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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夫子

    第二天天刚亮,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小厮撑着伞告诉韩良,县教谕钱老夫子求见,在县衙门口等了一会儿了,一定要见县太爷。

    平常的曹佐小吏,乃至乡绅富豪来见韩良,都被张定文安排的人直接拦下来了,告诉他们县令不见客,也没人敢说什么。至于全部政务,更是张定文一手把持,这大半个月愣是没有一份文件到韩良这里。

    可钱老夫子不是一般人,教谕是学台体系的,而且钱老夫子这个教谕从不惑一直干到古稀之年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在府谷县城不夸张的说,基本所有的读书人叫他一声先生都受得起。

    在这座不大的县城里,受过他指点教育的人太多了,钱老夫子处事公正,对寒门子弟和世家公子一视同仁,教化桑梓不遗余力,这种声望极隆的人哪怕是张定文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对老夫子不敬,会被戳脊梁骨的。

    韩良没有犹豫,告诉小厮道:“你去把钱老夫子请到议事厅,我马上就过去。”

    换好官袍,有下人来打伞,沿着回廊走倒也没淋到几滴雨,很快韩良就到了议事厅。

    钱老夫子拄着拐坐着,须发皆白,脸色有点难看。见韩良来了,哪怕脸上带着不高兴,还是扎扎实实地行了礼,韩良连忙双手托起来,回了半礼。

    “老夫子,晚生这可受不得。”

    “有何受不得?县太爷是父母官,礼不可废。”

    钱老夫子坐了下来,面色稍霁。

    韩良在上首坐下,斜签着身子,问道:“敢问老夫子清早前来所为何事?”

    “韩县令可知城外流民暴雨之下已无处安身?帐篷木板尽泡,孩童瑟瑟相依取暖。”

    “这…本官自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半月以来,韩县令每日躲在县衙里闭门不出,是如何知道的?!”钱老夫子厉声质问道,胡须都翘了起来。

    唾沫溅在韩良脸上,韩良也没擦,一阵默然。

    “既然如此,那请太爷跟老朽去城外一观!”

    钱老夫子说着就拽起了韩良的手,韩良不敢用力挣脱,这时候,外面的几个当值的小吏赶忙过来,连声叫着“使不得”,韩良一看,都是张定文的狗腿子,看来是来怕自己出县衙。

    “使不得?父母官代天子牧民,如今流民遭雨,居无可居,父母官去看看,如何使不得?!”

    钱老夫子一手拽着韩良,一手挥舞拐杖,骇的几个小吏站在旁边动弹不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打了个眼色,有个便飞奔了出去,想来是去跟张定文汇报了,再几个,跟着钱老夫子和韩良往外走。

    “您别拉了,晚生跟您出城便是,您这再抻到胳膊晚生可是罪人了。”韩良叫苦不迭,钱老夫子七十多岁的人了,手劲奇大,捏的韩良手腕疼。

    小吏和下人拥簇着两人,府谷县城不大,县衙离西门也不远,一路无话,踩着淌水的石板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小西门。

    这个时节府谷县城的四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小西门和小南门开放,守城的城防巡检营见了县太爷和钱老夫子,也都不敢阻拦,连忙搬开拒马放行。

    两千多山西流民汇聚在府谷西侧城墙和马家沟之间的狭长地带,当初进城的时候,韩良无暇他顾,只是遥遥一瞥,如今近距离观看,可谓是触目惊心。

    无序的帐篷和简陋的木板房随意排列着,遭了雨的孩童躲在娘亲的怀里哇哇大哭,年长些的孩子,安慰着弟妹,眼里全是迷茫。雨滴倾盆,天际间全是白茫茫的雨线,很快视线就会模糊,

    哪怕有蓑衣和雨伞,还是湿透了身子。脚下流民随地排泄的粪便混着被雨浇烂的泥土黏糊糊的,每走一步都得从地里用点力气拔出靴子,沿路见到的汉子,无不是面有菜色,神情麻木又绝望。

    “是这些当官的!”

    “就是他们,贪了赈灾款!”

    “求求你们了给点吃的吧。”

    “娘,我饿。”

    韩良一行,脚下的靴子,整洁的袍子、蓑衣、伞具,无不显示了他们和流民的格格不入,很快他们就被愤怒的流民围在了一起。

    小吏和随从的辩解、恐吓在茫茫雨声中不一会儿就消散无踪,他们的蓑衣和伞具被扒开,值钱的物件被搜走,韩良和钱老夫子则被围过来的流民青壮隔开,带走。

    “你们想干嘛?”韩良高声质问,裹挟着他往前走的流民青壮一声不吭。

    然而,看到钱老夫子打着伞,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着,面色镇定,韩良似乎明白了什么。

    瓢泼大雨中,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到了一处披着油布还算完整的帐篷前,青壮示意韩良进去。掀开帘子,里面只有一个人蹲在板凳上,微笑着看着韩良。

    这个人韩良认识,虽然他穿了一身流民的破烂衣服,踩着漏脚趾的草鞋,但他漆黑如锅底,一脸横肉的脸庞,还是让韩良认出了他——孛儿只斤蒙恩,或者说,府谷巡检包蒙恩。

    “这是什么意思?”韩良已经不是一个刚进入社会大染缸,把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的年轻人了,经历了上辈子二十年的官场摸爬滚打,韩良哪怕见到了做梦都想联系的这个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反而冷静地问道。

    包蒙恩笑了笑,从旁边拎出俩板凳,给韩良和钱老夫子一人一个,放在面前,伸手示意请坐。包蒙恩给钱老夫子收好伞具,歉意地说道:“麻烦老师了,这么大的雨。”

    “呵呵,老朽有什么麻烦的。”

    “这是?”

    “韩县令,您知道上一任县令是怎么死的嘛?”包蒙恩也不急,开口问道。

    这个消息让韩良一震,上一任县令死了?无论是从升官系统还是任何人的口中,韩良都没听说过这个消息,他一直以为上一任县令是调任了,从未想过,竟然是死了。

    看出了韩良的疑惑,包蒙恩继续说道:“上一任县令,是个不好不坏的昏官,不求无功,只求无过,可惜,他挡了张定文的路,暴毙而亡。”

    “韩大人,您在县衙被软禁了这么久,别告诉我,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妨事,我今天废了这么大劲,让老夫子把您从县衙里带出来,就是告诉您,您可以接着缩在县衙里当天下太平,可过不了几天,蒙古人的马刀就要带走您的脑袋了。”

    “当然了,我包某人也不是恐吓您,说实话,准格尔的骑兵可不会因为我是个蒙古人的后裔,就不砍我的脑袋。前几年不砍我脑袋,是因为陕甘的回回还没乱起来,准格尔还畏惧八旗铁骑几分,今年小王爷忙着平乱,无暇顾及边事,张定文恨我入骨,到时候怕是第一个要让我身首异处,我不想死,所以我得找您韩县令。”

    雨声愈发的大了,甚至隐约间有些呜咽,韩良沉默了半晌:“那你打算怎么做?”

    包蒙恩的黑脸上闪过狰狞的神色,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蒙古人已经动身南下了,今天黄昏放流民进城。”

    “就算放进来了,凭这些流民能做什么?”

    “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进城的消息传来,您立即召唤张定文来县衙议事,他必定会来!就算张定文不把您放在眼里,但府谷并非所有人都听命于他,这种大事,以张定文的性格不会缩在张家的高墙里当缩头乌龟,在确认消息属实安顿好家人后他肯定要想办法解决,因为张定文早就把府谷视为自己的私产,不会让流民肆意破坏,因此他要与同僚下属商议就必须来县衙。到了县衙,我手下的士兵就会擒住张定文将张家一网打尽。”

    “那蒙古人呢?就算计划成功了,除掉了张家,蒙古人南下不会为张定文报复吗,况且,除了张定文,张家还有张定武。”韩良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包蒙恩有些意外地看了韩良一眼,急促之间能想到这些很不容易,他对这个年轻人高看了一眼,他坚定地说道:“张定武还在北面的诸堡巡查,等蒙古人南下,他就是叛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好,为防万一,我还有些能用得上的江湖高手,一并准备吧。”

    韩良也没藏着掖着,既然要合作,那么总得达成互信。如此这般,在这个狭小的帐篷中韩良和包蒙恩敲定了计划的细节。

    这或许是蒙古人屠刀降临之前最后可行的方案了,包蒙恩无法缺少韩良这个主官的大义名分,韩良也无法缺少包蒙恩这个地头蛇的支持。

    过了好一会儿,韩良跟钱老夫子离去。

    包蒙恩深深地望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身影,雨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