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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花笺茗盌香千载 云影波光活一楼(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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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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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梦天上月,扶疏玉兔宫。

    亏盈桂子落,天香一轮中。

    这首诗题写石狮染血丝绢,江风吹拂,轻轻飘动。

    望江楼朱漆大门未关,茶杯大小的铜钉擦得很亮!清光倾泻而入,门内漆黑深邃。石阶之旁耸立的这两尊白玉石狮泛出莹然光辉,威严之中透着狰狞,象征了一种强势的权力!左侧一尊悬挂那张手绢,狮面饱满,狮鬃飘飞,左眼有道深深竖痕,狮背留下血色掌印,手掌很大,根根见骨,鲜血顺着狮身滴落。

    “出事了!”锦衣卫都是办案高手,同时闪现这样的念头。血掌出现,周遭弥漫空气的紧张和凝重愈发浓郁了许多。

    骨碌!

    冷汗流下,不知是谁的喉头滚动,深深地咽下唾沫。

    西缉事厂掌印督主贾云秘密来蜀,居住望江楼。他出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魔教朱雀使徒秦灵儿突然轩眉抬头,玉葱手指指向石狮:“那是什么?”

    江风吹起鲜血染红的手帕,迎面飘向众人。胡中书冲在前方一把抓住,突然清醒,浑浊醉眼射出精芒,话语仍然含混不清:“贾大人呢?”

    老者摩尼星乃是来自波斯明教总坛的光明使者,虹髯碧目,神态刚猛,如同狮子一般雄壮!此人也是贾云客卿和幕僚,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刚见过东厂督主许聆风,明教白银祭司江寒月跟随。”

    “人呢?”

    “走了。”

    “何时走的?”

    “半个时辰之前,这张丝绢……”

    胡中书目光洒落,染血丝绢诗画并举,尤其那首小诗直指主人身份:“白银祭司随身之物!”

    摩尼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朱子虚入川,贾大人另有要事命令我在楼外迎接。此后,许大人和白银祭司在望江楼见了贾大人,大约一盏热茶时间便离去了!”

    贾云是波斯明教笼络的重要人物,平素有摩尼星这样的金牌打手和贴身保镖形影不离实施保护,何以擅离职守被人调离仅仅候在合江亭?也许贾大人另有秘事,喝退近侍。胡中书心下纳闷,蚕眉微攒,咳嗽一声:“难道光明使者中途没有进去?”

    “本使没有贾大人指示,如何敢冒然进入望江楼?”贾云素来多疑,曾经杀死闯近床榻的丫鬟,性格同枭雄曹操倒有几分相似!摩尼星自然不敢冒昧打扰。

    秦灵儿也是魔教高层,霎时间处境危险。叶青竹只是小小书童倒是不怕,低声问道:“我们还去么?”

    “去,怎么不去?不去反而显得心虚。”

    “放心!如果有何不测,即便不胜,足以自保。”

    “血迹未干,刚刚经历打斗。”千户胡中书红袍如霞,额头绽出豆大汗珠。捕快出身的他,面色凝重,凑近血渍摸了又摸,闻了又闻,很快得到一些线索:“这是擦拭鲜血留下的痕迹,走!”话音甫落,带着厂卫快步踏上阶梯,冲向朱门,握住兽衔金环猛烈敲击,啪啪作响!咿呀一声,镶嵌黄钉的朱漆大门缝隙开大,驼背门子探头,伸出灯笼在众人脸上逐一晃去,声音如同干柴:“谁?”

    “锦衣卫。”毕竟他在基层做了多年捕快,这种事司空见惯,深深呼吸压下惊惶,缓缓吐出满含酒精的浊气:“快带我见贾大人。”

    借着黄色灯光,叶青竹抬眼见到门子鼻有四面,嘴似马蹄,黑色牙齿参差不齐,杂凑在倒三角形脸上,最为可怖的是额头生出一颗血红肉瘤,闪烁晶莹光辉:“明教求见,麻烦代为通传!”

    门子上下打量:“魔教刚不是来了么?白银祭司江寒月。”

    叶青竹适时介绍:“这位是朱雀使徒秦灵儿,奉圣女之命,求见贾大人。”这人实在太丑,简直到了令人骇然的地步!秦灵儿毕竟是女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伸手攥住叶青竹。

    “久仰了。”门子躬身,指指厂卫:“那么你们……”

    “我通知的胡大人!”摩尼星似乎有了一种不祥预感:“我们和朱雀使徒,刚在门口巧遇。”麻脸门子不敢怠慢,拉开朱门。

    “有劳了。”众人鱼贯而入。波光楼影,竹影婆娑,叶青竹回望一眼:“平素不是这样,今儿有些反常!”贾云父母双亲早已亡故,没有家眷,更加没有子嗣,孑然一身,无所依倚。这里空虚无人,只有一个猥琐守夜人齐峰,独眼耳聋,白发携灯,他的罗锅包裹在黑色斗篷里,带着众人在花木扶疏,九曲回肠的翠竹园来回穿梭,绕过几处回廊,找到一幢两层高的楼宇,玲珑空透,布局与江岸平行,造型犹如头朝锦城的画舫楼船。月冷如霜,银辉斜照横匾,“望江楼”三字泛出璀璨光辉。

    “快进去!”疑云四起,胡中书当机立断!众人攀爬侧面楼梯,上了二楼,来到门外。胡中书出于礼节止步,伸手轻叩门扉,小心翼翼:“大人,锦衣卫求见。”

    室内无人应声。

    “不管了,闯进去。”胡中书办案多年,嗅觉灵敏。咿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室内灯烛俱灭,唯有清凉月光透过门窗倾泻而入,照出室内飞舞灰尘。贾云躺卧花纹华丽的梨花木太师椅,胸口蟒袍斜插寒光闪闪的宝剑。胡中书箭步冲上,凶器青光荡漾,吞口处镶嵌七颗亮星。

    “七星剑!”秦灵儿五雷轰顶:“这不是白银祭司佩剑么?”

    贾云气若游丝,嘴唇蠕动,幽幽地说着什么,声音低如蚊蚋。

    “大人,您说什么?”胡中书将耳朵凑近嘴唇,便是在这一瞬间眉头微皱,发现贾云嘴中镶的两颗金光闪闪的门牙不在了,图财害命?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细节,胡中书集中精神细细聆听贾云嘴唇发出的声音,也许含有重要线索,不容有失!不一会儿,卧蚕眉猛然轩动:“风?!”

    “风?”秦灵儿惊诧:“许聆风?”

    叶青竹面如平湖,眸光温润如玉。

    贾云努力想要留下一言半语,但是并未支撑多久,身子一软,偏头毙命。胡中书探探鼻息,怫然摇头:“保护现场。”锦衣卫俱是办案高手,见到胡中书脸色已是猜到七八分,霎时锁定整个现场。

    “贾公公……死啦?”摩尼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惊慌失措地扑向光泽优雅的梨花木太师椅,剧烈摇晃贾云尸体,大喊:“大人,醒醒!”

    “您别这样,人已经死了。”胡中书仵作出身,成名之后担任大明提刑官,勘验尸体已经多年不做,可是贾云被刺身亡非同小可!他要亲自动手,边检查边道:“初步检查,死者胸口肋骨骨折,但是真正致命是剑伤……对了,嘴里两颗镶金门牙也被取走!”锦衣卫在小册子上冷静记录。

    “这是两天前取下的!”摩尼星恢复冷静:“朝廷有人弹劾贾大人独揽大权,回来后便取下了金牙,言道太招摇,决定换两颗烤瓷的!新的假牙尚未做好,缺了两颗门牙。”

    “今夜除了许大人和白银祭司,还有其他人进过二楼么?”

    摩尼星摇头:“没人来过。”

    “朱子虚什么时候来的?”江湖传闻,朱子虚具有皇室血统,乃是流落民间的草根太子。

    摩尼星眉毛一挑,含煞带怒:“竖子吃了几年公差饭,翅膀硬了,朱公子都敢怀疑?”

    “弟子没有这个意思。”胡中书知道事关重大必须问清楚:“例行询问而已,为了使得案情更加清晰!”

    “是不是接着还要问我啦?”摩尼星对贾云绝对忠诚,自然没有杀人动机。

    “我……卑职也是职责所在。”

    “朱公子傍晚时分到达成都,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见过贾大人,不可能杀人!”光明使者的确不可能杀害大人,姑苏剑客也一样,既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望江楼还有何人?”

    “贾大人为人谨慎,也就老奴我啦!”齐峰裂嘴露出满口黑牙,喷出死亡气息:“老奴只是一条看门狗,除了为贵客引路一直守在大门,哪知出了这等意外!”

    叶青竹眸子涌动寒光:“你一直没有上二楼?”

    齐峰眼神浑浊,神态萧索:“茶烹好上去过一次。”

    叶青竹拿起桌案茶瓯,望着冰凉残茶,叶形娇好,翠绿显毫:“竹叶青?”这是他的名字,也是四川茶名。

    齐峰老泪纵横,真挚主仆之情发自肺腑,令人鼻息发酸:“早知如此,我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大人身边。”

    “齐老丈是大人忠实奴仆,也是亲人,更加不会暗害大人。”摩尼星心下不忍,移开视线,目光洒落太师椅之后雪白墙壁,空空如也:“<春秋山河图>呢?今日许大人和白银祭司求见便是为了这幅画!”秦灵儿心中一惊,其实她的来意同风月二人一样!这幅画必须交还圣女,完璧归赵,所以她才入川麻烦书童引路求见贾云。

    室内太过昏暗,墙壁隐隐绰绰!锦衣卫掌灯剪烛,顿时明亮了许多。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墙壁原来并非一尘不染,而是喷溅鲜血,有人蘸血在墙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春字头。这是春字起笔,也许是死者未写完的春字。摩尼星拿起蜡烛一晃:“果然为了<春秋山河图>!这幅画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大家确实都是冲着它而来!这幅神秘画卷已经失踪,其中白色如同金子一般宝贵,大片留白,浮想联翩。春秋与山河,一个指时间,一个指空间,成双成对形成时空大格局。贾云临死之前想要留下的遗言似乎同这幅画有关系,画卷密码?到底要说什么?没人知道。

    质地细密的梨花木桌摆设木雕灯架,粉红色纱罩灯肚形似荷花,绽放光辉,煞是好看。贾云虽是阉人,这盏美丽的乞赐封灯却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神韵,可在凶杀案现场哪里还有闲暇欣赏?

    贾云除了喜欢猫猫狗狗这等宠物,还是附庸风雅的伪文人,喜欢写一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和打油诗。朝中达官显贵巴结常以字画相赠,以便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因此,书案设有文房四宝,羊脂玉瓶斜插几幅卷裹字画,让人感觉一股书卷气。

    那枝羊脂玉瓶洁白莹然,玉光流转,一看便是珍品。纯白瓶身绘有牡丹,富丽堂皇,国色天香,另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黑猫慵懒地趴在红艳牡丹花下闭目养神,犹似一团黑云。此猫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脸圆齿锐,体丰神定,颈挂金铃,瞳仁明亮,呼之欲出,跃然瓶上。

    “黑狮子?”叶青竹目光扫过桌面,墨锭横躺绚丽的树心紫檀墨床,闪闪发亮的铜鱼笔架兼做铜镇,大理石砚屏放置砚端以障风尘,中央搁置明黄色浣花笺。此笺造于成都郊外百花潭,用浣花溪的水,以芙蓉等为料煮糜制作,复用嘉州胭脂树花染色。叶青竹从诗筒倒出写好小笺,雕印红色芙蓉,墨渍未干,蝇头小楷,留诗一首:

    许梦半城烟沙扬,聆听铁马冷寒枪。

    风起悠悠飞逝迷,反躬自省犹未央。

    小幅诗笺精巧鲜丽,诗文金戈铁马,这种反差萌并不违和,反而有种异样美感。胡中书是有心人,不会放过现场任何蛛丝马迹,将贾云这首遗诗诵读一遍,惊道:“许聆风反?这是一首藏头诗!”

    许聆风和贾云乃是前任明教祭司,号称“风云二使”。两人执掌东西二厂之后,金银童子高景和江寒月替补,是为“日月祭司”。许聆风是东厂督主,掌刑千户江寒月是他心腹。东西二厂,水火不容,风云二人,素来不睦。许聆风谋反,派遣江寒月刺杀贾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胡中书抓住了藏头诗这样的文字游戏,摩尼星连忙抢过细看:“所有证据均指向许聆风和江寒月,如此看来凶手果然是他们!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许聆风指使江寒月杀害大人夺走<春秋山河图>。朱雀使徒,有何话说?”话音甫落,霍然回头,杀气毕现。

    “这关我什么事呀?!”秦灵儿一脸无辜。既然涉及江寒月,这件事情自然算到了明教头上。作为朱雀使徒,并不冤枉!铁证如山无法反驳,霎时间没了语言。

    双方针锋相对,叶青竹调解纠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各位切莫惊慌!许大人是朝廷命官,白银祭司也不是鲁莽之人,向来沉着冷静。他们和贾大人关系不一般,怎么可能出此下策杀了他呢?只怕另有隐情,我们还是当面问个明白。”

    “我可不中缓兵之计。”摩尼星碧目寒光一闪:“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呀?”

    “这是明教后起之秀,叶青竹叶少侠。”秦灵儿此言有抬高之嫌!无论‘琴棋书画’多么厉害,前程似锦,说到底只是明帝四个家童而已,在明教中根本没有职位。她同叶青竹不熟,为的只是壮大己方声势。

    摩尼星狞笑:“这是中土明教一手策划的吧?”

    秦灵儿眸子璀璨银芒猛然一闪:“你说什么?”

    “许聆风指使江寒月杀害贾大人已是不争的事实!不到一个时辰你又突然出现,贼喊捉贼!实则一切都是中土明教计划。”

    “此言从何说起?”叶青竹抱拳拱手,冷静地道:“东厂督主直接听命当今圣上,明教没有权力命令他……”

    “废话!这件事人命关天,岂容小小书童置喙!”摩尼星怒叱,强词夺理,简单粗暴:“风云二使出自中土明教,江寒月也是白银祭司,他们和贾大人关系非比寻常,那也是仇恨多于恩情!杀害大人强取<春秋山河图>相信绝对没有这个胆子,肯定有人幕后指使,绝对出于明教指使!”

    明教蒙受不白之冤。秦灵儿解释:“本座刚到成都一直同书童在一起,如同光明使者一般不知情,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摩尼星嘿嘿冷笑:“你们中原教徒有数千万之众,刺客探子甚多,难道不可以运筹帷幄,决算千里之外?”

    “血口喷人!”朱雀使徒一声清叱,粉脸含煞:“你……这波斯胡僧,大把年纪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中土明教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波斯明教指手画脚了?”秦灵儿平素虽然性格柔和,面对关系微妙的波斯明教寸步不让,立场坚定。

    摩尼星哈哈大笑,朗声道:“听闻朱雀舞动九天,比划一下?”

    秦灵儿星眸一闪,竹腰不盈一握,往前踏上一步:“你以为我不敢?”

    叶青竹连忙拦住:“切莫冲动!”

    秦灵儿驻足:“这个可恶的胡人污蔑中原明教,如何忍得下去?”

    “此事尚未明了,冒然动手只会更加糟糕!”叶青竹眸光温和,他的忍耐,秦灵儿暗自咂舌。摩尼星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挥拳击出,手段强硬!秦灵儿素手一拂,霎时间彩凤鸣翔,七彩光辉绚烂夺目。

    “够了!”叶青竹大袖拂开双方,强烈威压席卷开来!众人不由自主后退:“好煞气!原来不仅仅只是书童而已,装猪吃象啊!”

    “没有必要在此纠缠,走!”叶青竹没有理会摩尼星冷嘲热讽。两人撞开雕花窗户,飞出楼宇。

    “想走,没那么容易。”摩尼星伸足一点,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