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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倒霉蛋

    秋风寒,星子亮。

    王济仁出门时,在官袍里头加了一层衣裳,饶是如此,坐在马车之中还是有瑟瑟发抖之意。都说秋高气爽,可这雨重霜足,寒气十足,今年恐怕又是一个难挨的寒冬。

    索性宫中一夜无事,查看了值夜的档案之后,他在小童牵引之下,来到太医院的偏殿之中,查阅今日修缮的医书。

    “去一趟陈太医那儿,将贾家老太太的脉案拿来。”难得今日没事,将事情交割了,也好安心等着过年。

    院判的位置若是早两年还有些想头,如今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是。”

    小童走到门口,却闻王济仁道:“罢了罢了。”长叹了一声,嘟囔着,“人都去了,看不看的,也不当什么。”不仅人去了,百年大族也要倒了。

    小童返回到王济仁身边,提醒道:“大人,昨日小赵姑娘跟着值夜,翻阅了这些掌记和书籍,还写了不少贴条,就在纸篓中。”赵是大姓,光是太医院中就有两位赵太医,赵陆只能用一个‘小赵姑娘来区分。

    意思是您要是想看点什么新鲜的,可以看看这个。

    “不错。”王济仁意会,当即让小童将纸篓翻出来,明亮洁净的叆叇挂在鼻梁上,觑着眼睛看了两页,当即决定邀赵陆前来,也到了了解了解这位‘门生的时候了。

    书案前,赵陆与王济仁对坐,心下却十分不安稳。

    老太医问了些方剂上的事,赵陆思索后给了回应,话语虔诚,但内容上牛头不对马嘴。

    “我很欣赏你胡言乱语还理直气壮的态度。”说罢又宽慰她不要紧张,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只当自己是随口问问就好,还不忘打趣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嘴上说着不要紧张,可出口的话语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分辨的余地。

    好在王济仁说了几句,便手提废纸,有如长辈关怀提点,令赵陆渐渐放松下来。

    “贾家那个小子,是你缝的?”

    “是我与人协力。”赵陆谦虚应道。

    话音刚落,于是小童送上来一只兔子,以抱窝能力见长的兔子却三个月没有生崽了,太医院的兔肉供给频率都低了不少,如今提溜到罪魁祸首面前,兔子叽了一声,猛烈挣扎起来。

    腹上剪掉的毛发已经有新生的痕迹,掩盖着肉粉色的疤痕,没有开裂,没有化脓,一如

    王济仁端端坐稳,神态认真,手举兔子后腿,开始仔细查看,每一眼都不忘与纸笺上的内容对照,慎重斟酌。

    把人当猪治的胡太医,又带出来了一个善于劁牲口的徒弟,虽然把理论详解得头头是道,但王济仁还是问她,是不是准备去廪牲衙门高就。

    嘶……廪牲衙门是专门管祭祀宰杀的地方,沿用了前朝廪牲署的大名,确实是天天和牲口打交道,这老头儿,埋汰人有一套。

    听说宁国公府几个男人已入了大理寺,出来的概率应该不大吧?难道为了救治而穿了宝玉几针,都要被逮出来示众吗?她悄无声息的开始给自己攒辩解的理由,结果一不小心对上了王济仁微微翘起的嘴角,她迟疑了一下。

    直到兔子被送出去,王济仁摘下眼镜,显然是有几分欢喜,“说起来,穆小王爷进京一事,陛下作何感想咱们不敢妄加揣测,但西大营却是沸腾得很。”

    赵陆有些讪讪,因为这些事离她太远了,很难关心得到。

    好在王济仁不再贬损她。

    直到一卷外派文书落到她手中,才后知后觉,明白了王济仁提西大营是什么意思。

    ……

    宁国府的悲剧来得比较快,刚刚入冬,大街小巷的流言都在盛传贾家族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掠夺私产,殴杀佃农等许多罪状。

    知道的是大理寺找到的宁国府的罪状,不知道的是连带着荣国府一并骂呢。

    赵陆听了两耳朵,忙不迭收了林鱼的花红,匆匆往城外去赁宅院,她就要去西大营做副手了,虽然听起来很像发配,但王济仁给了她一个承诺,若是医女收编,必定第一个保举她!

    又是一根胡萝卜挂眼前,关键是这招数屡试不爽,毕竟这年头一个小姑娘做什么都不太安全,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懂。

    更何况,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赵陆坚信不疑。

    自行车一举面世,林鱼荡上了风口浪尖,贾政守孝之后就要升任工部郎中一职,为了上任就有成绩,诸多奇技Yin巧也在他的监视范围之中。

    林鱼作为林之孝家的子侄,不用吃草的木头驴又满京城显眼,再兼赵陆和林红玉两面夹击,只得生拉硬扯,将农事上灌溉用的水车原理都拉拔出来了,就为了将赵陆这个‘幕后主使盖严实了。

    “你怎么平白将功劳让给他啊?二老爷升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多可惜。”一见到赵陆,小红当然是将最紧要的事问一问。

    “我求的是财,现在得到了财,难道不是求仁得仁?”赵陆语气乐呵呵的,摩挲着兜里八百两银子,说起话来底气足了不少,她只是想赚钱。

    朝廷如今什么情况?明眼人都知道是四面楚歌。

    她可不敢站在浑水边上看热闹,什么事情能比得上吃饱睡香更有意义?遂转移话题问道:“我就是想着东府如今……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啊?芸二爷毕竟也是荣府的人。”

    “呸!”小红啐道,“早说过他家是那西廊底下的外八路,谁影响得到?”

    说着捞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大红洒金的请帖,递了过来。

    见她满面洋溢的幸福神彩骗不了人,就知道林家真的很满意这门婚事,“三月初七,什么日子?”

    “当然是旺我们的好日子。”小红自顾拖过一张凳子坐下,看着枣树边忙碌的二娘,眨眨眼道:“这使唤着不方便吧?我家倒是好几个厨娘,送你一个?”

    “送我?”赵陆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搬去郊外了,带什么厨娘?二娘一个就够了。”

    一说二娘,两人又讨论着这个名字不好,平白把人叫得发傻,要改一个。但碍于赵陆迟迟没有抽出时间来,倒是推迟至今,最终还是小红得出一个蓬花的小名儿。

    “我觉得还不如二娘呢。”赵陆笑得前仰后合,毫不客气的吐槽起来。

    小红却不搭理她,自顾蹲到二娘身边,“蓬花很好吧?飞蓬草的白花,预示着过去的一切都像地里的土一样,全被你踩在脚下扔在身后,然后开出最洁白的花……”

    “哕。”晴雯进屋听了个正着,嘲笑得更加直白,“你干脆让她叫铁锤,锤烂一切糟心不平之事,岂不是更贴切?”

    “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人都到齐了,说正经的吧。”赵陆将茶壶满上提出来放在台面上,又顺手给三个人都满上,“外头的热闹你们都听了吧?”

    听到这话,长了八卦雷达的两人嗖的窜进前来,齐齐露出好奇的表情。也是了,两人一个沉迷婚姻大事不可自拔,一个绣花都绣进了皇宫,引得皇妃采购,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风声。

    “快别吊胃口了,快说,莫不是东府的爷们儿要枭首示众了?”晴雯催问道。

    “我的姐,您真敢问呐。”赵陆连连摆手,摇头否认,“你们还记不记得昔年老太太院中的那个扬州女厨子,非常漂亮的那个。”

    “她呀……”小红略一回想,“你走没多久,她就被太太送走了,说是什么爪哇国使者寻得的远亲,要赎身呢。”

    美人的故事总是吸引人,晴雯忙道,“我听说爪哇果在咱们京城寻到了好几个远亲,皆是在后宅给人家差使的奴仆!你说千里迢迢的,多想不开。”

    给权贵之家做奴仆,是一件很令人诟病的事情。就算如今说开了,是打算给自家王孙公子寻妻选,这才摸底考察云云,可这些大户人家,也难免因此背上了失察之罪。

    毕竟,这些若是为了通敌叛国而安插的眼线,岂不是能将京城一锅端掉了?

    “原来是这事……”两人若有所思,显出两分兴致缺缺来。

    反而是关注起了三日后的大典。

    爪哇国的使者在京都呆了一年多了,满车满船的物件空了一回,如今又满了,显然是要启程回老家。但人家求了亲,朝廷不知哪位公主郡主有这个殊荣,能得此夫婿。

    晴雯忍不住感叹,“真的生得太好看了!”

    “从前我只当宝玉生得钟灵毓秀,咱们府上也出过宝姑娘林姑娘这样的阆苑仙殊,可如今瞧着,我都觉得不及这位皇子。”小红也做西子捧心状,迷妹的表情几乎快兜不住。

    “哈哈,”赵陆用力拍了她一下,“快把口水收一收,大热闹就要来了!”

    听她这一说,连二娘都凑过来,睁圆了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

    “三天后的大典,陛下要给爪哇国的这位皇子赐婚!你们猜猜是谁?”

    “公主郡主的一大把,总不会是咱们?”晴雯斜了她一眼,想起什么似的,“嘶,不会是林姑娘吧?”

    说是赐婚,实际上跟去和亲没什么区别,今上没有适龄的公主,那诸位郡主自然就成了目标。可若是郡主,何至于千方百计的好几年就开始绸缪人选?

    太医院众人猜测的都是臣子之女,拉出一个对方相中的,封个郡主,送过去。

    不过身份上有些讲究,得不高不低,既显示了朝廷的亲热,又不至于叫人看起来天子上赶着,至于对方是用什么条件交换的,赵陆可没听着。

    但让人诧异的是,晴雯此言,赵陆也跟着生了疑惑:“你怎么会想到林姑娘?林姑娘忠烈之后,别说和亲了,老太太当初替宝二爷求娶,都叫御史台喷了好久。”

    那可是名头上身份奇高的吉祥物,若不是皇室之中对六绝之人犯忌讳,黛玉恐怕早就进宫了。

    “这你就寡闻了吧,我们在府里,已见过太太接待官媒了。先头龙禁尉操持着老太太的丧事井井有条,如今老爷他们择日就要扶灵回金陵去,再回来只怕就要有喜事了。”晴雯若有所思,府上除了林姑娘,就剩下三姑娘一个适龄的了。

    莫不是求三姑娘?怎么可能呢。

    话音未落,小红随手放下茶盏,道:“你是不是担心有人会被当做陪嫁丫鬟一起带走?”

    虽未明说,眼角却不自然的往晴雯身上飘。

    赵陆跟着点点头,担忧之意不言而喻。因为她心中总觉得这和亲之人八成就是探春,以贾府如今的困兽境况,为了巴结朝廷,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若是真定下探春,那买美貌婢女多费钱啊,府里漂亮的多挑几个,知根知底还好拿捏,说出去也是对丫鬟们的恩典,到头来苦的只是千里奔波的下人罢了。

    谁知晴雯淡淡道:“老太太如今去了,宝玉也伤成那样,太太每日里以泪洗面,恐怕管不到我这个绣娘身上来。”

    又说起眼下没人指定要穿她做的衣裳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铺子里呆着。而府里又总在说裁撤下人,她若是想走,应该不会被人拦着。

    “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不你干脆出府来,反正也不差府上那口饭吃。说来你们不信,前些日子赖家大爷赖尚荣拦了绮霰的去路,我担心……”

    宁荣二府眼下风雨飘摇,人心惶惶。诚然,到底是累世的官宦之家,个中日子必定是好过的,但未知的风险也大到了一定程度,还不如自立门户来得安稳。

    果然,晴雯摇头,“赖嬷嬷当年捡了我,不管是好心还是假意,终究是搭救了我。更何况老太太与宝玉待我这么多年的情谊,如今老太太去了,他每日哭得眼睛消不了肿,我总不至于在眼下这个节骨眼离他而去。”

    三人都知道宝玉如今的情况,听说他悲伤得不能自已,俱都沉默了。

    再一想到宝玉往后恐怕都是寥落,赵陆也难免添些唏嘘,只道虽是个倒霉蛋,但好在爱读庄子,心性也算豁达,希望他早日想开,日子也能好过些。

    “对了,你去西大营,宅子赁好了没有?我们今儿可是来吃火锅的。”晴雯又将话题扯到原处,丝毫没忘记自己来时的初衷。

    “请人赁好了,还额外买了五亩田地,待我将来归隐山林,修个宅院,便可邀你们来看西塞山前白鹭飞。”赵陆不由得感叹,齐方此人收了银钱,做事便十分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