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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剑来

    以前常说,胡古道生活过的地方,是北凉的一个小镇。

    小镇是个好地方,童年的回忆虽然以模糊,却仍记得名为石磊的小姑娘笑靥如花的样子。

    姑娘就在胡古道的对面,两家关系很好。

    他们从小玩到大,应该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青梅竹马。小姑娘石磊安分守己,将来的愿望不过是盖个小房子,找个爱她的丈夫,一亩三分地,男耕女织,了此一生。

    胡古道却志向高远,曾说过愿意带她去天下各处走一走。

    小姑娘不知道天下是一个什么概念,总会好奇问道“什么是天下?这世上有几座天下?”

    胡古道的回答从一开始的坚定,到后来的迷惑,再到后来干脆就沉默不语了。

    “这世上有几座天下呢?”

    少年心性的他心中也常常会浮起这样的疑惑。

    兴许……只有一座吧?

    但这回答,恐怕连他都不会信。

    胡古道总觉得很不甘心,如果按照老一辈的话来说,就是心不定,男人心不定,叫志在远方,石磊是个比较传统的女孩,认定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糊涂道理,娘们心不定,就要红杏出墙,她倒觉得,如果有一天胡古道能带她游山玩水,不说浪迹天涯,只是去天下各处旅游,这也算很幸福的事了。

    “姐姐……”胡古道抬起头,看着坐在秋千上的女孩。

    小姑娘扭头笑着疑惑“怎么啦?”

    胡古道猛然直起腰“姐姐,长大后我娶你做妻子吧。”

    石磊脸上绯红一片,摸着滚烫脸颊低头轻声道“胡说什么……”

    少年如同已经长大的伟岸男子般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没胡说。胡古道这一生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石磊脸更红了,略微有些生气道“傻小子,你成天都在瞎想什么呢?”说着,把他见到身边,整理了一下少年的衣领,郑重道“你要好好学习。”

    少年昂首挺胸,标志性的扬起头连道“我将来做官,做很大的官,等到回家乡就娶姐姐当妻子。姐姐……你……你等着我。”

    石磊摇了摇头“你将来去大城市,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会见到更多更好的姑娘。”

    胡古道摇了摇头说出了那句往后也经常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誓言“这辈子共度一生的人若不是姐姐,胡古道又怎么会快乐呢?”

    很多年后……

    很多年……

    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胡古道一家从北凉迁移到浙江。

    最后一次在北凉见到石磊,是姑娘朝他投来的最后一瞥,胡古道记住了那句姑娘亲口说的话“如果有缘……”

    胡古道坐在剑阁屋顶,俯视着近在咫尺的山崖光景,幻想着云雾缭绕的山下便是北凉,便是曾经童年时经历的一幕幕。

    然而,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时间真是最可怕的武器。

    当他再一次见到石磊,美丽的姑娘更加倾国倾城,可惜,那时候的她以不叫石磊,她道号名“七石”,在武当派,所有人都管她叫七石仙子,似乎她的曾经,她的过去都不重要了。自从北凉灭国后,石磊似乎也跟着国运一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新的生命,新的人。

    北凉复国后,曾多次想找回前凉余民,两朝覆灭兴起不过几年时间,却仿佛过去了几百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

    如今,胡古道又见到了最喜爱的女子。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一切都似乎变了。

    本就对某一污秽字眼有着独到见解的胡古道,虽然自称为“千秋居士”可仍喜乐别人叫他流氓剑客。如今面对明知是幻境的须弥空间,流氓剑客内心最真切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堪比倾城容貌的懵懂美艳姑娘,起身又坐下,一屁股坐在流氓剑客的腰上。仿佛镇压凶神恶煞一般气魄的女子,脸上微红,却没有丝毫作伪之意。若是换了寻常女子,以胡古道看人的高度,恐怕也不会让人轻易占去便宜。须知,这女子与女子间有差距,美人与美人之间的差距都是不同的,而美人与美人又是女子与女子的数十倍。

    个人审美的不同,已然决定用一身正气的要害去征服什么样的女子。

    男子抬臀而坐,虽心知是幻觉,但若能在幻觉中与女子感受这天下绝无仅有的绝美光景,也是他所乐意的。更何况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半辈子的石磊。

    漂亮女子真是天赐之物,既能秀色可餐,又可养眼舒心。只不过,此时的石姓姑娘却保留着二十几岁的年龄,身材纤细,胸脯丰满,衣衫翩翩,仙子临世。

    胡古道忍不住吸了口气。实话实说,不论到什么时候,石磊都算得上是人间少有的极品。

    然而,年轻的女子还未成女侠。脸蛋身段就有九十五文,已然生出成熟征兆的两瓣儿屁股蛋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了。

    更何况这女子年纪轻轻,发育极好。未经马术教化总不能指望她在这方面有多好的技艺,然而西湖闻名乃至天下闻名的流氓剑客却驾轻就熟。不必摆出一副贞洁烈妇般正义凛然,本就对石磊心存爱恋幻想的剑客,原本口口声声憎恨余邵,实则是一种嫉妒。

    唯独面对这幻境,倒可以肆无忌惮些。

    不谈妄言让姑娘自重,只见她主动迎合上来,顿时就换了嘴脸,心想玩归玩,为未免太刺激了些,毕竟千秋居士是体面人,还从未在荒郊野地享受这人间极乐,野原苟合,席天幕地,想想就刺激。

    也曾自以为在青楼床帏阅尽天下美人的流氓剑客,还未上战场,就估摸着这一翻大战过后,自己怎么说也该建功立业了,就如同提兵杀敌的将军,胯下的马匹又岂是孬种?

    然而,解衣宽带后的胡古道,看着眼神清澈的心爱姑娘,莫名一阵心疼。

    立刻停下来无比遵从本心的动作,面对姑娘那一双充满灵气的眸子,无奈叹了口气,即便是幻觉,这眼神也与石磊的一模一样,并非直指人心的那种聪慧剔透,而是不沾惹尘埃不识肮脏的纯净,姑娘的这种眼神中,此刻却充满了污秽,胡古道知道,不是她……

    即便他无数次的跟随幻境骗自己,他也明白。心爱一生的女子眼睛是亮的,正如当初胡古道说的那样“我喜欢的人眼中闪烁着星星。”

    如今……

    星星没了。

    “唉……”胡古道意味深长的凄惨一笑,虽然没了衣衫褪尽来个坦诚相见的奇丽念头,盯着女子缓缓道“我真希望你就是她,胡古道纵然可耻,纵然无赖,即便天下人都认为我是最无耻的剑客,我也从不反驳。我自认为接受了这称呼,事实上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罢了。”他明知女子是幻觉,但仍要说,这些以往说不出口的挚诚言语,在一个傀儡幻术上都说尽了“石磊姐。我真的好爱你……”流氓剑客数十年隐忍的泪水,终究流了下去。

    傀儡无心,幻术也皆是假象。

    这一滴泪,全然将眼前的一切消除干净。

    城楼上的陈巨阙看着城下跪在地上无比痛苦的男子。千秋居士因此战算是身败名裂了。

    然而,成楼下的千秋居士,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担忧。反倒是千秋居士那张脸庞显露更多的是一种满足解脱般的笑容,笑得眉眼都挤在一起,笑容灿烂,如寒冷冬日里生的一炉子碳火。

    可是……陈巨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伤心的胡古道……

    若别人问起,总难免有人会说“从无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大战在即,战场上居然脱裤子。”

    陈巨阙也跟着凄惨一笑,眼中隐隐闪露泪花,在江辰迅速挡在胡古道面前为他遮掩的同时,一闪而逝。

    胡古道一抬手,周围席卷狂风,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风中。

    江辰朝前走了两步,长剑落在身旁。

    云散!风止!

    仍然伟岸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后,胡古道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手掌放在江辰肩上轻轻一按,年轻剑客疑惑扭头,胡古道露出以往大开杀戒之前固有的笑容,淡淡道“让开。”

    齐圻怒目而视,接着狂笑“千秋居士啊千秋居士。为一个女子堕落成这副样子。枉我将你看成对手,呸!你算个屁!”

    胡古道走到江辰身前,明月一般的脸上多了一层灰暗,仿佛下达了天地间最威严的命令,清冷道“在场所有人,一个不留!”

    伟岸男子若无其事的一抬手,周围一片震动,齐圻愣了下,周围成千上万的妖魔也同时浑身颤抖起来。

    这是无法掩藏的自然现象,即便心中疑惑,也无法解释这一景象,为何会突然心生恐惧。

    为何!

    仿佛天地间都被胡古道起手撼动。

    方圆数千里之地的一切铁质剑器皆朝胡古道聚拢而来。

    天穹上空,一柄巨大神剑屹立不倒,仿佛整个混沌中只有这一柄剑。

    片刻间,无数飞来的剑器皆围绕这一柄巨剑旋转,这柄巨剑的下方正是起手撼昆仑的剑客胡古道。

    胡古道戟指挥出,如同亘古神魔的随意一拍,巍峨如庞大泰山般的声音传遍四周……

    ——剑法,其第一层境界,讲求人剑合一。剑就是人,人就是剑;手中寸草,亦是利器。

    其第二层境界,讲求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虽赤手空拳,却能以剑气杀敌于百步之外。

    而剑法的最高境界……

    “剑来!”

    如神魔般的剑客挥洒自如,周而复始,循环不断,此时整个人便代表了整座天地。

    千秋居士胡古道于西湖剑阁一步入天门,如今在这云仙城战场上,同样也是一步化神。

    都只是一步之事。

    江辰回过神,心生神往,轻声道“看似一步,却早已是千万步;一步之遥,便是无尽岁月!”

    陈巨阙点点头,将头抬得很高,仿佛再为胡古道庆贺。

    那一日,沧海断流,铁锁横江。

    千秋居士!

    自此,凌境登仙!

    成为神仙这一类的事情也不能说都是假的,只是人的性命由天决定,要遇上这种机会非常困难。且不说人活一辈子牵挂太多,佛说“五蕴皆空”。若非修行到一定程度的大气运者,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有七情六欲,到处都会有牵绊。懂得修行的人,不论是儒释道的泾渭分明,还是只取三家精华供养己身,从而获得更适合自己的折中之法。学习道行的人多如牛毛,但最终得道的人寥寥无几;倒是佛门儒生中大多是有所成就的高人。儒生显化成圣人,佛门也是摈弃七情六欲的法相,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至于道门则尤为困难。且不说道门修行种类的庞杂,单单炼体、炼气、修心、蕴法……多如牛毛。

    华山下面,白骨和野草一样多,哪里又有什么顺心如意的道理可言?

    在佛教中考虑这个问题,即使得道升仙了,最终也免不了一死,不能超然于世外,不论起修心、炼气还是诸多道在儒学与佛门中都能找到相应的说法。儒学称其为“正心明理”;佛门则讲究“普度众生”。

    养护精神、调理气息、作息规律、保暖适当,不暴饮暴食,适当吃药调补,达到应有的天命。

    了解各种药的吃法,但不要因此而偏废了世间的事务。

    正如庾肩吾经常服用槐树籽,年纪七十多岁了,还能看清很小的字,胡须头发还是黑色的。

    邺城中的一些朝廷官员,有的人专门服用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等药材并且受益良多,无法一一详说。

    患有牙齿疾病的人,牙齿松动得像要掉了一样,不管吃热的吃冷的,都要遭受苦楚。《抱朴子》里面提到让牙齿坚固的方法,早上起来上下牙齿叩碰三百下较好。如果照着做几天,牙齿就全好了,但也要一直坚持下去。这一类的小方法不会对其他事情造成损害。但凡需要吃药,陶隐居写的《太清方》中收录得非常完备,道要仔细审读,不能轻率。

    有个叫王爱州的人在邺城学习服用松脂,没有节制好用量,最终因为肠塞而死。这种因为错误服药而被害的例子很多。

    这都是道门所说的炼丹炼药的方法。但如果不能准确的炼制上成丹药,那些所谓的炼药师就不是什么炼药师,而是有预谋的毒士,专门破坏道门口碑,其心可诛!

    这就是所谓成仙前的种种。诸子百家,无一例外。只是将儒释道三宗取出来单独说一说罢了。

    言归正传,胡古道自然深明此理,如果说当初对齐圻手下留情,是讲究了曾经情面缘分,如今齐圻的所作所为便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但转换立场,齐圻反倒认为胡古道是多管闲事。

    胡古道从容看向四周,即便明知这场大战过后,自己难免要修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从前的深厚积累,但仍决定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那堪称道心的四个字“非恒道也”。胡古道尤其盯着妖枪许久,居高临下,周围剑气滚滚,漫天飞舞的剑气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不觉一看之下,足有上万柄飞剑,即便是当初姜尧章也未能如此轻松一句“剑来”便耸动天下剑器的高明手段,姜尧章修的是领域,胡古道则注重剑气。这就是二者最明显的区别。

    剑气,即为剑。最纯洁真实的剑!

    流氓剑客以一种仙人独特傲然姿态瞪着这位曾经修为丝毫不输于自己的齐姓妖王,缓缓道“悖逆大道,阻挠天机国运,该杀!”

    齐圻森冷脸上并没有太多恐惧神色,反倒如获大赦一般欣慰看着天穹站立的剑客,似乎觉得这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做他的对手。以往压抑的心情一瞬间便爆发出来。

    齐姓妖王将手中北河枪缓缓搁置在身旁,一松手,北河枪悬浮半空,“去!”如同接到齐圻一道圣旨一般的北河枪,枪身一颤,直接划开一道裂缝,从虚空一边钻了过去,再出现时,以凌驾于比胡古道更高的天空中,如同重新打开天幕一般,北河枪化为一道璀璨光柱,照射天地,如同撑天柱石一般,维持着整个天地平衡。昔日有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才有后来的女娲补天。如今,天不用补,自有齐圻一枪所撑,光柱撑天而起,冲散周围汇聚的云彩,形成一圈圈白色光晕,云雾紧紧笼罩在北河枪化成了光柱四周,如同仅守天门的周天神兵。

    这一壮美景观,可比所谓破天荒,开天门更要来得波澜壮阔!

    一尊巨大法相,洁白缥缈,肃然危坐于此方战场的至高上空,如同鸟瞰天下的神魔,巍峨肃穆,岿然不动!

    云海滚滚涌动,缓缓下压,胡古道感到头顶一阵压抑,就像蝼蚁被一只大手罩住,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胡古道抬头望去,笑意洒脱。

    齐圻凌然道“镇压!”话音刚落,配合着滚滚雷声,云海中降下一只巨大手掌,向下一拍,如同拍死蝼蚁一般轻松。拨开厚重云雾,露出一个窟窿后,一道光柱落在齐圻身上。

    胡古道沉静道“自北朝开战以来,死伤者无数齐圻你这招以超出如今莫霄世界所能承受的范围极限。我不知你如何隐藏实力竟没被天道察觉,但倘若用了这招,天道感应,定会降你欺瞒之罪,世界国运破灭,也是你一力而为!”怀有私心的千秋居士大义凛然道“齐圻,你当真要做这万劫不复之事?”

    齐圻一言不语,只是冷笑。即便世人不知你千秋居士,难道我齐圻还不知吗?妖王齐圻凶恶一笑将手伸出,如同拉着一根看不见的周天丝线,一拉而下,整个天幕巨大手掌都跟着落下来,巨大手掌伸出将云海搅出一个大窟窿。

    胡古道不知何时已经伸出一只手,手掌变拳,手中空无一物,不知在虚握抓着什么。这一刻,他的神情就仿佛已是势在必得。

    想来掌心之中,蕴养着前所未见的奇丽景观,一只手便是一处世界,只不过这手中世界极为稀有难得,恐怕非到万不得已,千秋居士都不会轻易使出。

    战场上,天气随时而变,四季仿佛快速交替,春夏秋冬轮转不断,已是白昼骤然变成黑夜的玄妙光景。

    这反常举动不仅惊动了这一方战场,更惊动了远在千里之外甚至更远的各个地界。

    鬼谷岭

    寂静空荡的山谷幽幽传来几声怒吼,遮天光幕压下,仿佛天都要碎裂了。山谷深处,是一座直入云霄的山峰,一白袍老者飘然落下,看着坐在石壁上的棋手,悠然道“有空来我这?”

    那棋手笑着道“天下,变了。”

    相较于动心整座天下的云仙城,在两位鬼谷岭得道大能的眼中不过是小棋子,能否真正成就北朝兴衰,还要看北朝两代的国运,至于江辰等人,想要寻求一块围棋上的飞地,不止于占山为王,重新开辟北朝第三国都,但据城为守,选中了那云仙郡,其实白袍老者对这些并不太看重,因为无足轻重。

    白袍老者目力所及,看向了遥远处,那是北朝的方向,若有所思,一言不语。

    许久,白袍老者缓缓道“黄龙士,不要再泄露天机。”

    棋手笑道“陪我下一局棋。”

    棋盘纷争便如天下大势,最后一子决定战局胜负,这胜负关乎天下以后百年气运,黄龙士持棋不落,棋子在手中化为飞灰消散,白袍老者叹息道“下完了?”

    黄龙士笑道“一子不落。”

    两位当世少有的大能者,不动声色静悄悄的观看这天地之变。

    与黄龙士说南朝刘宋王朝之国运。

    与洪并说江辰的光阴长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