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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遗书

    梳妆盒不大。

    能装的东西,自然也不多。

    一块不再纯白的白色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完整的梅花鹿;以及...

    一封信。

    两件物品。

    仅此而已。

    玉佩自是没什么好看的。

    成色不好,价值不高。

    再者,陈鼎也不认为,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上,会有类似于神念留影等高端的留言方式。

    将玉佩拿起,轻轻的放在一旁,陈鼎将被摆在梳妆盒最下方的信封拿起,将这封没有封口的信件拆开,从中取出三张纸,慢慢的翻阅着。

    “见字如面。

    鼎儿,当你看到这里时,料想娘早就已经死了。

    虽然我很清楚,我没有资格成为你认可的母亲,但看在我已死的份上,还是容许我放肆一回吧……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尽管你的存在,是对我的肯定,但这并不能掩饰我没办法给你带来应有条件的错误之处。

    生而知之,先天为圣。

    尽管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并不存在这种说法,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但我并不能视若无睹。

    笔墨不多,长话短说。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我生于富贵之中,父曾是户部侍郎,但早已病故,家中仅剩我与母,以及尚在江南的长姐。

    母携我归故里,未料世事难测。

    母不堪受辱,为保清白,自戮。

    唯有我,舍弃颜面,苟活于世。

    六年前,我也曾想过自戮,但当我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无论我遭受多大的磨难,都要活下来。

    在大周,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有妈的孩子像块儿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粗鄙之语。

    却未尝没有几分道理。

    生而知之,乃天赐之才。

    纵是文曲下凡,也不逊色分毫。

    但在这个污浊之地,天赐之才,又有何用?

    肉体凡胎,终究需食五谷杂粮。

    有我在,我可以给你讨口吃的。

    没我在...

    或许你也会找到出路...

    但我不放心。

    因为我的懦弱,让你降生在这里,降生在这个不符合你天分的环境中,所以,我才更要保证你活下去。

    代价无所谓。

    就当是赎罪了。

    你要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你要有能力自己寻找食物,你要有能力从这个污浊的地方跑出去...

    这些,都是我想等到的。

    等到你有一天学会的。

    因为只有到了这时,我才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

    我原以为还要再等待十年之久。

    未曾想到...

    你已经可以猎杀野狼。

    在这些年中,我已深刻的认知到,武力是必须的,猎杀野狼的你,已经具备了我上面所写的所有能力。

    因此,我可以走了。

    不用悲伤。

    我很开心。

    也很愧疚。

    时至今日,我仍是个懦弱的人。

    我很想坚持下去。

    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死亡,是我选择的借口。

    还请你不要怪罪我。

    玉佩已失色,我之残躯,已是无法承载它的品性,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留着做个念想,若是它有灵性,想必也会很乐意追随一位圣人。

    放心。

    它很干净。

    只是岁月无情而已。

    经年一别,也不知当年身处江南的长姐今日何貌,我已无颜见亲长,死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

    麻烦你了。

    墨已见底,书已至末。

    切记,藏拙。

    切记,藏拙。

    切记!切记!”

    三页信纸,能写的不多。

    零零散散加起来,七百个字左右。

    却让陈鼎一直读至天昏之时。

    三张信纸被缓缓放下,少年的面色无悲无喜,捏起桌上空荡荡的信封,将这三张信纸整理好,板板正正的放入信封中,最后拿起被放置于一旁的杂色玉佩,握于掌中,闭目不言。

    帐内一片昏暗。

    灯火未燃。

    但夜色已降。

    昏暗的天空中,繁星密布。

    未见明月。

    三月下旬的夜风,尚且凉薄。

    但这种诡异的安静,却让帐外的奴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上前半步,只能捧着刀与绸缎,硬着头皮继续跪在地上。

    陈鼎所在的部落不大。

    七千余牛羊,九百余骏马。

    七百余轻骑,八百余老幼。

    却辖制五千余奴隶。

    傍晚发生的事,未至夜半,就已被众人知晓。

    母亡,子怒拔刀,斩人。

    总结起来,只是这一句话罢了。

    而那位他没有资格瞻仰的大人物,听闻了这个消息,却非常高兴的赐下了一把嵌金的弯刀与上好的绸缎,并许诺给其一匹上好的战马。

    在未将这些东西呈给这位大人前,身为奴隶的他是不敢离开此地的。

    但贸然去打扰这位大人...

    他还不想死。

    前有狼,后有虎。

    他只能跪在这里,等待被狼吞虎咽。

    夜风渐起。

    寒意袭来,单薄的布衣无力抵挡。

    跪在地上的奴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来路,不远处,一顶高高的帐篷正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落在那双黑色的瞳孔中,代表着温暖与美好。

    可惜...

    终究不是他能享受的!

    颓然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奴隶不由得自嘲着这个大胆的想法,而后又自嘲着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在自嘲,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不断套娃的自嘲,将身上的寒意驱散。

    可即便如此,这个可怜的奴隶也不敢偷偷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紧一紧身上布衣的小动作都不敢做,只是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举着弯刀与绸缎,继续等待帐内的大人出现。

    这个可怜的奴隶,所做出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门帘被挑开。

    面容稚嫩的孩童,拎着一柄长长的弯刀从帐内走出,白色的碎发,被凉爽的夜风吹的略显凌乱,在深深的夜色中,却又是那样的显眼。

    而在白色的碎发之下,则是一双无情的眸子。

    无情到了...

    好似一只野狼!

    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你,都能让你感觉到恐惧,让你想要逃离此处!

    跪在地上的奴隶瞬间低下头,在高高举起手中托盘的同时,也是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合适的比喻。

    “你是什么人?”

    声音从头顶传来。

    高举托盘的手,下意识一抖。

    奴隶已经来不及自嘲心中的大意,尽自己所能稳定住托盘的平衡,而后吐字清晰的开口陈述道:

    “奴乃是奉大王之令,前来给您送上一柄利刃与一段丝绸,还有一匹上等的战马等待您的挑选。”

    空气,仿佛凝固了。

    诡异的安静,再度侵蚀而来。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奴隶的额头上滴落下来,砸到了凹凸不平的草地上,摔成了碎珠。

    短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手中的托盘微微一沉,跪在地上的奴隶悄悄松了口气,心头的担忧也顿时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