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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隅 国破山河在

    人间北面苦寒之地,有一无名之辈,以雪为盖、以雪为床、以雪为食,自名单字‘雪’,雪自北面而起,成为百万万人之王者,建立第一个人族统一的王国,名为北国,历经千年的北国不乏被起义、被分裂,却似有神之庇佑,总能逢凶化吉。

    神之庇佑非无根虚言,历任北国之王身边都有一巫师,百年一遇,百余年而终,有一通天神眼,可传神之旨意,可求神探路——这一传言历经千年,似乎要被历史尘封,皆因一自称‘真龙’之人从南起义,‘真龙’身边也有一巫师,号称下凡天神‘水神’协助‘真龙’易天下之主,一路向北,迅速屠戮至北国之都——中都。

    中都立于北国之中,历任北国之王皆居于此地,此次兵临城下,第九十四任北国之王雪琮御驾亲征,城外御敌;王后沈素跪在神象前虔诚祈祷,膝下一子一女伴其身边。

    “母后,求神问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沝淼娘娘怎么说?我们在这里跪着,难道是她没有答应?”王子雪沐不解发问。

    沝淼娘娘就是百万万人千年信奉唯一的神,传言千年前不止人族未统一,神届也为收复魔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同时通天神眼闻于世,于历任巫师的描述下方有了沝淼娘娘神像的样子——一头乌黑秀发下均匀柔和的鹅蛋脸,没有任何金银珠宝,点缀的只是一双杏眼,她本该柔情似水却散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压迫,简单一袭白衣,赤脚撑伞,座在大象上,脚下盘绕着一只白皮巨蟒,远看象是一个蜿蜒曲折的山上生长着一颗孤寒而立的白桦树,还有一条小溪萦绕——但没有一个工匠能够打造出沝淼娘娘真正的模样。

    王后沈素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外面响起三声鼓声,她失去眼神里最后一道光,她转过身,三人面对面跪坐,她握住雪沐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他和沈素有着一样的轮廓,五官也是一样的凹凸有致,只是那一双眼睛,众人皆知,那是和他父王雪琮一样的眼睛,像汪清泉,“沝淼娘娘会一直守护雪家,守护北国,母后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松菇笋药虾,等你吃饱了,你父王就得胜归来了。”

    雪沐不知母后为何要支开他,可还是作揖离开。

    “母后,您要跟我说什么,这三声鼓声是不是代表什么?”公主雪泥有一头乌黑到泛光的秀发,还有一对儿乌黑的瞳孔,自她降生起,就被视为北国的福星,因为巫师埃希说她有几分沝淼娘娘的模子,她看着母后开不了的口的样子便知道大祸已至,“沝淼娘娘没有答应,父王回不来了,是么?”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雪泥犹如五雷轰顶,心也好像被谁掏走了,一下子不见了,“可巫师奶奶还在,神没有放弃北国,母后支走了雪沐是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为了北国,女儿什么都不怕。”

    沈素突然哭了,她强忍的泪水敌不住懂事的孩子,她拿出了两卷诏书,雪泥看完那诏书只觉得泰山压顶,“母后知道,这压力很大,自小你就更稳重,更聪明,但却更向往自由,你弟弟还小,他更任性,更感情用事,可他有你们父王的那双眼,老人说啊,这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一定会像你们的父王一样,成为英明的君主,只有你能帮他,”沈素紧握着雪泥那双捧着诏书的手,“要记住,你们永远都有彼此。”

    “母后,不一定非要。”雪泥明白了母后的用意,也知道了母后的去意。

    “要,一定要,北国的王后不能离开王而独活,我沈素也不能让你们的父王独自走那黄泉之路啊,雪泥,今晚一定要离开,知道么?”沈素跪在神像前,她在等,等她的夫君给他一起携手的信号。

    雪泥走出门外,她的贴身大宫女入微立刻上前,她心疼的看着主子一步步走着,走到一处角落,蹲在地上,抱着自己,把头深深的埋入自己的怀里,入微能听到被掩盖的哭泣声,被掩盖的嘶吼声,似乎在诉说着难以言喻的天崩地裂,直到夜幕降临,蜡炬成灰泪始干,是时候去寻雪沐了。

    “蕾朵雅。”

    突然出现的女子肤色偏黑,头发干燥凌乱,只是几根随意的绳子缠绕,身上的衣服也有很多条条链链,但是她有一双独特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巫师埃希一见便知那是她的后继之人,可别人看来也一双比大多说人都有大还没有多少眼白的眼睛而已。

    蕾朵雅也是孤儿出身,跟历任的巫师一样,而且都会在六七岁就被巫收养并开始十余年的培养,直到上一任巫师离世,下一任巫师即位。

    埃希缓慢的走过来,虽然步履蹒跚,驼背弯腰,一根蛇头杖却掷地有声。

    是不好的预感,可还有什么能够更差的呢,雪泥以为没有了,可埃希却用她那沙哑的声音,告诉她,那双通天神眼所见到的景象。

    “师父奶奶!不可能!”蕾朵雅自被收养也算是与雪泥一起长大,她没想到她的师父奶奶说赶紧找到雪泥能救北国一命,竟然是以命换命。

    “母后知道,对不对?”雪泥紧紧的握着手里的两份诏书,母后什么都没有说,她想要她的一双儿女都活下来,即便是违背神的旨意,可巫师的预言,从没有错过,“我知道了,请巫师奶奶保护好弟弟。”雪泥跪了下来,将两封诏书交给埃希。

    “不负公主重托。”埃希接过重任,即便没有托付,她也会为她的责任而保护好神虽所指定的下一任君王。

    “公主。”蕾朵雅万般不舍,可她也有重任在身,她甚至想留下里陪她,可却也知道她也有她与生俱来的责任。

    雪泥淡然的笑容,让蕾朵雅更加心疼,雪泥还是要去寻雪沐,如果父王、母后和她都不跟他离开,他一定不会乖乖离开的,可她刚进门,雪沐便夺门而出,留下一份一动没有动的松菇笋药虾——他一直盯着它,只怕吃了,天就塌了。

    “去哪里?”雪泥拽住了雪沐,这时候不可以有更着急的事情,因为夜深了。

    “姐姐,姐姐救人,秋雨被叛徒抓走了。”雪泥知道秋雨对雪沐有多重要,就像父王对母后有多重要,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生死相许,可对雪泥而言雪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已经派人去了,来,进来,我们等她回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撒谎,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他们姐弟二人的缘分今生也就这最后一面了。

    雪沐自小最听的就是姐姐的话,他也自小最相信姐姐,他乖乖坐了下来。

    雪泥为他斟满酒杯,“庆贺一下吧,前方传来消息,父王胜了,马上就要得胜归来了。”这算第二次撒谎么,不算吧,雪泥告诉自己,这算一次,都是为了让雪沐安全的离开。

    “真的吗?!”雪沐一饮而尽,看着还端着杯的雪泥眼前一阵模糊。

    雪泥要入微最后一次为自己梳妆打扮,她换掉了素爱的蓝色,穿上了一袭黑衣,拿出珍藏的一对儿泪滴形状的黑色耳坠——是祖母去世那年,她亲自勾勒,母后打造送给她的。

    北国唯一女将军韩芷,带众离开,中都近乎空了,外面响起撞钟的声音,一声,一声,又响脆,又悲壮,第九十四任北国之王雪琮与世长辞,为国捐躯,为民牺牲,雪琮上任以来从未经战事,一生为民生,为福祉,如今他拼尽全力,依旧毫无招架之力,终亡于无名小卒之手。

    沈素看着神像,一头撞在了神像上,白色的蟒蛇像染上了红。

    十几个兵死守城门,视死如归,雪泥赤脚走上城墙之上,望着城下的护城河,它也一样拦不住国破家亡,她站在那里,敌军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似乎为她腾出一片‘干净’的河水,埃希说过,只要她从护城河上纵身一跃,就能保住北国最后一半疆土,她回过头,雪沐一行已经望不到了,她回过头,眺望远方,也许失地难以收复,希望以我之命,结束这场生灵涂炭吧。

    无数双眼睛看着北国公主纵身一跃,护城河淹没她就是淹没了一颗石子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