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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 轮回

    丁巍看富大龙一眼,心里稍有遗憾,还是不太过瘾。

    刚才富大龙的那个用转头扭动身子躲避丁巍的眼神,不能说不好,但肯定不是优秀的,也不是能激发丁巍状态的。

    在丁巍的设想里,富大龙应该眼神平移开,再挪回来,这样就恰到好处。

    转头扭动身子表示的心虚程度比较厉害,但安嘉睦对安嘉和遭遇只是稍有同情,远远达不到心虚愧疚。

    富大龙在角色人物的把控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小瑕疵。

    不过,张建东接二连三的喊两位过去看监视器,这是个什么意思?

    丁巍记得,之前拍的时候,张建东没有这么死抠细节啊?

    丁巍狐疑的看着在监视器那里交头接耳的几位,隐约间心里有了一点点想法。

    演员的超水平发挥是需要临界刺激的,假如对手给了理想中的反应刺激,这种状态的保持与激发就更为难得了。

    张建东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同样也觉得富大龙刚才的发挥不是那么的足够优秀,喊富大龙过去算是指点两句。

    前年拍《刑警本色》的时候,陈保国都有被张建东说过,说保国叔饰演的警察局长太过平面化,像小说或者报纸上的那种模式化的固定角色。

    张建东希望他的作品里每个角色都是立体化的,都是有血有肉的,同时他还死抠逻辑。

    他认为,在这一点上讲,丁巍要比富大龙出色得多。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能够拍成优秀的国产电视剧,有多方面的因素。

    扑朔迷离的情节,强烈的戏剧冲突,复杂的人物性格和极具煽动性的悲剧色彩,以及几位优秀演员的精彩发挥和导演张建东严苛到变态的精益求精等等。

    姜伟一开始对安嘉和的前妻张小雅描写得不多,并且在剧本中明确写定故事是在张小雅去世之后三年才开始的,也不要张小雅这一角色在镜头中出现。

    但张建东坚持认为安嘉和并不是一个精神不大正常的人,他是一个正常人,因为他平时在公众面前并无异样,而一回到家中,那种变态的“爱”便使他变得疯狂和极端,于是导致了家庭暴力以及一系列血腥事件的发生。

    而张小雅的悲惨命运就是安嘉和造成的,张小雅既代表着安嘉和的过去,又昭示着梅湘南的未来。

    张建东在剧本补充讨论会上,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设定,他认为剧中所有角色的命运都是是一个个封闭的圈儿,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生活工作与人交往,看似鲜活,但没有一丝改变。

    因为丁巍的精彩发挥,张建东心里的一种叫野心的草被点燃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自己导演能力和水平之上在发挥些什么。

    组织主创每天抽时间认真研读剧本,畅所欲言的讨论,一点一滴的抠逻辑抠细节,一点一滴的记录并改善,力求演员拿出最好的表演,摄影拿出最佳的拍摄手法,编剧用心完善每一个角色的复杂化和形象化等等。

    丁巍还好,梅亭就惨了。

    在拍安嘉和第N次狠打梅湘南的时候,丁巍一如既往,木着脸,鼓着牙关,眼神里满是疯狂毁灭,借位的一巴掌下去,梅亭就歇斯里地的尖叫,而后放声大哭,拍摄现场除了看起来就是“变态”的丁巍和脸沉如水的张建东,其他人都对丁巍怒目而视,对梅亭心有戚戚的同情。

    “卡!梅亭,专业一点行不行?”我要的是梅湘南从哀痛欲绝到彻底死心的心里变化,不是惊恐不安,也不是歇斯里地,更不是丧失心智……

    张建东没管现场什么气氛,也没有一丝同情和安慰,冷着脸对梅亭大吼。

    说实话,自从丁巍能挥洒自如的演出张建东想要的那种隔着屏幕都能起鸡皮疙瘩的变态,老张就像得到了一个新玩具的调皮孩子一样,见天的拍。

    而梅湘南挨打的镜头,几乎是每天都会拍的内容,就是之前拍过的,张建东都能拿出来再拍一次。

    因为赶工,也因为丁巍的精彩发挥,整个剧组被张建东弄得跟上了发条似的,大戏小戏,长镜头短镜头,白天的晚上的,屋里的外面的,只要是条件允许的,张建东几乎是扔掉拍摄计划的开始疯狂拍摄。

    于是乎,国内首部反映家庭暴力的惊悚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彻底展现出了它的惊悚。

    以前电视剧上能看到的要么就是很假的那种武打招式,要么就是切换镜头,再给演员上点妆,就算是演员在剧中受伤了。

    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则是真实、冷血的记录下了这个过程,男人打女人的过程。

    张建东要的就是梅亭每回挨打的不同反应,有不敢置信的,有情绪激动的,有无话可说的,有逆来顺受的,有伤心欲绝的,有麻木不仁的,有沉底决绝的……

    在拍摄现场来看,这就是梅亭个人的受难记。

    梅亭心里压力几大,有替梅湘南不值的,也有表演被碾压的,都快奔溃了。

    但张建东觉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你能不能认真读一读剧本?让你写的张小雅日记你写了什么?啊?隐忍、逆来顺受、不可避免……这就是你写的?”

    冷血的才是张建东,看着趴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都出来的梅亭,丁巍尽管心里不认同张建东的部分观点,但他也不敢说话。

    “行了,这一场今天不拍了,准备下一场……梅亭,我希望你能认真的带着自己思考的再读一读剧本,你要彻底进入梅湘南这个角色,不能只浮于表面,也不能只用同情心来表演……”

    大喷子张建东嘟嘟嘟的说了一大堆,宣布更改拍摄计划,还给丁巍和梅亭布置了任务,让丁巍给梅亭好好分析分析。

    “谢谢,我今天……”

    等张建东领着人走了,丁巍给坐在地上的梅亭递上纸巾,梅亭接过去擦擦眼泪鼻涕,红着眼睛,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丁巍摇摇头表示理解:“没事儿,你……好些了没有?刚才我没打到你吧?其实……”

    梅亭摇摇头,沉默一下才借着丁巍的手掌站起来:“导演说得对,我刚才真是……没忍住……唉,可能我不适合这个角色吧?”

    这怎么还搞成自我怀疑了?

    “啊?你可别这样啊……哎,你还写张小雅日记?”丁巍看梅亭面带忧愁,他可不想因为拍摄这部电视剧让梅亭产生畏怯退缩失去自信。

    一般人都不能没有自信,演员更加要求自我肯定和自我表扬,不然就梅亭这种表演方法,以后还怎么演别的角色,怎么进入角色内心?

    “嗯,导演让我写的……你都听见了,他觉得我写差不多就是一团垃圾的废话吧。”

    其实,梅湘南跟张小雅挺像的。

    张小雅始从与安结婚到因不堪忍受虐待而自杀都始终深爱着安嘉和,始终对他抱有着希望,一直希望他能够改变。

    但安嘉和是一个猜忌心理很重的人,妻子和任何一个男人说一句话,打过的一个电话,都必将换来他的毒打或者折磨。

    安嘉睦说过,张小雅是外向型的人,好动,家里呆不住。

    但是仅凭这些就能证明她像安嘉和所说的那样,是那种喜欢找外遇的姑娘吗?

    张小雅在遗属里写的,她的心已经全部被按嘉和占据了,哪里还能容得下别的男人。

    从这里就完全可以看出,她的心已全部被丈夫占据,她心里所装的男人只有安嘉和一个,并且她是那种被男权主义至上完全控制了的人,对安嘉和是言听计从,至于安嘉和说她有外遇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张小雅是那种软弱认命的姑娘,她至死愿意维护安嘉和所谓的“尊严“,最后宁肯选择自杀,也不愿说出自己在三年中所受的怀疑和毒打,破坏安嘉和在外所谓的“尊严“,她之所以选择撞车来结束自己年轻生命的原因也是为了维护安嘉和,这样就能使所有人都认为她的死仅仅是一场意外事故,而不是因受不了安嘉和的虐待而自杀的。

    在上路之前,她将家里整理的干干净净也是为了留给丈夫一个整洁的家,由此更可以看出她对安嘉和爱的如此之深,她此时只有二十多岁,拥有像花一样的青春年华,连撞死张小雅的出租车司机都为她年轻生命的消逝感到深深惋惜:”那个姑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就死在我的车轮下,不管是谁的责任,我都会一辈子心里感到不安的。”

    她完全可以选择离家出走,向法院提出上诉与安嘉和离婚,都可以远离安嘉和重新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并开始新的幸福生活。但是她没有。

    这当然是因为她爱安嘉和,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安嘉和所占据。

    可安嘉和却完全不理解张小雅对他的的深爱,对小雅的死,他心里丝毫没有感到愧疚。

    虽然在安嘉睦逼问他时说:“自张小雅死后自己一直生活在自责和内疚中。”但事实又如何的呢?他并没有真正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

    正如安嘉睦所说,如果他真的从心里感到自责和愧疚,那么他就不会同样地殴打自己的第二位妻子梅湘南了。

    张小雅是被他间接害死的,充分可以说明安嘉和连死也不肯放她自由,这能是对小雅的爱吗?

    剧中有一幕是安嘉和站在张小雅的墓碑前说:“你永远离不开这个地方。”

    这其实就是一句对张小雅深深的诅咒,同时也强烈暗示着梅湘南的悲惨命运。

    安嘉和这位带着面具的都市精英,天使与魔鬼同体,他的心之扭曲变态,真正做到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梅湘南就是张小雅命运的延续,也是轮回。

    梅亭对梅湘南的理解没有问题,可她只是孤立的看待梅湘南,理解梅湘南的痛苦,同情梅湘南的命运。

    但讲到最根本,梅湘南也只是安嘉和变态扭曲心里的折射,就像一面镜子,赤果果的呈现出安嘉和乃至所有男权主义至上霸权主义的丑陋和肮脏……

    “哎,你这么一说,我好像……”

    梅亭坐在一边停下拿笔在纸上的记录,皱着眉头,若有所得的样子。

    丁巍坐在另一边,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闻言向后一靠,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是不是能理解了?这就对了……”

    梅亭沉着脸摇头:“不是的,我好像更糊涂了……”

    丁巍一窒,指着梅亭对旁边的富大龙道:“记下了没有,梅亭走神一次啊……”

    富大龙双手捧着西瓜牙儿,吃得汁水四溅:“唔……唔,啥?”

    跟梅亭坐在一起的曾丽也有些不明白:“所以,丁巍你跟俞老师平常是怎么相处的?你们也会吵架?”

    丁巍败退,张导,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都是些我带不动的演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