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旧事

    生活总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你内心最不愿提及的伤痛展露在明灿灿的阳光下，若有幸，它将永远消亡在阳关下，若不幸，它将破土而出，泛滥成灾，入骨蚀心。

    楚湘醉醺醺的抱住正在给她倒水的刘夏，刘夏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水杯里的水险些撒出来，刘夏放下水杯转身抱住她，却发现怀里的人不懂，呼吸平稳有节奏的打在胸口，而后还响起了微鼾声。刘夏低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楚湘，无奈而温柔的笑笑，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朝楚湘的房间走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后没有马上走，而是蹲在床沿流连的的看着熟睡的楚湘，灯光撒在她脸上，泛起一层温暖的光芒，楚湘并不是那种一眼让人惊艳的美人，是耐看型的，有种越看越舒服的感觉，可能跟她温厚的性格有关，跟她相处起来很轻松。刘夏像是看失而复得的珍宝，嘴里囔囔着：真好。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很轻，生怕把她吵醒，而后虔诚的在她脸颊留了一个轻轻的吻：晚安。才关灯退出房间。

    楚湘第二天起了神清气爽，昨天喝了点小酒睡的特别香，起来的时候刘夏已经去上班了，买了早餐放桌上，还特意发微信提醒楚湘记得吃早餐，楚湘惬意的喝着小米粥，就着油条喝鸡蛋，边翻看着手机，看到刘夏给她发的信息，两条腿不停地晃来晃去，傻笑起来。想着周末没什么事，天气也不错，有太阳，吃完饭，打扫一下卫生，晒晒被子，然后可以去医院探探班。吃完边哼着小曲，边洗洗刷刷，拖地，收拾屋子，勤劳滴人呐。干完这些，楚湘颇有成就感的插着腰，环视了一圈屋子，满意的点点头，最后换了件衣服，画个淡妆出门去了。在路上想起了刘夏喜欢吃的草莓小蛋糕，又去了甜品店，雒高今天也上班就买了两份蛋糕。楚湘拎着两份蛋糕走进医院，经过昨天那一场，楚湘跟刘夏在医院已经被传开了，楚湘笑眯眯的冲值班护士打招呼，然后径直往刘夏的办公室走去。楚湘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不停有病患和家属在期间穿梭，病房里偶尔也会传来哭泣和怒骂声，也有欢笑和交谈声。楚湘的目光被一个中年女人吸引，瘦弱的身材裹着裹着过时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餐盒急匆匆的往前走着，楚湘不自觉的跟着走到了一间病房门口，女人走进去，把餐盒放在了床头的小柜上。病床上的男人形容憔悴，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似乎早已经没有了对生活的希望，扭头看着女人：“今天这么早就来了。”语气里没有惊喜和询问，似乎只是一句陈述句。女人似乎习惯了他的态度，回了句：“今天比较忙，等会要上班了马上就走。”男人又回过头盯着天花板：“下次太忙就不用来送了，反正都这样了，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没差别。”女人没有回他，男人开始自言自语：“最近我总是想起小襄，不知道她……”正在倒水的女人终于爆发，重重的把被子放在柜子上：“你够了没啊，你现在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当初你也是同意了的……”楚湘终于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转身跑出长长的一段距离，又想起手里的蛋糕。楚湘把手里的蛋糕交给前台值班的护士让她转交给刘夏和雒高，护士看楚湘脸色有点差关心的询问：“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等刘医生了吗？”楚湘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手捂着肚子：“谢谢，就是突然来那个了没什么事，麻烦你了。”护士点点头表示理解：“不麻烦，不过你可得注意痛经也不是小事，有空来检查检查开点药。”楚湘点点头，倒了声歇，就急匆匆的走了。护士小姐姐看着蛋糕，叹了口气：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吃的呢，谈恋爱可真好。

    刘夏出来经过前台的时候，护士小姐姐热情的叫住了他：“刘医生，”刘夏停住脚步，护士拿着蛋糕递到他面前：“你女朋友上午特意来送的，好幸福哟。”刘夏不置可否，看着蛋糕，笑意逐渐蔓延：“她人呢？”护士突然压低声音：“她有点不舒服回去了，回家给她泡点红糖水。”刘夏跟护士倒了声谢，皱着眉头回了办公室。有点不放心楚湘，打了个电话回去。

    回到家的楚湘的失神的坐在沙发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着，脑子里想起了不敢想起的回忆，终于被悲伤击倒，趴在沙发上痛哭，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楚湘被一阵铃声吵醒，头有点晕晕沉沉的，伸手摸出手机，也没看是谁的电话就接了：喂。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发紧，意识也有点不清醒，胡乱回了几句话，那边挂了电话又睡了过去，楚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面楚湘还不叫楚湘，才四五岁，父亲因病去世后负债累累居无定所，最后只得跟着母亲住在舅舅家里，舅妈有点刻薄小气平时说话总是带刺，好在外公平时护着她们也没表现的太明显，但年幼的楚湘已经察觉到了舅妈的不喜欢，原本活泼任性爱撒娇也渐渐变得沉默懂事，母亲为了让舅舅舅妈对小楚湘好一些白天在工厂上班，下班之后洗衣做饭家务全都包圆，处处忍让，然而生活总是擅长给不幸的人雪上加霜。母亲在上班的时候神思恍惚了一下，被机器轧断了半只手臂，还来不及送到医院半只手臂就已经成了机器的润滑剂，落下了残疾，即使是这样，楚湘的母亲也没在医院呆到一个礼拜就匆匆出院。从那以后母女两人的日子更难过了，因为失去一只手臂，找工作步履维艰，楚湘舅舅舅妈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的声音越来大，语气越来越刻薄，甚至楚湘吃饭夹菜都得看他们脸色，母亲总是在深夜抱着楚湘痛哭，囔囔着对不起女儿，外公的叹息声也越来越越多甚至拖着老迈的身体去做苦力，希望儿子儿媳能容下女儿的一席之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两个月之后，有一天舅妈忽然喜笑颜开，慈眉善目的叫住楚湘的母亲说有天大的好事，还和蔼的看了一眼楚湘：“小湘你在外面玩啊，我跟你妈妈说点事。”楚湘在门外因为舅妈突然转变的态度受宠若惊，想着以后都这样多好。门内的声音突然变大，变成了争执，不一会传来了舅妈的吼声：“你现在一个残疾的身体，工作也找不到，小湘跟着你能有什么好日子，你看爸这么大年纪还跑出去做活，你有什么不同意的，”而后声音又降低下去了，变成了循循善诱：“我跟你说那家人条件很好的，就是生不出孩子，小湘过去不愁吃穿，他们又没有孩子会把她亲生的疼的。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我就叫人家来看看看小湘。”接着房间门就被打开了，舅妈喜滋滋的走了，楚湘看见房内母亲在哭泣，走上前去抱着母亲：“妈妈不要哭，以后我会更听话的，保证不惹舅妈生气。”楚想的母亲听到这话悲从中来哭的更伤心了，颤抖的抱着女儿：“湘湘，妈妈没用，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爸啊。”年幼的楚湘还不明白这话的具体意思，但隐隐有了一丝不安感。

    第二天舅妈就领着一对夫妻上门，俩人一进门就上下打量着楚湘，不时点头，冲楚湘微笑。女人对楚湘招招手：“过来，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啊？”楚湘疑惑的看看自己的母亲征求她的意见，还不等目前有所表示，舅妈就着急的上前拉着楚湘：“小湘，快过去啊，叫人。”楚湘的母亲艰难的冲那对夫妻点点头，勉强的笑了笑对楚湘说：“过去吧。”楚湘怯生生的走过去：“叔叔阿姨好。”女人满意的笑了，摸了摸楚楚湘的头：“真是个乖孩子。”又问了楚湘几个问题，男人则在旁边掏出烟来递了一根给舅舅，两人边抽着烟边寒暄谈笑。然后几个大人又进房间聊天去了，不多会就出来了，夫妻俩走之前又跟楚湘聊了几句，说明天还会来。舅舅舅妈心情也好的不得了，脸上笑开了花，只有楚湘的母亲脸上笑的很勉强，还有泫然欲泣之势，楚湘看出了母亲的难过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女人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流下一行行眼泪，无声的抱着楚湘。傍晚的时候外公一回来就冲着舅舅舅妈大声质问：“你们两个今天干了什么好事？”舅舅有点心虚不敢看外公，目前则沉默的坐在一旁不说话，舅妈却不甘示弱：“就是好事啊，这样有什么不好。那家人条件那么好，小湘过去是去享福的，又不是去吃苦的。”外公被这个女人气的浑身颤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拉过楚湘：“你们怎么忍心，孩子还这么小刚失去爸爸没多久，又要让她离开她妈妈，以后她们两个不用你们管，我们三个搬出我养活她们。”舅妈嗤笑一声讽刺的说：“爸，你养她们？你还能干几年啊，说句不好听的哪天你要是死了，她们俩得喝西北风，小湘啊说不定得露宿街头了，到时候我们俩可是不会管的。”楚湘妈妈不忍心父亲因自己这么大年纪出去工作，还要忍受哥哥嫂子的白眼和刁难。终于开了口：“爸，这事是我同意的。我这样的身体养不了小湘了，那家人今天来过了，他们很喜欢小湘，我看他们人也不错，小湘以后不用再跟我吃苦了。”楚湘开始被他们的争吵吓的不敢说话，这会才终于从这段话中提取到了信息，哭着去抱住母亲：“妈妈，我不要到别人家里去，我要跟妈妈在一起。”母亲却只是沉默的掉眼泪，楚湘又转身到舅妈跟前：“舅舅舅妈我以后会听话，会洗碗，洗衣服，会少吃饭，不要赶我走。”舅舅有点不忍心的撇过头，舅妈把头一扭也不去看楚湘，满屋子大人沉默着，只有小孩的哭泣声。

    第二天那对夫妻果然又来了，说要带楚湘单独出去玩，顺便买点玩具衣服给小孩。楚湘经过昨天一事知道了他们即将把自己从母亲身边带走，很是抗拒他们，紧紧拉着自己母亲的手不肯松手。女人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不悦的看了舅妈一眼，舅妈赶紧陪笑上前把楚湘从母亲身边拉开，领着她到女人跟前。楚湘却不肯配合，挣扎大叫着不要离开妈妈，舅妈给楚湘妈妈使眼色，母亲心疼的抱着楚湘，又艰难的哄劝：“湘湘乖，阿姨是要带你出去玩，你乖一点跟她们去。”楚湘仍是哭闹，楚妈妈哭着斥责楚湘：“你不听话了吗？”楚湘看母亲生气难过了，最终还是跟那对夫妻出去，可是在渐行渐远的路上楚湘看见母亲哭的更伤心了。楚湘不知道自那天之后她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夫妻俩那天把楚湘带出去玩之后直接带回了家。夫妻俩对楚湘很好，刚离开母亲的楚湘总是哭闹，两人也很耐心的哄着，各种方式哄她开心。几个月后楚湘也终于明白了母亲不会来接自己回去，开始试着接受这对新的父母，事情似乎渐渐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女人怀孕了，夫妻俩很欢喜。慢慢的楚湘变得多余了，女人怀孕期间脾气很暴躁，总是无缘无故发火，又疑心以后楚湘会跟自己的亲女儿争宠，一番思索女人决定让男人把楚湘送还回去，楚湘听到他们这个决定很开心，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母亲了，满心欢喜的跟着男人回家。回到家里却没有看到母亲，外公看见楚湘万分欣喜的抱住她，又哽咽泣不成声。舅舅舅妈看见男人把楚湘带回了面面相觑，舅妈质问男人：“这是什么意思？”男人有点不好意思，陪笑道：“我老婆怀孕了，她觉得以后孩子出生，家里两个小孩难免照顾不过来。”舅妈嗓门一下子提上去：“哪有你们这样的？领回去的东西还能送回来，再说了现在这孩子的妈妈也不在，你送回来我们可不答应。”说完看了一眼楚湘，楚湘听到舅妈的话，嚎啕大哭问外公：“外公，妈妈呢？”外公沉默着，楚湘对这种场景很熟悉，上一次她也这样问过妈妈，爸爸去哪了。也同样是沉默没有答案，之后再也没见过爸爸了。男人听到这话有点不忍心把楚湘放在这里，又怕妻子不高兴，打了个电话给她。女人隔着电话传达旨意：那是她们家的事，我管不着，告诉那家夫妻当初给她们的钱我不会要回来，权当做慈善了，你把人放在那里给我回来，其他事不要多管。男人放的扩音，外公听到女人的话气的不行：“我当初还以为你真这么好心为了孩子着想，原来你把孩子当物件买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黑心肝的人。”楚湘却不在意他们的话，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兀自哭的伤心。男人见势赶紧走了，舅妈没空把外公骂她的话当回事，看着楚湘发愁，指着舅舅怒道：“老娘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给我整个拖油瓶，这日过不下去了。”说着骂骂咧咧的走了。外公也看着舅舅，想发火最后却压下去，恳求他：“你看小湘还这么小，父母都不在了，以后我会养她的，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老头子没几年活头了，我求你一件事我死之后你们收留小湘吧，她只有你这个亲人了，她也是你姐姐唯一的小孩了，你是你姐姐拉扯大的，她对你多好啊。”舅舅闻言有点惭愧：“爸，说什么求不求的，我是她舅舅以后会好好对小湘的。”

    一年之后外公操劳过度，缠绵病榻，临终之前把夫妻俩叫到床前，把楚湘的手放在儿子手上，近乎哀求的对儿媳妇说：“小湘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走了以后我求你们好好照顾她，她是个好孩子以后会孝顺你们的。”楚湘在旁边泣不成声，舅舅哽咽到：“爸，你放心，我会的。”外公虚弱点点，艰难的抬眼看着儿媳妇，女人也终于坚持不住这样一个老人的哀求点了点头。老人松了一口气，又想起平时自己儿媳妇的为人，撑着最后一口赌咒：“要是以后你们做了对不起小湘的事，不得好死。”说完就咽了气。女人低声埋怨：“真是晦气，临了还诅咒我一番。”匆匆办了后事，碍着老人临终的请求俩人还是把楚湘接回家了，舅妈依旧没有好脸色给楚湘看，舅舅碍于老婆也不敢对楚湘太好，楚湘自外公死后心里再也没有了光明，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主动做家里的家务，吃饭也不敢吃饱，菜也不敢夹，即使是这样还是挡不住饭桌舅妈嫌弃的眼神。终于有一天楚湘听到了舅妈与舅舅的争吵：“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凭什么就得多养一个孩子，再说以后要是咱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你这点工资，咱们都得喝西北风。”舅舅嗫喏倒：“那怎么办，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再说她也不费钱还帮你干活不是吗？”舅妈声音陡然提高：“现在是不费钱，以后上学不得花钱啊。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爸妈都给她克死了，说不定哪天就克我们俩了？”楚湘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跑回房间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次日一起床，舅舅舅妈就一脸和颜悦色的对楚湘说带她出去玩，楚湘想起上一次舅妈这么好脾气的时候，隐隐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配合的跟着他们。夫妻俩坐了几个小时巴士把楚湘带到游乐场，指着摩天轮：“你看这个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小湘去玩这个好不好。”楚湘顺从的点头，夫妻俩买了一张票，把楚湘送进去：“小湘啊，舅舅舅妈就不玩了我们在这里等你。”楚湘点头走进去坐下还是忍不住回头带着哭腔问：“舅舅，舅妈你们会在这里等我吧？”楚湘舅舅不忍心回答沉默这个没有说话，舅妈敷衍道：“会的，你进去吧，要开始转动了。”一分钟后摩天轮开始转动，隔着透明的玻璃楚湘看到舅舅舅妈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了，她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从此之后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摩天轮停止转动之后，楚湘下来站在原地不动的等着，尽管她知道他们不会回来。到天黑楚湘也不敢离开，她想万一舅舅心软回来找自己找不到怎么办，游乐场人渐渐散去，楚湘一个小孩站在那几个小时也终于被人发现了不对劲，叫来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把楚湘带到工作室，一个模样和蔼的女人问她是不是跟父母走散了，记不记得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