什么局。

    “还是多留心赵廷之的事吧!”

    郝绍仪丢给我一句冷冰冰的题外话。

    他的话外之音已经很清楚了,赵廷之的事,我都顾不上,我如何又能处理小菀的事呢?

    我吐出一口浊气。问出了压在心底里最后一个问题:“郝大人,我还是想问你,那个东门德济堂,到底是不是个陷阱。她约我去的目的是什么?”

    “你去不去德济堂,根本不重要,因为德济堂里你要见的人,你已经见到了,大理寺大牢里那个太医,就是德济堂等你的那个人。”

    “你早就知道一切了?”

    郝绍仪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查封德济堂的时候,他根本不在那里,这些都是事后查到的。不过,你还是替我们大理寺除掉了一个北齐的情报点,这份功劳,我们不会忘记的,我已经帮你上报了。”

    我并不在乎奖励。

    我只是觉得难过。

    世事如烟,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听从那个术士的话,把薛菀焉留在身边,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我起了一个势,眼睛不敢再看薛菀焉。

    我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内心早已心乱如麻。

    “那个皇城里老太医的徒弟,可能也有问题。”

    郝绍仪似笑非笑回到:“严公子,这些,你就不要管了,我们大理寺自有分寸。”

    他笑得意味深长,甚至有点吓人。

    我隐隐感觉皇城那个太医也有问题,可是我已经无心继续深究了。

    许久之后,我才缓过劲来,长长吸了一口气,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皇城。

    马车慢慢进入市井深处。天渐渐开始黑了。

    就在此刻,一声熟悉的喊叫声叫住马夫。

    “前面的马车,停一下。”

    几个禁卫军模样的人拦住了去路。

    禁卫军里,缓缓走出一个人,他走到马车前就停了下来。

    没有掀开幕帘,平静说道:“严公子,别来无恙啊。”

    马车盖着厚厚的幕帘,马车外的人却一眼认出了我的身份。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至少,他对我有所了解。

    我掀开幕帘,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了,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