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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烟花祭(5)

    会议厅重归安静,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可见日光在墙壁上移动。

    孔时吾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放下手机。

    “你认为我们赢的概率是多少?”他把目光投向宋天,率先打破寂静。

    后者也在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孔时吾这句话后他抬起头,有些浑浊的双眼在镜片下竟如藏匿的刀锋:“百分之一百。”

    “但这是建立在羲和修没有意外状况下的胜率。”他补充说明。

    孔时吾淡淡地微笑,这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的外貌自然带有绅士的风雅,他说:“羲和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我在九宗已经有十二年,跟着老师你也有八年了,但我对于羲和大人的了解几乎是只停留在‘他是九宗的负责人’这一层,因为他对学生们很少提及自己。我身为这里的老师,对于这间学校的‘校长’一点都不了解这说不过去。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他很神秘,他喜欢学生们向他坦露心扉,但他却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对别人敞开。”

    说到这里,宋天的脸上也是露出和谐的笑容,他回答道:“如果你也像他一样活个几千岁,或许你也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活得越久,经历的越多,人很容易疲倦。年轻时的热血什么的,老了也凉了。就和你刚添油炒出来的菜,热气腾腾,你把它装进碟子放在餐桌上,过个那么一时半会儿功夫,它就不像在锅里那么热了,再过个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它就变成‘凉菜’了。”宋天说,“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底下燃烧着灶火的锅就是你初出茅庐时背负的理想,你正年轻,很有活力,全身都散发着热量。可等到年纪上来了,岁月洗礼后你就会发现,你身体内的热在渐渐地与周围的事物融化,或者说被周围环境给吸走了,热传递嘛。人老了,最后就和那道被搬上餐桌的菜没什么区别,你丧失了热血,变得‘常温’。”

    说这句话的时候,孔时吾察觉到宋天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像是难以体会的感伤。

    “其实妖和我们人一样,都是岁月里的行者。”宋天舒了口气,缓缓地说:“羲和修也是如此。别看他表面上年轻、整天嘻嘻哈哈的、像是个做什么事情都很随便的孩子,但那绝对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老师你呢?你也变成‘凉菜’了吗?”孔时吾含笑地看着宋天。

    宋天沉默许久,将头转向孔时吾,回答说:“有点凉菜是本身就是凉拌的,有的是用锅炒过之后慢慢变凉的。相比起第二种凉菜,第一种我更讨厌。因为我不怎么喜欢吃凉拌的东西,它们的味道新鲜但有时候会让人拉肚子。”

    他看着孔时吾,镜片下的眼睛倒映着后者的面容:“对于刚出锅的菜我习惯会趁热吃,虽然有点烫嘴,但那时候我感觉吃起来最香。对于凉掉的菜呢,我一般会把它重新加热,你也知道,我对和方面一直很讲究。”

    孔时吾笑了笑,“我懂了。”

    宋天搔了搔下巴的胡渣说:“其实这么多年来,羲和修还是有和我讲过他自己的一些事情的,虽然他很少讲,但我曾经也问过他,他就回答了。毕竟我在九宗担任教授也有二十多年了,我是1983年被征招入九宗的。”

    孔时吾静静地听着。

    “羲和修说他是在黄帝还未上位前的大荒之年里诞生的,他说自己是太阳落下的火种被龙吐了灵气后混合所化。”宋天说,“襁褓中的羲和修被小溪顺走,后来被一对在田间耕作的夫妇所捡到,将他养育在了人类家庭。”

    “听起来很神。”孔时吾说。

    宋天点点头,“那时候人类与妖族的空间还没有被划分开来,各洲之上妖鬼横行,部落间不断争斗,山贼盗匪猖獗,民间驱魔师职业盛行,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变成了奢望。”

    “那对夫妇不知道羲和修不是人类吗?”孔时吾问。

    宋天微微摇头,回答说:“不,他们在捡到羲和修那一刻起便知道了。”

    “在羲和修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这个世界时,就道出了他‘父母’的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因为他的双眼是传说中被誉为神之眸的‘六道虚瞳’,世上不存在可以将这双眼睛所蒙蔽的东西,包括宿命。”

    “夫妻俩对羲和修天生就会讲话还把他们的死期给说出来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惊讶,羲和修和我说,因为他的爸妈在捡它回家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它不是人类,而且那是个人妖共存的时代,人类对此并不为奇。”宋天道。

    孔时吾若有所思地点头。

    “羲和修在它生命中的第十六年告别父母,去往村外的城镇,同年黄帝出世。羲和修凭借着自身强大的灵力成为了当时最厉害的驱魔师,黄帝上位后讨伐蚩尤,羲和修也有参与。但关于那段历史他没和我说太多,只是简单地说了‘我也在打噢’这句话。”

    孔时吾笑了笑,他能想象出那男人说出此话的表情。

    “涿鹿之战结束后,人妖被划分时空,羲和修建立九宗。”宋天说,“他和我说的就是这么多了。”

    “羲和修是比妖族‘皇帝’更恐怖的存在,烛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宋天说,“能与他平起平坐的,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位被称为九黎名宿的君主了吧。”

    孔时吾淡淡的喝了口茶,眼神飘渺不定。

    “他和妖族的各皇帝一样,都是永生的,和我们所谓的‘永生’不同,它们的永生是杀不死。”

    “杀不死?”孔时吾挑眉。

    “你可以毁灭它们的肉体,但绝对无法从真正意义上杀死它们。哪怕被摧毁个一千次一万次,它们都会在某日再次降临世间。这是人类达不到的境界,只有妖怪才能达到。”宋天说。

    “对付皇帝,只能选择囚禁或者封印,永远也不要想着杀死一位妖皇。”他语气严肃地说。

    “这是涉及到灵魂了么?”孔时吾问。

    “差不多,但不完全是。”宋天回答道,“万物皆有灵力,无论是人还是妖,按妖族描述理论来讲,体内的‘灵’是我们生活的资本。”宋天说,“为什么我不说按照人族的理论呢?是因为我们没有吗?不是这样,而是我们有关于这方面的史料都被各朝代的皇帝给抹去了,因为他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认为只是庸者胡乱写的旧稿。所为‘灵’,类似道家所说的‘元神’,也就是我们现代人说的‘灵魂’。按照妖族留下来的讲述,灵魂是真实存在的。虽然现代科学暂时无法验证这一点,但没有被验证的东西不代表它不存在。”

    “万物生存基于‘灵’,大部分生物身上的灵是散乱的,十分稀薄。而等级在‘魁’或以上的妖怪的灵是凝聚的,哪怕肉身被损坏,灵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凝聚的灵可以跃迁轮回而保持前世记忆不灭,而我们人类就做不到这一点。”宋天说。

    “比皇还要恐怖的存在……”孔时吾嘴唇微微嚅动,他还沉浸在宋天描述羲和修的那句话当中。

    会议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宋天和孔时吾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哎,不好意思。还以为没人呢,门没锁好。”女人高挑明媚,穿着件勾勒身材的黑色礼服。她进门发现里面还坐着两位后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

    宋天想应是刚才韩沐那冒失鬼没把门给好好带上。

    “骆小姐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负责执法者部门的吗?怎么一个人来会议室。”孔时吾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

    骆倪找一张椅子坐下,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那你们呢?两个爷们在这里聊着什么呢?是商量什么宏图伟业么?还是说男人的浪漫我不懂?”

    宋天苦笑地摆摆手,“我这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宏图伟业。”

    骆倪笑了笑,回答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宋天教授。你可是看起来越来越年轻啊!”

    “行了,瞎掰。”宋天靠在椅子后背上,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

    “我们在讨论后天怎么对付烛龙。”孔时吾开口道。

    “烛龙?它的苏醒时间是后天吗?怎么没人和我说。”骆倪表示很惊讶。

    “我们也是刚才得到的消息,羲和修告诉给我们的。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执行部门。”孔时吾解释道。

    骆倪梳理着垂在肩上的长马尾,语气像是有些妒忌:“看来在羲和大人的心中我们执法者还不够你们这些搞历史研究的家伙高呀。”

    孔时吾尴尬地笑了笑,“骆小姐言重了。”

    “那你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睛,目光锐利。

    “也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取一位学生的档案资料。”骆倪笑吟吟道。

    “学生的档案资料?学生的档案不都是由你们执行部的人保管的吗?怎么来这里取?”孔时吾察觉出女人话中的漏洞,但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一旁冷静的宋天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丝微裂痕。

    只见女人笑了笑,涂抹在淡红色眼影上的亮片在太阳的光线下闪亮如鳞,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当然知道学生们的档案是在我们部门保管,但令我意外的是,这次录入九宗的新生里有一名学生的档案并没有直接交到执行部存储,这很反常。而且我知道这个学生的名字,当然,我相信你们也很清楚。”

    宋天教授抬起头,看向骆倪,目光深邃:“你想要白若飞的档案是吗?”

    “还是教授直爽!”骆倪赞叹道。

    “很抱歉,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他的档案在你来的不久前被人取走了。”宋天回答说。他不想告诉她其实档案还在自己手上,韩沐取走的只是白若飞的任务的安排课程。

    “是吗……那真是运气不佳啊。”女人看上去似乎受到了委屈。

    “何况,骆小姐,你无权阅读这份档案,”宋天继续道,“这份档案除了羲和修和白若飞本人,其他人没有在被授予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一律被禁止查阅。”

    骆倪从圆桌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翘起长腿:“那真没趣啊,我原本还想看一下的呢。”

    孔时吾凑近宋天耳边,小声地说:“老师,在韩沐来之前我们不是也拆开来看了吗?那我们是不是违纪了?你刚才也不和我说这是违纪啊。”

    宋天木讷了一下,低声感慨:“好像是噢……”

    孔时吾心里无奈捂脸。

    “但我们是抱着学术研究的求知态度打开的档案,和她不一样,谁知道她想对档案做什么?”

    “说白了你就是不肯给人家看……”

    “不是我不给,是羲和修不给。”

    “羲和修也没给我们看啊!”孔时吾小声且纠结。

    “怎么了二位?”骆倪以不屑的目光看着当着她的面说悄悄话的这两个人。

    “没没,没什么。”孔时吾心里紧张,但回答的语气很平静。

    “你其实可以只说一个‘没’的,不用说这么多。”骆倪打趣地观察着眼前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

    宋天静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今晚有空吗?”女人问,话语中带有几分妖媚与期待。

    孔时吾看向身边的宋教授,后者注意到前者抛来的眼神后表情不自在地微微搐动。

    “她问你。”宋教授也是以平静的语气回复孔时吾。

    孔时吾转头看向对面的骆倪,说话变得有些不大利索:“今晚没什么课程,应该比较闲,怎么了?”

    “约你去吃饭呗。”骆小姐轻快地回话道。

    坐在孔时吾一旁的宋教授差点把嘴里没吞下的茶给“噗呲”一声喷出来。

    “别引火上身,提防着点这个女人。”他小声地提醒身边的孔时吾。

    孔时吾看上去像是应付式点了点头,“可以。”

    骆倪起身,“先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俩继续。”说完,她走到门外,顺手合上了会议厅的门。

    “她怎么知道白若飞的档案在你手里的?”孔时吾问宋天。

    宋天沉默了会儿,回答道:“九宗里,执法者所处的执行部就像是一个深渊。只有血统符合的人才能成为执法的专员,我们这些搞研究的家伙体内的血统和执行部里的怪物相比根本就是地屦天冠。那是一个‘怪物’的团队,因为只有怪物才能击败怪物。而执行部这个深渊很广、很深,外界所看到的只有一团漆黑。”

    “尼采的《善恶的彼岸》中有句话这么说道‘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他深刻对孔时吾说,“所以啊,我们对于深不见底的渊海,还是避而远之,因为里面随时会蹦出恶龙扑食掉临渊之人。”

    阳光炙热,墙壁上的挂钟整点敲响,殿堂的窗户外飞过几只白色的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