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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不许跪

    慈安宫里,鸦雀无声。

    宋静熙跪在地上,身子忍不住的发颤,瑟瑟地开口道:“姨母,此事熙儿也没有料到,只求姨母不要气坏了身子,熙儿自当悔过……”

    从中宫皇后坐到太后的位置,她一直顺风顺水,而今这个乖儿子总算是有了一点破绽了,只是想要削去魏国公府的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几声冷笑从胸腔中闷闷响起,殷容端茶抿了两口,目光再落到跪在殿中的女子身上,眼神就温和起来,“你过来。”

    “姨母…熙儿没料到陛下会忽然发难,陛下从前都不曾这样过的……”

    宋静熙照着太后的示意坐在了下首处,捏着帕子敛眉低泣着。

    殷容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别哭了,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能得到皇帝的欢心,成天在哀家这儿梨花带雨,哀家心疼你,皇帝可未必!”

    宋静熙点头,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好,想到方才上书房发生的事情,语气一转,又亲近地为太后捶起腿来,困惑地说:“姨母,我看那新进宫的奉墨女官有些不对劲,姨母要不要……”

    “成大事者,切忌在这种小事上争风吃醋,当初晋太妃倒是得宠,如今又如何,你是文国公府出来的人,行事不要露了小气,叫人笑话。”

    宋静熙心口抽了抽,乖巧应是,眼底的阴郁之色却没有半点消散。

    “这些日子你就安分些,皇帝恐怕是有些日子不会宣你了,没事就待在宫里不要到处乱走。”

    显然还在为她连累殷家的事情耿耿于怀,宋静熙抿唇,低低应了声是,这才退出了慈安宫。

    上书房。

    景泰蓝龙凤呈祥镂花香炉里,淡淡的木樨香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沈明庄鼻尖,她已经整理好了衣裳,此时正站在龙案旁帮姜妄磨墨。

    姜妄方才似乎只是在试探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恢复了常态,只是她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姜妄到底是喜欢她的颜色,还是当真心中有她?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念头一起,她又觉得荒诞,自己计较这些做什么,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情谊重要吗?她迟早是要离开的,就算知道姜妄对她情根深种,也和她没有关系。

    “墨淡了些。”

    耳边忽然响起的清冷声音让她不由手上一颤,墨汁就撒了出去,沈明庄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堆放在一旁的奏折上,巴掌大的一块墨汁,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陛下赎罪!”沈明庄很有眼力见的忙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姜妄看着那鬼画符似的奏折,挑了挑眉,忽然扬声叫了谭永林进来,谭永林躬身小跑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姜妄将被墨汁污去大半的奏折丢在地上,吩咐道:“这个,送去宋嫔处,让她誊写一千遍,明早送过来。”

    这……谭永林跪下捡起那奏折,余光瞥见跪在皇上身边的身影,不就是刚进宫走马上任的沈奉墨吗?这姿势……是在做什么。

    透过案几下面,只能看见沈明庄有些发颤的双腿,旁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禁叫人想入非非,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姜妄已经冷声道:“还不去?”

    谭永林不敢看皇上阴沉得能滴水的脸色,爽利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去了。

    沈明庄心中忐忑,可听清了姜妄吩咐的话后,她不由愣住,一只大掌忽然托着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以后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跪。”

    姜妄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是。”沈明庄讷讷点头,有些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码放在龙案旁的奏折,沈明庄有些好奇,“这些今天都要批阅完吗?”

    姜妄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案几旁的奏折,微微颔首,“可不是,这些能放在龙案旁的,都是重要的奏折,若不看完遗漏了什么,能叫天下颠个个儿。”

    可是……沈明庄看向姜妄,书中不是说他昏庸无道吗,可此时的姜妄勤于政务,也没有沉迷美色,为何会有昏庸暴君的话传出来?

    “手累了?”

    姜妄如墨般的眸子一扫,目光幽幽落在那玉藕般纤细的手腕上,话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关切。

    沈明庄抿唇,浅笑着摇头,“既然为陛下的奉墨女官,这点事情不敢喊累。”

    姜妄眸光渐渐温和下来,从前她也是这般的,只是那时候,她还只是沈太师手上的一枚棋子,而他自己,也不过是殷太后争权的棋子,世人都说他凉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却在登基后第一个杀了太师。

    那是世人不知他心底的恨。

    见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案几上的奏折,沈明庄也不再多言,望着宫殿外的乌金西坠,浮光掠影间,细细碎碎的光影洒落上书房的琉璃万字不到头格子窗上,风声沙沙,难得的与世静好,她惬意地半眯着眸子,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墨……”姜妄侧身,身侧的小丫头不知何时打起了瞌睡,支肘托腮撑着一对奏折睡着了。

    姜妄低低笑了两声,将她轻轻抱了起来放在上书房供他歇息的罗汉床上。

    西窗外的蝉鸣声响起,惊动了外面当值的太监,“快令捕蝉班的过来,饶了陛下的清净,有你们好受的!”

    坐在罗汉床沿,看着睡颜恬静如睡美人般的少女,姜妄的心空前平静,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内心宁静过了,上一次,似乎还是母妃在世时。

    母妃性子娴静,总是不争不抢,他总觉得父皇应该是很喜欢母妃的,他赏赐给旁人的不是珍玩就是金银,只有到母妃这里来的时候,带的总是母妃最喜欢的扬州点心。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母妃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吐血,挣扎着求皇后饶恕他,却被殷容用刑具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扯下来……姜妄胸口一阵起伏,艰难的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压下心中那股隐隐作祟的恶念。

    有些事,执念过重,就成了心魔。

    沈明庄睡得很沉,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殿外开始掌灯了,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冷,三伏天里,在这寂寂深宫里,她竟然觉得有些冷。

    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明黄金龙纹毯子,外面有淡淡灯光映照进来,她起身揉了揉眼,缓缓地走了出去。

    “听说月秀宫那边哭闹了一阵,不过已经安静下来了,宋嫔娘娘到底是不敢忤逆陛下的意思。”

    龙案旁,谭永林动作熟稔地磨着墨,姜妄的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文书上,闻言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谭永林额头上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看见沈明庄从旁边的隔间走出来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当今陛下更是圣心难测,奉墨这样的事情,还是找个皇上中意的人来吧,不然他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怕就要身首异处了。

    姜妄也看见了她,抬眸瞥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放回在文书上,“休息好了就先去吃点东西。”

    然后对谭永林道:“把岭南进贡的妃子笑送过来,吩咐小厨房把温着的粥送过来。”

    语气始终淡淡的,却叫谭永林心里如惊涛骇浪似的,一时间难以平静。

    方才小厨房的送粥过来,陛下说此时不用,这会儿沈奉墨一醒,就又是贡果又是晚膳的张罗,他若还眼前这少女当做寻常奉墨看待,自己这差事也不用做了!

    “是!”

    沈明庄这会儿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惺忪,走到龙案旁重新磨墨,“妃子笑就是荔枝吧,听说岭南一带盛产,要运送进宫可不是容易事呢。”

    姜妄侧目,想到她起初刚来的时候战战栗栗如履薄冰的样子,再看看这会儿松散随意,他不禁牵起嘴角,“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急着让你进宫了。”

    沈明庄这才醒了神,闻言一愣,敢情自己计划被打乱,不得不提前进宫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就为了几个妃子笑,陛下至于吗?”

    姜妄很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圆圆的眸子里有星辰闪烁,嘴角的小窝里盛满了温柔,叫他好生欢喜。

    “从前你说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只是那会儿先帝尚在,不过我都记得。”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姜妄那双沉沉的眸子里有了活泛的神色,一时间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张扬,像是朝阳般充满活力。

    沈明庄一时心中酸软,又好笑又好气,低低喃喃道:“臣女哪里值得陛下如此费心。”

    其实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进宫,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是看见姜妄望向自己的神色,她心中又生出种莫名的情绪。

    这边正说话呢,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喧嚣,在一向肃穆清净的上书房显得格外刺耳。

    “皇兄!”有些尖锐的女子嗓音响起,“狗奴才,敢拦着我,你是长了两个脑袋?”

    姜妄面上的暖意渐渐褪去,嘉元公主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寻常神色,正襟危坐的威严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