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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青年与少女(上)

    作别了立志高坐龙椅的侠盗公冶锦,魏颉和卜倩继续并肩赶路,因为官家的马匹被雄夔活活震死并囫囵吃掉了,二人不得已缓缓徒步而行。他们于傍晚天还没黑的时候上山,在山间足足赶了将近一夜的路,迫近清晨时分才勉强走出了泥螺山。

    名江,月华。

    那是一条自西南流往东北的宽阔大江,是泸州与沂州真正意义上的分界线。历史上曾有张姓诗人在一首《春江花月夜》里写过一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意境空明,以此江抒发了胸中对故人的深切思念情感。

    魏颉在江边花银子雇了艘大船,吩咐船家沿着月华江一路北上,直奔锦瑟城金梁王府所在的沂州。昨夜,他历经了差不多两场性命交关的可怕恶战,又与卜倩徒步走了一夜的山路,身子早已疲惫倦极,刚入船舱,倒头便即沉沉睡去。

    一场极为舒畅淋漓的酣睡。

    当他悠悠然醒来的时候,小丫头卜倩尚处在熟睡之中,为了不吵醒她,魏颉先穿好衣衫,轻悄悄地拿上那柄剑胚血灵,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从舱内走了出来。

    来到外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从清晨一直昏睡至了晚上。

    “这一觉睡得好生畅快啊!”魏颉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他睡足了一整天,眼下但觉头脑清醒,精神异常旺盛,浑身上下好似有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气力。

    一袭青衣薄衫的他,手握金鞘长剑,健步走至了船头。

    此时夏日夜空万里无云,漫天星辰璀璨耀眼,好似无数颗明珠嵌于深黑色的巨大幕布,一轮皎月悬挂在天边,银辉照将下来,江面被映得满是洁净的粼粼波光。

    夜幕似棋盘,星斗如棋子。

    浩瀚无垠的广袤苍穹之下,人显得愈发渺小如同尘埃了。

    魏颉抬头望着绚丽无比的深邃星空,忽记起年幼之时,父亲魏魁曾指着满天繁星告诉自己,地上的每个人都有各自对应的一颗星星,一个人对世间做出的贡献越大,那么在天上所对应的那颗星星就会越亮。

    他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傻傻的问了句:“爹爹,那您对应的星星是哪一颗啊?”

    孩童时代的魏颉原本以为父亲定会拍着胸脯大声说:“自然是最亮的那一颗了。”

    怎料向来自信豪爽的父亲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低头问道:“颉儿,你猜猜看,这天上一共有多少颗星星?”

    “一万颗?”自己试着说了一个想象中已经很大很大了的数字。

    “不止。”

    父亲摇了摇头,随即伸出手指,对准东方的浩渺天空,描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朗声笑道:“单是那里一片,就至少有十万颗!”

    “十万颗?!”

    “对,十万颗光辉灿烂的明日之星!”魏魁极其自豪爽朗,“那是‘魏家军’,魏家军足有十万人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每个魏家军的士兵都是一颗璀璨的明星,缀在天上,便是一片耀眼的星轨银河!”

    记得那天夜里,儿时的魏颉经历了一个美妙而绮丽的梦境。

    梦里,他身临黄沙弥漫的两军战场,背后雄兵十万。

    梦里,他身处一望无际的天边银河,四周繁星无数。

    时隔多年,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天真孩童已然弱冠。

    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了。

    这次,他一个人。

    再度仰望星空。

    神游天外。

    过了许久,身着青衫的年轻人魏颉低声兀自感慨道:“爹爹当年率领十万魏家军北征,所到之处,狼蛮族无不望风而逃……唉,今生今世我若能有爹爹一半的功业成就,那便真的死而无憾了!”

    如此想着,不由得技痒起来,“噌”的一声,将那柄红等血灵剑胚从金色剑鞘中抽了出来。

    穹顶之下,船头之上。

    弱冠之年的魏颉耍起了一套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绝世剑术。

    听父亲昔日说过,这套上乘剑法的开创者姓余名勇,是一名来自北方怀州的孤勇游侠儿,一生沉-淫剑道,是个为了变强不惜一死的男人。他为了击败生平最大的仇敌,特地跑去天烛国大漠苦寒之地练剑,十年时间,以飞沙走石淬炼本命体魄,以严霜傲雪打磨周身筋骨,最终通过观望天上的亿万星辰悟出了这套堪称高妙绝伦的剑术,命名为“大漠星辰诀”!

    思忆着父亲魏魁,向往着游侠余勇,魏颉意气满怀,愈舞愈是起劲。

    蓦地里脚下发劲,纵身跃至了有月华倒映的月华江面。

    青衫客,水上舞剑!

    几十种剑招共有成千上万套迥然不同的玄奇变化。

    瞬息间,刃锋疾转,便有罡气阵阵席卷波澜水面。

    白花配清影,堪称姿态万千,风流万状潇洒无限。

    这会儿若有从未练过武功的寻常老百姓在一旁观看,定然要一边瞧得晕头转向,一边大力拍手叫好。也不知像这般纵情挥舞了多久,忽从后头响起了一记清脆悦耳如莺鸣的叫喊声:“大哥哥!”

    魏颉一听到这少女的甜腻嗓音,立即脚尖点着江水,飞身掠回了大船船头,站定后对着那个头发披散还来不及花时间扎辫子,显然是刚睡醒的小丫头问道:“小萝卜,你不待在船舱里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我都睡了一天啦,睡不着了。”卜倩扭了扭身子,“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和你一样,也睡不着了,就出来练会儿剑,顺便透透气。”

    卜倩迈着细碎的小步子来到船首,抬头望向无边无垠的星空,嘻嘻一笑,快活的叫道:“今晚的天空真好看,有那么多星星呢!”盯了一会儿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又转头看向了犹自立在一旁的青衫魏颉。

    “大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呀?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卜倩虽然岁数小,却也具备了一点儿察颜观色的本事。

    魏颉淡然一笑,“这你都能看出来?”

    卜倩重重点头,道:“嗯,大哥哥你一直在皱眉,肯定是有心事的。”

    魏颉被她这话猛然点醒,才意识到自己的眉头从刚才就锁到了现在,忙将紧紧收缩的眉结松开,微笑道:“这样好了吗?”

    “好啦,这样子就好看多了!”卜倩眯眼拍手,“所以大哥哥,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呀?”

    魏颉继而抬头望天,沉默了片刻时光后,轻声吐了几个字出来:“我想我爹了。”

    卜倩记得大哥哥曾经说过,他的爹爹已然不在人世,于是也便知趣的不再多问些什么,只一味地盯着他的脸看。

    魏颉魏正气虽自称生于北方蓟州,但他其实此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江南道湖州,面部容貌更是典型的“北人南相”,身材虽高挑,骨架却并不为大,面容十分瘦削带有明显骨相,五官分明且精致,是个相对秀气有女相的俊美男子。

    皎月洒落浓浓银辉,照在了魏颉的年轻脸庞上面,更显其神明爽俊、雅量非凡。

    青衫公子的眼眸清澈而透亮,竟丝毫不逊色于穹顶之上的星辰。

    小丫头痴痴的看了半天,心下暗道:“师父以前怎么就没告诉过我,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男子呀?”

    魏颉望了会儿今夜的天空,怔然出神,心情沉重忧郁的叹了口气,接着便盘膝坐在了船头。少女卜倩也跟着他坐了下来,就坐在大哥哥的身边。

    “大哥哥,你怎么又叹气了?是想你爹爹想的么?”卜倩伸着小脑袋问道。

    魏颉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我确实很想念我爹,但我叹气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卜倩费解道。

    青衫剑客垂首缄口了半晌,抬头望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江面,“我爹他二十岁的时候,已便四次从军,担任‘杀寇队’队长,带领一众队员奇袭了天烛国的皇都上京,我今年也已二十岁了,却仍一事无成,连区区一座搁剑塔都守不住,还犯下了砍头的大罪,成了遭受通缉的对象。唉呀,我只怕这辈子,都没法达成我爹一半的成就了!”

    卜倩见大哥哥的眉头再度颦蹙了起来,知道他的心情又变坏变糟糕了,奈何自己的嘴巴实在太笨,不懂如何劝解安慰人,只好用力挪了挪屁-股,凑近过去,斜靠在了魏颉的身上。

    青衫公子心头顿时一热,抽出右臂,将卜倩那香乎乎、软绵绵的身子轻轻搂住了。

    落魄失意的青年,与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世上还有比这更加绝妙的组合了么?

    卜倩恰如小鸟般依偎在魏颉的怀里,小脸紧贴他那宽厚的胸膛,呼吸不知怎的竟变得有些急促。

    魏颉亦心意涌动,伸左手搭住了小姑娘的右侧肩膀。

    卜倩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索性一下子将右腿跨了出去,整个人就那么坐在了魏颉的大腿上。

    相对而视。

    二人的鼻息粗重且热炽,每一次呼吸都无不尽显青春的热情与浪漫。

    魏颉两手抱着卜倩的双肩,盯住她那对秋水似的澄澈眼眸,轻声道:“让我亲一下。”

    尚未得到肯定的回应,青衫年轻人便大着胆子拉近了卜倩的娇软身体,脸凑了上去,吻住了她的樱桃小-唇。

    良久。

    他们停止了热烈深情的亲-吻,魏颉注视着少女卜倩那张通红彤彤宛若桃花花瓣的小脸,柔声道:“你起来吧。”

    绿衣小丫头乖乖地起了开来。

    青衫魏颉随即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但没完全站直,臀-部些微的有点儿后撅。

    他转身面朝船舱,背对着痴情少女卜倩,暗中踟蹰道:“这个傻姑娘,明明什么都不懂,怎得偏就看上我这个没出息的逃犯了呢?”

    卜倩懵懵懂懂,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哥哥魏颉的背影。

    她决然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内心在做着何等匪夷所思的挣扎!

    当真是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

    “唉,罢了罢了!”魏颉沉声叹道,“你先回里面去吧,让我在外面好好冷静一下……”

    蓦地里,从后头传来“扑通”一声响动,魏颉一惊,忙转过了身去。

    但见不远处的江面,有两人同时自小舟之上失足落水。

    “不好!”魏颉急迫大叫,“小萝卜,你待着别动,我去救人!”

    他也无暇多想,当即跳入月华江中,朝着落水的两人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