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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雨后万籁俱寂,有冷冷月光洒下,抬头看,云散月出,夜空如洗,寒星点点缀满天幕。

    “鬼圣”江辰一路向南而行,御剑飞行数日,这一日来到苗疆湘州境内。

    乘船渡河,虽是夜晚,仍能趁着月光与江边风月,欣赏沿途风景。

    苗疆虽居江南,却属于江南蛮荒之地,不如苏杭风月壮观,夜晚乘船赏景,所见所闻颇为浅陋。

    船近靠岸,忽听琴音淙淙自岸边一处赏景凉亭中传来,泠泠铮铮,有一种清新之气让人感觉春暖花开,紫袍青年身形一凝,船家将船打在岸边,不急着询问紫袍江辰游船钱,见这位眉目阴冷,黑夜中更显阴气逼人的年轻剑客一脸满足,仔细享受着耳感之美,身心愉悦。于是,也随着他驻足而听。

    紫袍青年不知不觉进入一种奇妙境界中,作出思索的神态,自言自语“这支曲子好耳熟——对了,是江南有名的《沁园春》曲。”

    那船家也是不算如何孤陋寡闻,知道今日遇到了识货的行家,陪笑道“是《沁园春》,听小哥口音,不似本地人?”

    紫袍青年点点头“我自北来游历天下。”

    琴音抚毕,江辰道“船家可知,江南西湖剑阁?”

    那船家道“千秋居士胡古道,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别看小子是个苦命的撑船人,小子也知道江湖中的很多奇闻异事的。”听他这口气,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江辰不去挑明船家的确孤陋寡闻,只是缓缓道“欧阳扶风书说的不错,但真正的江湖可没他书里说的那般有趣。”

    船家一怔,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

    江辰本就不想听到他回答,从怀中掏出两枚钱扔了过去。

    船家接过,一脸愕然“公子给多了。”这话说出去后,江辰已经一跃上岸,扭头看了眼船家“多出来的是感谢钱,船家能陪我这个浪荡子说说话,也是很好的。”

    那船家心血来潮,又问道“公子,真正的江湖是啥样的?”

    紫袍江辰扭过头,声音低沉“真正的江湖啊……”紫袍青年唯唯,继续道“真正的江湖可要比想象中凶残多了。”

    船家又问“公子认得千秋居士?”

    紫袍青年道“我闻西湖剑阁主人胡古道之名,千秋居士乃我师友。今日听此琴声,偶然想起,曾经有幸听到过千秋居士令整个江湖向往的笛声,所吹的那首《江湖行》曲子堪称绝妙,让我不胜向往,今日也算有感而发。”

    早与江湖无缘,在梦中时常将自己想做一代大侠的撑船人眼中都是闪烁不定的欢喜,他本就向往心中那座江湖,更是对曾经有幸进入那江湖的人,有一种奇特亲近之感,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江湖正如紫袍青年所说,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荡气回肠,令人向往的美好。

    但撑船人仍是学着江湖人的拱手方式,朝紫袍青年行礼“公子性情中人,好福气啊!”

    紫袍青年挥了挥手,已然潇洒离去。

    何处不江湖?

    当日有幸在云仙城中听胡古道吹起过那首曲子。虽然紫袍青年那时还是江辰神识宇宙中的一个念头,但却以成形,与江辰心念相通,能分清楚外界的诸般景象。

    胡古道《江湖行》何等奇妙,可谓世间一绝。江湖中曾有一个传说,在姜轻侯飞升之际,姜轻侯曾前去西湖剑阁拜访过千秋居士,二人抚琴吹笛,何等融洽,可谁又能知道,当时的姜轻侯因为自己三次大难,早已心如死灰,对这世间毫无留恋之情。

    胡古道一曲所感,道破姜轻侯心思,那曲中说的很清楚是让他遵循本心去做事,不用在意后人评价云云。姜轻侯照做了,并非他如何懂进退,知分寸,而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雅人深致,使人想念,只不知何时能再见姜轻侯。

    紫袍青年闲庭信步,消失在远处丛林寂寥夜色中……

    “事实上,我虽与你殊途同归最后又分道扬镳,你我心系一脉,总要抛开对错不谈,斩去执念。如此啊……或许才能有望闯过历来人人都害怕的最后难关。倘若不如此做,执念已成,就会形成心魔,心魔在,渡劫的时候总会受影响。如何能证大道?”

    “你不愿做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由我去做。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咋也要事先说好。如果发现情势不对,若危急到我的生命,我也是会跑的。”

    “好容易活一次,不可能真替你小子卖命啊。”

    暮色中,紫袍青年抬头望天,幽幽长叹。

    三月后……

    华山剑庐。

    一年到头,胡古道修为增进复增进,如今的实力堪称莫测高深,只是近几年,千秋居士已退隐江湖。

    江湖中,很少在能听到有关他的传说故事。

    一些曾有幸见过或听过“千秋居士”大名的年轻剑客、江湖游侠们,也都像当初胡古道等人仰慕“剑神十剑”独孤行那般仰慕着如今的胡古道。

    他们将胡古道的故事口口相传。

    有人说,胡古道在云仙城保卫战后,便破碎虚空,飞升而去。

    还有人说,胡古道像当年独孤行那在,所谓看破红尘,决心出世而不入,过着自己认为最真实且最欢喜的生活。

    可惜……

    人们在钦慕这位传说中一代大侠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怅然若失,江湖中,再也听不到那曲据说动人心弦,令闻听流连忘返的那首《江湖行》了。

    饶是如此,仍有很多江湖游侠、年轻一辈专门前往西湖剑阁,或拜师学艺,或带艺入门,剑阁七子也不客套,全盘接收。只是几年后,剑阁由于太过壮大,内部发生争斗,由原先七位胡古道亲传弟子带头,生生将西湖剑阁分裂成七处。

    最弱小一脉势力,也有弟子亲传百十人。

    剑阁分裂闹到最后,成了江南一地不容小觑的江湖争斗。

    刘宋王朝虽以病入膏肓,强弩之末。仍有余力去镇压地方势力。

    也由于原剑阁七子内部斗争不断,终于自相残杀,酿成大祸。

    胡古道远居华山剑庐,对于昔年自己的七位亲传弟子如今所犯下的种种滔天大罪,只是冷眼旁观盛衰兴亡。

    纵是剑阁已入万劫不复之地,仍不下山,仿佛这一切乃至他一手操办起的剑阁基业,与他全无干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时,江辰才真正明白了,自从云仙城保卫战后,胡古道心性已如磐石。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胡古道亦如是——一念成圣!

    江辰来剑门,是胡古道始料未及的事。

    更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江辰言行举止以及穿衣风格,与几年前见到他时截然不同。

    仿佛眼前人只是与江辰极为相似,但不论内在还是言谈都完全是两个人。

    胡古道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他已经不在意了。

    索性将江辰带入剑庐一座凉亭中。

    自从华山剑庐封门后,很多山下人上山只是参观华山风景,至于想要找寻当初被江湖誉为“四大剑宗”之一的“华山剑庐”入口却异常艰难。

    如同寻找世外桃源。

    当初隐士陶渊明梦中所谓“桃花源”,引经据典,流传后世。世人寻找不觅,说的未尝就不是那华山剑庐的入口所在地。

    二人下了一盘棋,江辰作为新手,棋力不高,却勉强自成章法。开局还游刃有余,越接近中盘就越艰难,最后到了无棋可下的地步。反观胡古道,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操作自如。面对江辰,几乎都不用他去计算每一步的运棋位置与后三步、后十步的落子方位。甚至,江辰下到中盘往后,胡古道便已知江辰接下去的每一步要放到哪里于是,千秋居士便更加悠闲,甚至有很多时候,江辰都隐隐觉得,自己早已输棋,只是因为胡古道控盘控局,明明可以轻易取胜,却就是不让江辰认输,每一步落子都势必让江辰认为还有棋可下。江辰心知肚明,千秋居士是一个人呆在山上,憋的苦闷了,难得有人上山与他解闷,虽说在某种程度上讲,此时江辰非江辰,胡古道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就连这次江辰为何上山,难道仅是单纯来看他的这一些事。胡古道都懒得去问。

    只是,江辰终究年轻气盛,不如老辣千秋居士沉稳,最终到了无棋可下的地步,便索性弃盘不玩了,与千秋居士相对而坐,喝完一旁茶盏中的茶水,静静看着面前仅是几年未见,容貌便如苍老了几十岁的昔日剑仙。

    胡古道也不在拿他寻乐,一枚棋子扣在手中,凝滞不动,低头看棋盘,似乎在帮着江辰寻找能够让他继续下棋的理由。

    最后只能无奈摇头略微有些怅然若失。将棋子扔进棋蒌中,恢复些许往日神采不忘调侃道“太臭了!”

    江辰脸一红,难得脸红。轻轻呸了一声,脸色一凝,再次严肃起来,郑重道“晚辈“鬼圣”,拜见居士。”

    胡古道缓缓道“江辰还好?与丁丫头什么时候完婚?”

    江辰道“已经完婚了,简单的操办婚礼,没告诉师门,琪儿说她的事应该由她自己决定,索性到目前为止,连风雨阁那边都不知道消息。”

    “冯思雨早知你二人互生爱意,若将这消息告诉风雨阁,想必也不会去阻止。剑宫和风雨阁本就是近年来江湖中两大后起之秀。十足可观。”

    江辰沉默,胡古道点出重点,看事情角度犀利刁钻。

    胡古道抬起头,打量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紫袍青年,缓缓道“好了,接下来说一说你的身份。”一挥手,凉亭石桌上的棋盘棋子全部消失,一柄三尺精致玉笛放在桌上,笛子正面对着江辰,警惕作态,一柄细小剑光在笛中若隐若现。

    胡古道扣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如同一座山屹立于凉亭,隐忍不发,静静等待不速之客言语中能够令他满意的回答。

    很多年没见胡古道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古怪。

    先礼后兵!

    紫袍江辰无奈苦笑。

    不论是江辰还是这第二元神化作的邪念人物,都对师友般的胡古道心生敬佩,尊重有加。

    只是,在云仙城保卫战结束后,二人关系便渐行渐远。终是由于胡古道退隐的缘故,很多年未见而逐渐淡薄了。

    况且,胡古道本就是老辣于江湖人情世故之中的老油条,虽明知江辰心性善良,却也明白,在这善良的隐蔽之下,是一张虚伪可怕的脸孔,江辰算得上比较真实的人物,他表面的温柔与善良,以及内心深处的阴暗面组合才形成如今他的人格。

    但这样的人,偏偏是胡古道在看清楚他本来面目后,打心眼里不喜欢的家伙。

    可以说,如果让江辰去做一些打杀妖族的勾当,他会二话不说,提着飞剑就去了。

    只是,在云仙城保卫战后,胡古道以明白,看上去无比凶恶的妖族,其实也有很多难言之隐,妖族中并非全都是恶的,比如“北河离歌”的齐圻,比如改邪归正的妄窟君主。但江辰不论是谁,身份是妖族的尽杀之。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但这时又会出现另一种可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倘若有一天,他在大杀四方之际,碰到了前所未见的强悍对手,并在对方打压下,毫无还手之力,眼见就要被对方砍死或刺死的前提下,江辰会怎么做呢?

    胡古道不用想,都能猜到结局。

    这时,江辰的另一面就暴露无遗了。

    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即便是最低劣、最无耻的方式向对方求饶,直到对方被说动决定放过这个看上去“改邪归正”的人族剑客后,江辰便会立刻计算如果暗杀或是逃跑的几率是多少。

    暗杀成功率高于逃跑时,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还处在放松警惕状态下的对手杀死,而且一定是一招致命,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在胡古道眼中江辰是一个可造之材,杀伐果断,能屈能伸,面善心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成大事者的必须具备的品质,不论高低。然而,在胡古道心中却最是看不起这类人。

    他们的心中,似乎永远只与“利益”二字挂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早在很久以前,胡古道就对这位年轻剑客下过结论。

    江辰,是个可怕的人。

    而这一结论,在今天,也更加得到应证。

    江辰正要开口,胡古道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在说下去可。

    江辰皱了皱眉头,“前辈,你知道的。在我老家北朝那边,还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

    胡古道点点头,“你真打算这么做?虽然你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我已知你这次来这里的目的。近十年中,以无人再登华山之巅,来这剑庐陪我一老头子聊天了。你来,我本该很高兴的。”

    “可是,前辈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高兴。”

    “因为你来这里后,我就发现,你以不在是你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总是会变的。”

    “不怕你听了会不高兴。其实,我始终觉得,如今的你才是最真实的。”

    紫袍江辰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丝毫诋毁或是小觑之意,反而畅快大笑“前辈谬赞。”

    胡古道无奈“我还真不是夸你。”

    紫袍江辰道“我知道,但我认为这是对我的夸奖。”

    “你走吧……”胡古道说着站起身,朝远处连绵山脉看去。“我不杀你,滚回剑宫,此生不许踏足华山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