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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岚殇

    高岚从裤兜摸出一颗带着血的后槽牙,这是在观察到海妖群那一刻就准备好的,脑子混混沌沌,这副躯壳体力已经见底。他肯定这就是自己仅剩的后手了。

    颤颤巍巍蛄涌爬着又硬挨大副一脚,高岚双手在背后不住打滑的情况下不断捻搓着那颗牙齿,麻痹的感觉渐渐爬满了整片手掌。

    在大副如山般的阴影靠近时,他深吸一口气死死攥住了大副翻折起裤脚下露出的半截小腿。

    “你在求我放过那条鱼吗?”大副冷冷的盯着他,看着他疯狂的神色。

    “不是你的亲人,又不是人,对我们吃海饭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就是灾难和厄运…”大副抬腿就要踩爆高岚的脑袋,他今天的心情已然差到极点,开玩笑,一个杂人吃了豹子胆三番五次挑战自己的极限,对他来说死了就死了,船长恐怕也不会过多责怪他。

    可那条腿就那么停在了那里,仿佛时间定格在大副身上。

    在高岚看来,手掌上青紫的色泽已然全部转移到了大副小腿上,一条条紫黑的细线蔓延进了裤脚。

    趁着周围人愣神的一瞬间,高岚管都不管从大副裆下窜过,顺手掏走他侧腿别着的短管霰弹枪一路指着周围人一瘸一瘸的艰难走到海妖面前。

    “我说话你可以听懂吗?”高岚脑袋耷拉着垂在海妖脸边,他的脸色难看的很,淡淡的紫色血丝爬满了他的脸,身体强撑着。

    海妖点了点脑袋,可高岚在说出话的同时就没管她的反应用别着的剁骨刀割开了她嘴边的缠着的细布,一圈圈温和的把铁链取下。海妖盯着他有些愣住了,因为这一刻她瞳孔里二副突兀出现在毫无防备的高岚身后,双手带着暴怒一柄重锤攮在高岚的后脑处。“你对大哥做了什么!?”

    上一刻高岚一边解着长链嘴里还在苦涩笑着:“醒过来时我就回不去了,我的时间…离陆地太远,赶不到,你很像我妹妹,她…”话未说完,伴随着雨声中沉闷的一响,一团水雾逆着雨势往上直冲。高岚像个布娃娃直挺挺的倒在海妖身边,哆嗦着嘴唇,溅起的雨滴不断堵回了最后细碎的音调。

    “我…不想死…妈妈还在…”他感受到身体里摧枯拉朽的疼痛,那是剧毒叫嚣着摧毁着他的脏器,眼泪趁乱占走了最后几许光亮。

    妈妈的病….这次任务的钱还没交到医院啊,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大副喘着粗气被几人架着,失去了刚刚高岚短枪的威胁,有几人提着短刀短斧朝着海妖冲来,此刻海妖双手松开正在慌乱取最后两圈脖子上的铁链。

    雨水前是一双双残忍嗜杀的面孔,泛亮的刀斧有着种族几千年的野蛮史。

    望着攒动的人头,这只瘦小的海妖突然不动了,那颤动的瞳孔忽地顿了顿,人畜无害的小脸可怖的咧起满口的细牙,眼顶的一层红膜覆盖了她的双眼,海洋的深蓝被血红取代,就像巨浪的无情和骤雨的残暴。紧接着夸张幅度的唇齿间朝着面前的人堆发出刺耳的呐喊:“嘶哈——”嘶哑的长鸣带着风啸嘹亮整片甲板,躁动的尖啸穿透力极强,涤荡在海面之上久久都传不净回响,那是灵魂的呐喊与愤怒的悲鸣。

    首当其冲的一排人抵挡不住这波冲击,被震的耳膜破裂纷纷捂住双耳倒在地上,二层的人听得这嘶吼都急匆匆的往上跑,叫骂声不绝于耳。

    小海妖艰难的双手拖着船舷边爬倒的男人往海里提,她身上带着破鳞片流出的潺潺鲜血,那是有人在她身上施虐比划出的伤口,脸上还存着两抹黑黑的巴掌印。雨水将她的双腿冲刷的模糊,细密的鱼鳞浮动在腿间。

    就在奔上来的一群人再次围上来的一瞬间,她终是半边身子拖着这个男人挪到船边外。

    只要坠下去就还有救。

    她毫不犹豫的兴奋的纵身就朝下一跃,她能感觉到身边男子身上那股对海洋的亲和力,他似乎比自己更受到深海母亲的钟爱,可此时想不到那么多了,她只想赶快带着男人逃离这艘恶魔的游乐场。

    身子坠下的瞬间,不但身边的男人没有想象中扯下甲板,一股巨力带着窒息般的痛苦在瞬间涌上了她的大脑,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脖子上死死勾着的一圈铁链,这不知何时出现的长链生生的阻住她前跃的势头将她勒回在半空中。

    几乎下意识回头的一瞬间,一杆难以看清的虚影“噗”的钻透了她的身躯带着破碎的细肉和血块穿体而出。

    亚岱尔·肯矗立在一堆绰绰黑影前,隔着不远的薄雾,熔岩般流淌的虎眼带着暴怒注视着半空还在腾挪的海妖,他一手死握着锁链的尽头,一手几秒前刚刚投掷出一把不知谁手里随手摸来的鱼叉,嘴中粗大的雪茄喷吐着团团烟雾。

    人鱼最后一点生命的余火支撑着她只来得及看向半截身子挂在船外的男人。

    他念叨过什么,妹妹吗?

    她可能终究还是不懂人类的感情,只是心绞的难受。

    狂风和连成水幕的水龙间飘荡来一片模糊的碎影。

    远方此起彼伏的滔天喊叫带着声浪和音波拍在船体上,一根根粗壮尖锐的珊瑚从水面覆盖海面的白沫下钻出,带着飓风磕在铁皮船身上折断,顿时噼里啪啦的断折声像放鞭炮一样炸起,暴雨之中成千上万一片片猩红的血眸像群星般闪烁。

    尖啸响起的瞬间,族人的求救被得知,即便隔着再远彼此这片海域心意相同,卑劣的人类对它们的同类下了杀手,她们本就离开不久,那股绝望的心绪影响着她们,杀意必有血雨才能洗刷!

    没有诱惑船人的悠扬曲调,没有蛊惑人心的歌曲。

    只有愤怒的尖啸伴随拍动海浪密密麻麻的击尾声一头头白鲨般迅捷的身影几个呼吸间从各个砸开的铁皮缝隙,垂下的锚绳,折断的桅杆间飞速爬入舰船,甚至有的白影悍不畏死带着扑棱的一串水柱一跃好几米蹿到甲板上。

    在敌人出现的瞬间船上的海员们深知避无可避,交战几乎一瞬间就发生。

    这些残忍的物种一张口就能带走身上的一片血肉,它们手持畸形的珊瑚和石矛顶着弹雨冒进,弹壳蹦飞在血雾中带翻一个个前冲的白影,甲板上乱成一团,底舱几层里狭小的空间更是变成对方单方面的屠杀,还未取到武器休憩的船员们挂着肉串从房间中流出血河,舰炮被挤入的海妖转瞬破坏殆尽,百十号人在慌乱反应后集结成反击的趋势,可已十不存一。

    肯的身上挂着几只不松口撕咬着的海妖,他首当其冲在所有人之前,他就没有后退过,这是他的家,大副麻痹的身躯连同身边瘦小的船员几乎瞬间就被啃噬一空,森白的骨架被窜过的身影转瞬冲碎,甲板最早停留的一圈人只剩他一人。

    残破的手套抓捏着一只海妖跐牙咧嘴的头颅,右手银枪塞顶在其嘴内炸裂。打立在船边的那一瞬肯就遭到冲上来十几只怪物的围攻,可即使身后楼阁上众人眼中他的身躯已被淹没他还是钉死在木板上一寸都不退。

    视线被阻隔,扳指闪动着妖异的光。

    身躯上撕走的血肉几乎在瞬间就凝结成疤痕,可纵然他还立在鹰头之上也无法阻挡背后单方面的屠杀。

    甲板下还不断有着嘶鸣怪物爬上,甚至开始不断从楼梯间向内部侵入,船舱内开始打起了游击战,令他们绝望的是受伤的海妖扭动着就跳出战场钻进大海,源源不断的敌人几乎瞬间就能补充上缺口。

    二副挥舞着长刀想把船长捞出来,他注意到半空那两具尸体已经消失不见。眼前令人无望的数量早已把船头那身影淹没,雾气冰凉刺骨。

    “该死!”他狠狠咬了咬牙横刀堵在通道口,敞开的大门外是不管不顾冲来的恶鬼,他要给底下的兄弟们更多的反应时间。

    绷直的船帆被撕烂作碎布险险挂在桅杆上,枪炮的火光带着人们的喊杀声不断照耀着人们狰狞伴随恐惧的复杂脸庞,暴雨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尖啸淹没在呼啸的狂风中。

    海能包容一切,这只是一场无声的哭泣,消逝的将回归最初进入它宽广的怀抱,没人能知道海上所发生的一切。

    水面上震天的爆炸和巨响此刻听起来就像隔着厚膜一样听不真切。

    黑暗不见的深海里巨幅的阴影遮蔽了最后的一点光亮,长长的章鱼触须搂抱着气若游丝的小人鱼,带着眼珠和虹吸管的海星状硕大头部柔和的蹭着她的小脸,它庞大的胴体像极了蚕蛹,几对蝠状的皮翼在洋流中缓慢扇动着,这里仿佛不是海妖们熟悉的那片海域而是这只几米长奇异怪物的主场,百米水下一团团附着着生命活力的组织覆盖在她的胸腔和肚皮上,小海妖睁开眼看着这一切。

    她难以置信的看了片刻。身边受伤的姐妹们几乎在转瞬就被治愈,围在巨兽身边表达着亲近,巨兽嘴里的语言她们也闻所未闻,仿佛来自久远的宇宙深处,有着特殊的语调。但它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觉让她们感到亲近,血脉里有着同族的感应。

    鱼群远远避开这群深海的霸主,就连浅水游荡的鲨鱼也选择为她们保驾护航。小海妖摸着他坚韧的触须,那触须上凝结着一串串晶莹的珍珠。

    跟随着暗流的涌动随着他游远,身边成千上万的族人早已将那艏人类世界里不可一世的巨船砸沉,破碎的木板劈着水沫越过他们身边跌向深海,一具具身躯还在遥远的海面上挣扎咆哮,血红的扳指被几只姐妹争抢着最后交到她手里。

    我就说你是深海的孩子嘛,她露出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