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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戏耍始皇帝,醉魄多思忆

    (新元前二一零年,初冬),孙悟空游走至会稽郡,巧遇始皇帝船队南巡祭大禹,心想:正是此人饶了花果山清净,以致四健将法力尽失,如今还在四处寻仙,求长生不老之法,简直神憎鬼厌,老孙岂能饶他。

    孙悟空愤愤不平,化作一道银光,向始皇帝扑去。正当银光靠近始皇帝之时,突显一道红光,将悟空阻挡。始皇帝乃是凡人,不通法术,怎会有如此神光护体?悟空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唤出金箍棒,再次冲锋。

    只见两道光影在始皇帝四周接连碰撞数次,发出阵阵雷鸣之声,而始皇帝却毫发无损。始皇帝及周围大臣仰天观望,或惊慌或赞叹。太监赵高跪倒在地,不敢抬头。一方士高举双臂,高喊道:“道祖显灵啦!天降瑞气,此乃吉兆啊!陛下此次出巡,定能寻得长生不老之法啊!”

    众人听闻,忙跪拜齐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始皇帝单臂一挥,示意众臣平身,喜悦之情尽显。

    见凡人如此举动,孙悟空更是愤怒,幻化分身,由四面八方向始皇帝疯狂冲击。天空光影阑干,光芒甚至胜过冬日暖阳。悟空越是狂躁,凡人越是欢腾。或许是精疲力倦,或许是若有所思,悟空逐渐平静,躺卧云端,低声自言道:“难道这凡界帝王享天庭庇佑,气数未尽,杀不得?哏!定是那玉帝老儿作祟。若不是老孙法力耗损,定要改天逆命,就地送这凡界帝王去阴曹地府……不过就此罢手,不与他个报应,不见老孙神通。”

    微风习习,自西向东,轻推白云跟随船队行进。云层中,悟空依旧在苦思冥想,一筹莫展;云层下,十艘大船排列有序,正缓缓向东行驶。

    突然,一阵疾风吹来,云朵离散,悟空险些坠落,猛然一惊,翻身察看船队动向。此时船队已航至钱塘江口,各船收起船桨,扬起大帆,加速航行。孙悟空忽生一计,暗自窃喜,接着略施法术。刹那间狂风大作,恶浪翻腾。各船航向混乱,相互碰撞,乱作一团,纷纷收起船帆躲避。不远处恰有一渡口,船队急向渡口靠近停泊。孙悟空不依不饶,隐身上了主船,躺卧横梁之上,见缆绳系上岸边石柱,再施法术,石柱便拔地而起,使得大船无从停靠。

    始皇帝大怒,骂道:“是何人建造这渡口?待寡人上岸,定要砍他脑袋。”

    丞相李斯回禀道:“陛下息怒!只因此船专为陛下打造,宏如大山,又因风高浪大,前所未有,故而这小小石柱无法承受。”

    太监赵高紧抱立柱,哭声道:“此刻推脱责任有何用处?当务之急还是设法寻求靠岸之所为好。”

    始皇帝问道:“李斯,你身为左丞相,应当对会稽郡地形有所了解,可有良策?”

    李斯答道:“钱塘江上游十里处有座宝石山,山下有块巨石,定能靠泊。恳请陛下下令沿江返航十里。”

    始皇帝大怒:“放肆!寡人出海寻仙,岂能无功而返,半途而废?何以向上天表显诚意?”

    赵高松开立柱,跪行至始皇帝跟前,劝道:“陛下息怒!奴婢觉得此次李丞相也是一番好意。”

    方士说道:“陛下一路辛苦,风尘仆仆。不如在出海前暂歇,斋戒三日、沐浴更衣,洁身清心,以示虔敬。返航十里,只为蓄力再发,势必事半功倍啊。”

    始皇帝点头准许:“传朕口谕,航向宝石山。”

    大船即将抵达宝石山,水边果然有一巨石矗立,始皇帝大喜,下令靠向岸边。

    孙悟空附身赵高,说道:“陛下!听闻宝石山下巨石乃佛祖所化,看那巨石果真如佛首一般。倘若系缆佛首,恐对佛祖不敬啊!”

    始皇帝问道:“佛祖?是何来历?”

    方士说道:“佛教乃西方邪教,佛祖如来便是邪教之主。此次定是邪教作祟,阻止陛下求仙。”

    赵高辩道:“佛教虽为西方教派,但如来法力无边。系缆佛首如同对其施以绞刑,恐遭佛祖责罚啊!”

    始皇帝不知所措,转向李斯问道:“李丞相,这该如何是好啊?”

    李斯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答道:“本以为退回钱塘江内十里,风浪会有所缓解,不料却是有增无减。此刻若不上岸,恐错失最后一线生机啊!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定夺。”

    见始皇帝犹豫不决,孙悟空再次推波助澜,掀起惊涛骇浪,主船险些掀翻。再看四周,数艘大船兵士接连坠入江中。

    始皇帝大呼:“快快上岸!快快上岸!”

    赵高大喊:“陛下口谕,速速系缆上岸啊!系那佛首,系紧些!”

    只见各艘船上缆绳齐向巨石飞去,套住巨石便是一顿猛拉。

    始皇帝慌慌张张登上堤岸,总算有惊无险。

    见始皇帝狼狈不堪,所谓佛首也被数十根缆绳紧紧勒住。孙悟空再施法,在佛首处变出数根印迹,且有血迹渗出。

    随行官员碎语不断,始皇帝闻声转向巨石,瞪眼一看,连忙跪拜,哭诉道:“都是那死太监妖言惑众,非寡人有意为之。恳请佛祖大发慈悲,莫要动怒啊!”

    群臣随之跪拜,请求佛祖赎罪。

    始皇帝命侍从为佛首擦拭血迹,但擦去一道,再现一道,无穷无尽。始皇帝惊恐,转头看向方士。

    方士道:“以贫道拙见,此乃天意。血迹难消,看似佛祖动怒,实为考验陛下。”

    始皇帝不解:“此话怎讲?”

    方士道:“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陛下如今一统天下,奉天承运,自当受此一劫。这印迹非同一般,常人不可修复。唯有天子沐浴更衣,亲自清理印迹了,寓意天子去邪正道,江山稳固啊!”

    始皇帝大笑:“哈哈……既然如此,寡人便屈身拭佛首。”

    方士接着说道:“不过陛下触碰印迹,恐有灼烧刺痒之痛,贫道怕伤了陛下龙体啊!”

    始皇帝道:“天降大任,还谈何皮肉之苦?不过此地不见屋舍,又上不得大船,如何沐浴更衣?”

    方士道:“若陛下不嫌弃,贫道斗胆请陛下在此江边沐浴更衣吧。”

    这时,方士体内闪出一灵光,再次转向赵高体内,原来是悟空反复附身,戏弄始皇帝。

    赵高骂道:“住口!陛下乃真龙之身,怎可在此浑水中沐浴。辱没皇上,小心你脑袋!”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求消灾解难啦!”始皇帝边说边宽衣解带,再入波涛之中。

    诗云:

    沐浴波涛浅滩游,

    江潮沉浮沾满油,

    浑涌浊浪溅湿泥,

    浇灌润滑清泪流。

    始皇帝全身赤裸走下浅滩,沐浴波涛之中。江潮此起彼伏拍打全身,如同在为其涂抹液油。江水浑浊,暗流涌动,时而溅起数尺泥水,从头顶浇灌而下。在此初冬时节,江水冰冷刺骨。始皇帝虽体格健壮,但依旧瑟瑟发抖。始皇帝咬紧牙关强忍,眼角处却挂下两道印痕,不知是润滑的江水拍打,还是天子之泪涕流淌。

    群臣五体跪侍,不敢起身。

    片刻后,始皇帝大喝一声,急蹿上岸,侍从早已待命,为始皇帝裹衣取暖。

    稍歇斯须,始皇帝接过绸布,亲自为佛首擦拭。触碰印迹刹那,始皇帝大叫一声,缩回臂膀,用力抓挠,面容痛苦。群臣听闻喊叫之声,随之动魂惊心,先抬头察看,再伏地再拜。

    赵高惊呼:“陛下!佛祖显灵啦!”

    始皇帝轻拭眼角,顿露欣喜之色,接着整理衣冠,撸袖再拭。

    伴随声声惨叫,孙悟空被始皇帝意志所折服,怒气渐消,收了法力,江面上顿时风平浪静。

    孙悟空顿感豁然开朗,扬长而去,留下那赵高屹立人群之中,依旧昏头转向。

    见云开雾散,始皇帝再次察看佛首,喜极而泣,仰天感叹道:“朕灭六国,一统天下,自认为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以皇帝之称谓取代‘帝’与‘王’,乃天下真正的王,而如今在气象变幻面前却如此渺小,朕这皇帝也只能算作人皇啊。”再回头看下群臣,只见赵高一人直立,心有不畅,转喜为怒,唤来兵士押下赵高,杖刑三十。

    时光转眼即逝,再过三百年。

    孙悟空前世应当至少出生过数多次,可是始终错失缘分,意志渐渐消磨殆尽。数百年完全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孙悟空孑然一身,四处游荡,感到无比失落,曾数次想过:是否应当该考虑一下到林中找找动物呢?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只野猪来,不由得摇了摇头,若非罪恶滔天,蠃虫之首定不会投胎为畜,还是再等等吧。

    一日,孙悟空路过十里亭,一股酒香飘过鼻尖。这酒香似曾相识,难道是海州药酒?孙悟空随酒香一路寻找,在一河边小屋驻足,屋外整齐摆放四张方桌。悟空抬头仰望,见一牌匾写有甘露坊三个大字。这牌匾不算精雕细琢,也非名家题字,而店面同样低矮简陋,但店内酒香扑鼻,纯正浓厚,令人回味无穷。悟空不禁赞叹:“甘露酿琼浆,开坛十里香。”

    店家闻声望去,见有道长登门,连忙笑脸迎出店门外。

    这店家姓马,一向极为敬仰修道之人,见悟空如此赞赏这自酿新酒,十分欣慰,便赠予一壶。

    悟空自斟自饮,不知是沉醉酒中,还是陷入相思,一口一思念,杯杯上心头。店家当然不知悟空所想,以为是美酒醉人,恭请道长为酒题名。

    悟空随口念道:“海州药酒。”

    店家仔细品味,渐露喜色。

    这时,屋外走来一群人,约有七八人,身着破旧灰衣,手中刀鞘齐整,肩上棍棒杂乱。人群中有一人腰间系虎皮,乱发中插一花翎,满脸横肉,左脸二寸刀疤,极为醒目,看似众人头领。人群散座四张方桌边,头领则领一副头领与悟空同桌。

    副头领喊道:“店家,上酒,大爷先尝尝味道。”

    悟空并未理会,只顾喝酒。

    店家急忙摆放酒碗,为众人一一斟酒。

    头领尝完,点头称赞:“嗯,好酒!”

    一旁副头领道:“兄弟们,一人一坛,回山寨。”

    众人领命,起身进入屋内。店家心惊,强作笑脸问道:“既然有幸得贵人称赞,就给您半价吧。”

    副头领嚷道:“半价?大爷是看得起你,才吃你这口酒,还敢提钱?”

    店家道:“我这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罢了。”

    副头领道:“你这店家真不识好歹啊!在我锦屏地界开酒坊,每逢初一十五孝敬几坛酒理所应当。”

    店家道:“小人初到贵地,还请高抬贵手啊!”

    副头领道:“今日我家大王带领我等亲临鉴赏,兄弟们便自己动手,顺道带回几坛。往后你主动送往山上,否则上山数百号弟兄没酒喝,一同下山,恐怕要拆了你这破店了。”众人纷纷亮出手中兵器。

    店家虽知那人依仗人多势众在此蛮不讲理,但人生地不熟,自然心中恐慌,若再多言,恐小命不保,急的手足无措。

    这时,悟空说道:“老孙也曾有座山。”

    众人大笑,嘲讽道:“一个流浪老道,也敢自称有座山?”

    副头领道:“敢问老道在哪座山洞修行?有个破山洞不可算作山啊!我家大王那可是拥有一整座山,数十山洞,数百兵卒。你的山洞有多大啊!”

    悟空道:“我那山有七十三洞,山中统帅四位,将领七十二名,统领十万兵卒。”

    众人再笑,副头领道:“兵卒十万人?哪座山能容得下?岂不成了山中之国吗?”

    身后贼人道:“我看老道是病得不轻,是为下山看病而来吧。看病要紧,莫要饮酒啦!”

    悟空微微一笑,说道:“十万人,的确容不下,但并非是人?”

    身后贼人笑道:“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副头领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坟头山啊!”

    众人笑得前仰后翻。

    悟空道:“也非是鬼。”

    副头领细看悟空如此镇定,毫无惧色,似乎并非戏言,顿时脸色一沉。一旁贼人耳语道:“听闻百里外有座深山,近些年常有妖兽出没。”

    副头领问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悟空道:“妖?或许算作是妖。”

    副头领惊恐,连忙起身后退数步。众人褪去笑脸,纷纷放下手中酒坛,端起兵器。再看贼人头领,至始至终仅说“好酒”二字,虽面露凶相,却稳如泰山,看似深不可测。

    副头领道:“大王莫慌,此地是锦屏地界,从未有过妖怪。定是这老道黔驴技穷,试图吓退我等,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啊!”

    悟空道:“尔等若放下酒坛,就此离去,老孙便饶尔等性命。”

    看来平日里,这群贼人只会欺压弱小,何时遇到过强敌,更何况是妖怪。而头领一言不发,众人心中更是胆怯。

    副头领道:“大王,莫要听他恐吓,妖怪又如何?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难道妖怪就不怕钢刀吗?”

    悟空道:“你若有胆,不妨一试啊!”

    头领一声怒吼,副头领无奈,从刀鞘中抽出钢刀,小心翼翼靠近悟空。

    悟空镇定自若,继续斟酒自饮。众人眼神紧锁那口钢刀。店家躲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脑袋观望。

    副头领骑虎难下,闭上双眼,大喊一声,举起钢刀直向悟空砍去。钢刀不偏不倚,恰好砍中悟空头顶,瞬间断成两节。

    酒店顿时鸦雀无声,片刻后人群中有二人丢下棍棒,逃之夭夭,而其余众人则呆立原地,瞠目结舌,头领依旧怒目相视。副头领停顿片刻,睁眼一看,吓得连退三步。

    悟空冷冷一笑,说道:“既然你砍我一刀,如今轮到我了。”

    此言一出,副头领连忙丢下半截钢刀,跪地求饶,说道:“小人有眼不识大仙,求大仙恕罪。我等只是附近村民,见有陌生人在此开店,想讨些好处。这钢刀是从铁匠铺偷来的,只此一把。其余都是假的,请大仙过目。”

    说着,命众人将手中兵器丢下,供悟空验证。

    悟空定睛一看,刀鞘中露出竟是些木刀、竹剑。

    副头领说道:“这大王也是假的,是村中二傻子。只因他身形高大,脸上有刀疤,拉拢来壮壮声势罢了。”头领听闻二傻子名号,再露凶相。

    悟空见状,叹道:“罢了!你们走吧,往后休要欺压弱小。”

    众人连滚带爬,离开酒坊。

    店家见道长神功护体,轻而易举便退了贼人,连忙跪拜谢恩,再赠药酒一坛。如此大恩,店家此时此刻又怎会在意道长所说妖怪身份,或许那只是道长劝退贼人的说辞罢了。

    悟空面对酒坛,久久相望,接着起身,一脚踏凳,一手提坛,痛饮一番,大喊一声:“好酒!”

    店家倒非吝啬之人,见悟空豪饮,满面笑容,再取两坛。

    悟空手按坛口,一阵狂笑,热泪满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店家察觉道长似有心事,却不知如何安慰。

    “繁华似尘终落定,

    忧恼入水流渐清,

    往事如烟了无痕,

    浮世一遭淡薄名。

    这位道兄有何心事放不下呢?”

    悟空闻声,向店外望去,眼神恍惚中,见一青衣道人手捏拂尘,缓缓迈步,走入酒坊,身后跟随一黑衣男子。

    这道长,

    嶙峋瘦脸印红光,

    满面笑容神飞扬。

    霜发银须仙风起,

    素装无华道骨藏。

    悟空转回头来,察看坛中剩酒,接着坐下,哀叹道:“

    尘埃落定,繁华不尽。

    河水清流,忧恼依旧。

    烟云无痕,往事犹存。

    浮世一程,难舍此生。”

    “江海冥灭,可远性风疏。山林长往,可逸情云上。何必在意凡尘俗世?”

    悟空淡淡一笑:“道长虽非凡人,恐难猜测老孙心中所想啊!”

    青衣道人笑脸回应,说道:“心中各自有道,何必猜测?贫道为此酒香而来,不知道兄可否同饮?”

    “哦?道长也好美酒?”

    “酒可养气,行血以流畅,何乐而不为?”

    说话间,店家已为青衣道人摆好碗筷酒杯,斟上美酒。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把酒言欢。

    当年在花果山,与众妖王喝的是豪情万丈,而穿越数百年间,酒中只剩寂寞空虚。此刻再与青衣道人畅饮,悟空心中烦恼暂时抛至九霄云外。

    对饮间,青衣道人问道:“敢问道兄是从哪里来,又是去往何处啊?”

    悟空迟疑片刻,说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云游四海,未有定数。”

    青衣道人道:“原来道兄是位逍遥散仙啊!”

    悟空大笑:“逍遥,逍遥自在数百年啦!的确逍遥啊!”

    青衣道人道:“哦?道兄修行数百年,为何贫道从未见过?”

    悟空道:“想必道长修行或在山巅庙观,或在奇山仙洞,走访太乙天仙,结识得道全真,自然难与我这散仙相逢。”

    青衣道人道:”贫道觉得与道兄相遇在这锦屏山,实属缘分,故而一问,并无贬低道兄之意。”

    悟空笑问:“不知道长来自何方?”

    青衣道人微微一笑,说道:“贫道灌江口杨戬。”

    杨戬?二郎真君?悟空大惊,当年大闹天宫,正是二郎真君助桀为虐,围剿花果山,捣毁水帘洞,害得猴子猴孙死伤惨重。悟空怒不可遏,攥紧拳头要与二郎真君斗法,却转眼一想,齐天大圣火眼金睛,竟未能辨识二郎真君真身与身旁哮天犬,倒不是这二郎真君深不可测,只怕是自己法力日渐虚弱,此刻恐非其敌手,切不可轻举妄动。悟空从未惧怕过任何敌手,但对于此刻双方实力对比了然于胸,因为已知而更为沉稳,少了些狂妄自大。

    这时,店家跪倒二人面前,俯首叩拜,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真君驾到,罪过,罪过啊!”

    杨戬道:“店家已赏赐美酒,谈何罪过?免礼!今日与这位道长在此饮酒作乐,店家不必招呼,暂且退下吧。”店家听从二郎真君退至房中。

    店家竟然为这小二郎跪拜,悟空愤愤不平,但却只能暂且隐忍,问道:“原来是二郎真君,为何这幅妆容,到此有何贵干啊?”

    杨戬道:“此地距离灌江口不足百里,哮天犬嗅到附近妖气弥散,超越界限,故而前来查探。身着素衣,以免打扰凡界百姓。”

    悟空抬头看向杨戬身后,黑衣男子正侧身斜视,眼露凶光。悟空微微一笑,问道:“可曾寻得妖怪?”

    杨戬道:“探得一二,但不确定。”

    悟空道:“既然探得,为何又不确定?”

    杨戬道:“只探得妖怪行踪,但妖气已全然不见,而以仙气取而代之,又或是掩盖。既然不见妖气,妖便不算作为妖,但这仙气并非纯净,故而不确定。”

    悟空道:“若妖不是妖,真君该如何处置呢?”

    杨戬不语,拿起酒壶,为二人添酒,接着与悟空对望,嘴角微微上翘,说道:“来,你我对饮此杯。”

    悟空一愣神,见杨戬酒杯已推至面前,便端起酒杯一碰。二人一饮而尽,放声大笑。

    二人对酌畅饮之际,店家碎步而来,躬身托举一木牌,木牌上搁置一把刻刀。店家满面笑容,说道:“今日得贵人光临酒坊,三生有幸,小人斗胆恭请仙道为小店赏字题名。”悟空道:“老孙已赐名‘海州药酒’,不如请二郎真君提刀篆刻如何?”

    杨戬大笑一声,起身来到一旁空桌。店家忙摆开木牌、刻刀。杨戬提刀凝神,落锋聚魂,挥散舞弄,刻下“海州约酒”四字。悟空淡淡一笑,接过刻刀,于“约”字之上添上一草头,说道:“今日相约海州,不知是否再有重逢之日?还是以药酒为名吧。”

    “既然有缘,定能再聚。”

    “世事难料,未必啊!”

    “心有所念,自能相见。心若放弃,遥遥无期。”

    “二郎真君先前劝说老孙放下,而此刻却又劝我坚持,岂不是自相矛盾?”

    “遇事不同,事理各异。看淡不同于放弃,看淡是为心开目明、处之泰然。”

    “看淡不同于放弃?”

    正当悟空疑惑不解之时,忽闻东方一声炸雷,杨戬起身行至河边,悟空也跟随而出。杨戬张望片刻后,说道:“今日能与道兄对饮,荣幸之至。贫道也该告辞啦!保重!后会有期!”

    悟空行礼相送,却久久不解道长临别之言究竟何意?

    悟空道别店家,手提酒壶,摇摇晃晃来到江边,见江边泊一小舟,舟上无人,于是登舟随波漂流----

    夜深幽静江中游,

    一人一影依孤舟。

    举杯邀月共饮酒,

    半醉半醒伴思愁。

    清风抚面望江流,

    九斟九饮酒壶丢。

    船泊登岸再回首,

    无声无影吾独悠。

    孙悟空躺倒在岸滩,昏昏沉沉,仰望月光,仿佛看见月中有猴子猴孙嬉笑打闹,似乎还有位仙子,不禁再次念起花果山。

    月下孤影,酌饮相思酒。

    酒醉眼眯,往事浮心头。

    越世久别,上下近千秋。

    旧梦依稀,随风心中游。

    不知是思绪牵,还是梦渐深。眼前不是月下的真景,而是如梦的幻境。有打闹的猴崽,有畅饮的宾朋,更多的是那位结发的盘丝仙子。自从孙悟空三百年前重回水帘洞后,盘丝仙子便时常出现在梦中,而且越发频繁。悟空心想:

    难道是思念?

    思念究竟为何物?

    曾有诗云:

    思念是行云,思绪为翼,乘风飞翔。

    思念是夜雨,敲打宁静,独奏惆怅。

    思念是清茶,入口甘甜,鼻尖环香。

    思念是烈酒,小酌舒心,沉醉忧伤。

    思念本无形,

    却寄有情物。

    或在春夏秋冬,

    或现风花雪月。

    若不在风景,

    便已入梦境。

    难道这便是思念?

    正当悟空冥想之际,一道银光从天而降,来到悟空面前。悟空定睛一看,银光中走出一白发老者,正是菩提祖师,连忙跪拜叩首。

    祖师训斥道:“你这孽徒,整日醉生梦死、浑浑噩噩,难道行走凡界只为贪图人间享乐吗?”

    悟空连声解释:“师父,数百年来,徒儿无时无刻不在寻觅,不敢怠慢。”

    “那为何一无所获啊?”

    “凡界已数回朝改代换,黄河再添数道弯,沧海都已成桑田,而徒儿何时才能从海底捞得细针还?”

    “若心怀信念,暗中可见光明,又何惧遥遥无期?”

    “周天之小,筋斗翻转之间。周天之大,难寻转世之灵。”

    “周天之内不仅凡界,为何只在此坐井观天?”

    “臝虫为五虫之长,而蠃虫之中以人为尊,天赋异禀,百年可修成大道。而其余四虫,天生愚钝,难成正果。弟子有此修为,定有臝虫前世。”

    “若天赋一成不变,何来转世修行?前世之因便是后世之果。你鼠目寸光,何以成事?”说着,菩提祖师抽出袖中戒条,打向悟空天灵盖顶。

    孙悟空猛然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不过从此梦若有启发:既然是同一灵根,无论是人是妖,何必在乎?我齐天大圣怎可以貌取人?或许后世天赋正源自此次穿越相助。如若寻觅山林,出入妖界,说不定早已有所斩获。”

    想到此处,只听得一声天雷响彻云霄,孙悟空突然一惊,酒意全无,掐指一算,惊道:“百年前齐天大圣孙悟空已然降世,而我只顾在凡界四处寻觅,执着于天赋异禀之人?简直荒谬!此时齐天大圣定在花果山,若集齐二元神法力,定能扭转乾坤。”说罢,驾上筋斗云再次飞往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