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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瑶星做了个噩梦。

    梦里面竟是一片血色迷雾,宿离卿抱着“她”的尸体跪在地上,宛如石化一般,一动也不动。

    瑶星开口喊他,宿离卿却听不到。

    他抱着怀中冷透的躯体,像抱着至爱之物,眼眸沉沉,再无情绪。就有如那被掏空的破碎躯体,现在残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再不会欢愉,也再不会疼痛。

    血已凝结,泪已干涸。

    眼前一幕是锥心刺骨的哀痛。

    瑶星几乎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她想叫醒宿离卿,可是却无法出声,血腥浓烈的迷雾慢慢地合拢过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一点点吞噬湮没。

    “不要——”

    瑶星猛地睁开眼,从梦魇中惊醒。

    冷汗不断从她脸上身上冒出,很快便浸湿了单薄的内衫,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空洞迷惘的眼睛才渐渐恢复焦距。

    原来是梦……

    瑶星有些脱力的躺在床上,心脏依旧剧烈跳动着,余悸未散。

    “做噩梦了?”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接着似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到她额上。

    瑶星悚然一僵。

    现下正是夜深,黑暗如丝如缕入侵,只有少许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床榻边的纱帐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一抹熟悉的侧影。

    温景余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那手指透着凉意,触感温润微凉,好像上等的冷玉石。

    瑶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主人......”

    温景余低头凝视着她,透过黑暗,可以隐约看见她苍白的脸容,秀丽的五官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琉璃。他带着细茧的指尖扫过瑶星的脸颊,将边上凌乱潮湿的发丝拨到她耳后,仿若不经意的问:“梦见什么,吓成这样。”

    这平静的一问,顿时让瑶星心弦紧绷。

    如果把这句话当成关心那是傻了,如果敢照实回答那就是傻透了。

    瑶星缓缓吸了口气,但愿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她不知道温景余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在床边坐了多久,方才在梦中似乎喊了宿离卿的名字,会不会被他听见?

    此时此刻,宿离卿三个字,无疑是禁忌。

    瑶星清楚,她可以在义兄面前关心宿离卿,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宿离卿,唯独在温景余面前绝对不行,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形,说什么都是错。

    可沉默也不是好答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的在意。

    “不记得了。”瑶星这样回答道。

    她垂下眼睛,视线停留在男人袖口的云纹上,语气尽量平静自然。

    但一个人再怎么掩饰自己,有些习性始终改不掉的。例如瑶星,说谎的时候从来不直视对方,这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仿佛只要自己把眼睛蒙住,别人就看不到她一样。

    温景余不紧不慢地抚着她的头发,半晌也没有任何反应。

    瑶星便忍不住抬眼去看他表情。

    室内没有点灯,甚是昏暗,可这般模糊的光线,却正好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温景余平静的看着她,古井不波的眼眸仿佛看穿了一切。

    瑶星只同他对视一瞬便败下阵来,心里一虚,到嘴边的话瞬间变了:“….....我、我想喝水。”

    转移话题的方式依旧生硬。

    好在他并没有揭穿,起身替她倒了杯温茶,坐回床榻边喂给她喝。

    瑶星向来不习惯让人伺候,本想自力更生接过来喝,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竟连茶碗都握不住。她皱了皱眉,还要继续挣扎,温景余只搭垂着眼,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人立马就老实了。

    眼下终究不是争这一口气的时候,瑶星躺在床上想。

    温景余先用丝帕沾湿,轻轻润了润她干裂的双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喂给她喝。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衣袖间清香盈动。可是除了熟悉舒缓的熏香,瑶星还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残留的剑气,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极其微弱,若有似无,却无法忽略。

    瑶星敏锐的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是什么,一时间,只觉得舌尖的茶水变得苦涩无比,难以下咽。心头有什么直往底下沉去,眼前浮现出梦境中宿离卿的模样。

    温景余又舀起一勺茶,耐心地送到她的唇边,动作轻柔得似湖面泛着涟漪的春水。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春水之下掩了多少枯骨。

    那执着勺子的手白哲修长,宛如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本不该是人间所有。就像皎皎明月,应该高高在上淡然看众生,却不巧坠落尘世,参与了人间的游戏,沾染了太多血腥。

    瑶星胸口发着冷,望着眼前的茶,思绪茫然如潮。

    她不知道自己的梦到底预示着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瑶星心中悬着巨石,她很想知道宿离卿在哪里,想知道他的伤有没有人帮忙包扎,想知道他身上的咒术有没有解开…….

    但是她不能问。

    只有装作毫不在意,宿离卿才有活路。

    雪白的床帐垂着,屋子里静悄悄,只剩下匙柄与瓷碗轻轻的碰撞声。

    窗外有风,带着夜深人静的凉意一同吹进屋中,帐幔层层拂动,在安静的空气中划出柔软的线条,朦胧如烟,一如人心。

    瑶星没有问宿离卿的下落,温景余同样也没提。

    你不说,我不说,蒙着一层薄纱雾里看花,可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样的隐约,最是微妙。

    就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端看是谁最后绷不住这根弦。

    直到一盏茶喝完,温景余才慢慢收回手:“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见他起身离去,瑶星心里突然一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手比脑子还快,下意识就抓住温景余的袖子,将人留住。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怎么了?”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可是瑶星害怕,害怕梦中的场景成真,害怕他去找宿离卿。她心里默默地想,如果自己能多留他一会儿,是不

    是宿离卿就能多得片刻安宁?

    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瑶星情急之下催动内息,故意牵动伤势:“咳咳咳……咳……”

    温景余没有说话,脸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瑶星心底突然有些发怵,但抓住袖子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

    他并没有挣开,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月色撕裂漆黑空气,尽管温和,却清冷如分界线,把房间一分为二,一边暗流涌动的深渊,一边轻波粼粼的霜银。

    用这般手段引爆伤势,不知道能不能被他看出来。

    瑶星压下擂鼓般的心跳,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窗外响起簌簌的风声,她脸上身上的汗水被冷风一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脆弱,一双眼却固执的看着他,在月下闪着倔强的光。

    他凝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俯身坐了回去。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拢住她,透着力度的触感,却带着一种束缚感,永远让人挣脱不开。

    长长的发丝垂在塌上,柔顺、绸黑,像是绵柔的云一样。

    “怎么不睡?”他拂了拂她的头发。

    瑶星听到这句话,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神志更清明。她不敢睡,怕睡着了温景余就会走。

    “主人,符光宴救回来了吗?”

    瑶星想起符昭序时而落寞的神情,不知道符光宴有没有救回来,如果救回来的话,符公子会很高兴的吧……

    “嗯。”温景余淡淡应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乎结果如何。

    瑶星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其实那种冷漠和无情,温景余在她面前未曾稍做掩饰。

    过了好一会,瑶星想起来什么,道:“义兄说等伤好了要带我回北域。”

    他语气如常:“你要跟他回去吗?”

    她坚定摇头。

    温景余看着她的眼睛,停顿了几秒后,嘴唇勾起微微的弧度,道:“睡吧。”

    瑶星还想说什么.忽然间,一股浓重的困意袭来。

    神识仿佛被什么力量束缚住了,目光逐渐涣散,她逐渐放空思绪,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滑……

    几乎就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方才的噩梦再次向她席卷而来,瑶星跌入不安的梦中,她最不愿不敢看的画面全在脑海里面交错闪动。

    怀中少女突然睁开眼!

    温景余讶异。

    瑶星微微地发抖,道:“主人,梦都是是反的,对吗?”

    她望着幔帐里的身影,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傻蝶儿,”温景余低下头,窗外的月光有一半落在他眼底,碎成千片万片。

    “噩梦当然是反的,只有美梦才会成真。”

    他的眉眼是那么的温柔,笑容又是那么的镇定。

    “睡吧。”他安抚道。

    夜风习习,带着温景余身上固有的熏香渐渐侵蚀瑶星的意识。

    她很快睡着了。

    而这一回,噩梦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