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章（下）
苏老太爷和苏彦和正在二楼的书房里喝茶。
见着苏彦琛推门进来，苏老太爷对他招了下手，又看向了对面的年青人。“当年百达通兴办初期，老张确实是出了些力，所以要说欠他一份人情也是有的。不过以老张的脾气应该不至于拿这件事来作由头，我看——这多半是张健安的主意。”
“如今张健安与东洋人正处得火热，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只是，”苏彦和停顿了一下，沉吟着道：“张老太爷与他终究是父子关系，咱们这样拂了他的面子，怕是连张老太爷也要给得罪了。”
“他今日来做什么？”苏彦琛问。应该是一送走了客人就来见老太爷，他大哥会客时才穿的长衫正丢在他身侧的高背椅里。苏彦琛随手将长衫提起搭在椅背上，然后坐了下来。
“遇上他们了？”苏彦和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嗯，在大门外遇上了。这回又是什么名堂？”
“这不，”苏彦和抬了抬下颌，“给咱们送请柬来了。”
苏彦琛听着这话便倾身去拿请柬，打开一看到上面写着“东洋商会三周年庆晚宴”的字样，便一脸厌弃地丢开了。“所以这回，他们是拉了张健安来当说客？”
苏彦和拿起自己茶杯，喝了两口。“不止。还有张老太爷。”
苏彦琛微感惊讶。“他不是回南边了么？又回来了？”
“人倒是没有回来。不过在张允和来之前，他先给爷爷打了通电话提了此事。”
老太爷微微眯起眼，似在思索着什么。“老张这个人心高气傲、软硬不吃，又异常多疑，这次居然能劳动到他来淌这趟浑水，那位东洋商会的会长倒是有些手段啊。”
“此人是个厉害角色。”苏彦和接口道，“他到咱们汀州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各界但凡有点声望地位的，几乎有大半都与他有所结交。好在曾沧海死了，曾博文还未成气候，若不然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曾家祖辈沾了点皇亲，家大业大，宗亲间的纷争由来以久。曾沧海坐镇时尚且也只能勉强压制，如今群龙无首，会发生什么事就可想而知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东洋人再怎么能干也无法调停大家族间盘根错结的矛盾。所以说，曾沧海必须死，也死得正是时候。
老太爷赞赏地看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从容无波的年青人。铁血手腕，杀伐决断，魄力胆力兼有，也足够聪明，这么多年来，他一次都未让老爷子失望过。
不过，老爷子仍是不放心地又多叮嘱了长孙几句：“老张虽人在南边，但马洪和罗老七这两人当年都是他的手下，眼下应该也收到消息了。这次他们花了这么多心思，我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你们可别掉以轻心了。”
苏彦和点头应下，苏彦琛伺机插进话来，“那只猫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也是张健安送的。这平白无故的，他送这个做什么？”
“是老张的意思。说是瞧着外形像你奶奶当年养的那只猫，便特意让张允和带来给我解解闷。唉，也真是难为他了！说起来当年那只猫也是他找来的呢。”
忆起旧年往事，老太爷心里难免有诸多感慨。不过他很快就将各种情绪抛诸脑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苏彦琛今早与惠中银行商谈的内容上。
苏彦琛将会面的情况细述了一遍，末了又想起会谈中那位银行董事曾提到的另一件事，“他们打算收购美锦织绸厂，想让我们先代为商谈接洽。”
苏老太爷手里不急不缓地盘着一对狮子头，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说起来他对西洋人并没有多大的恶感。相反，他甚至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早年若没有金发碧眼的洋上司提携，或许也就没有现在声名显赫的苏家。故而之前在与惠中银行的合作上，只要不影响苏家企业的大局，他都尽量满足对方提出的哪怕是不大合理的要求，甚至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他始终认为不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都讲究和气生财，多个伙伴总比多个对手要强。
但现在看起来还是他小看了这些外来者的野心。
苏彦和为老太爷一手调教，老太爷顾忌的事，他自然也意识到了。“南屿那里他们一旦插手，将来就必然会影响我们的轮运生意，所以这事绝不能答应。至于那什么美锦织绸厂……”
“在城北的一个村子里。开办有两三年了。”苏彦琛解释，“老板就是汀州人，在创制绸布料上有些本事，可惜不大懂得经营之道，厂子一直半死不活的，没什么名气。”说到这，他顿了顿，放缓语速：“不过，据我所知，这位老板固执得很，眼下又有些生意找上门，未必会轻易答应。”
老太爷和苏彦和都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并非是对这家制造厂的好坏或是生死感兴趣。对于他们而言，拿捏这样的小厂根本不值一提。而是他们清楚对方向来是不会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口舌。
“曾家的那个秘密货仓也在城北。并且与这个美锦织绸厂在同一个村子里，两处相距不过数百米。”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那个秘密货仓就是个毒窝，不毁不行。可惜曾家和东洋人把那家染织厂围得像铁桶似的，他们先后派出了两三波人马，稍接近一些就差点打草惊蛇。
而这家美锦织绸厂，显然就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
苏彦和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扶手，“这事你回头就给子岳通个气，哦不，最好让他下午找个时间过来一趟，这事我们得好好筹划一下。”
而对于苏家，不只要应对这件事。还有西洋人对南屿那块地野心，东洋人可能的后手，以及对老张旧日那些手下的防范，都得有个稳妥的计划。
爷孙三人正谈到如何利用那几样让西洋人寝食难安的“失窃”的证据，门上忽然传来叩叩几声轻响。
进来的是大少奶奶——明樱，来唤他们下楼吃饭。
老太爷一看边上的座钟，笑道：“哟，都十二点半了，怪不得感觉肚子有点饿了。走走走，吃饭去！”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问大少奶奶：“小家伙吃了没有？”
“她不肯吃。”大少奶奶说话轻声细语，笑容也是温温柔柔的，很得老太爷的欢心。“说是要等太爷爷下去一块儿吃！”
“还是这小丫头最疼太爷爷！”老爷子笑呵呵地打趣，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楼下的小人儿前一秒还乖乖巧巧趴在沙发上给那只猫顺毛，后一秒听到楼上的动静立马一骨碌起来，声音又脆又响：“太爷爷太爷爷，你看我的……”
还未来得及分享自己的喜悦，受了惊的猫已接连几个纵跃窜进了一旁的小客厅里，紧接着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苏彦琛本走在最后，一听见动静，急忙探身往楼下看。“好嘛，这才过多久，又开始大闹天宫了！——苏小囡，不许你再上窜下跳了啊！”音未落，人已跑下楼去。
“还好意思说呢，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也没个正形。”老太爷望着幺孙的背影摇头直笑，又吩咐楼下的仆人跟进去把人看护周全。“要说这囡囡啊简直就跟阿琛小时候一模一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猴精似的！”
大少奶奶因为腿脚不灵便，什么都做不了，此时只能听着小客厅里传出的乒乒呯呯的声响干着急。“唉真是！这孩子太闹腾了！”
她暗暗自责着，一面看了看丈夫。然而对方一脸漠然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闹腾些好啊！咱们苏家的孩子就是要闹腾些，旁人才不敢小觑了。——你们瞧瞧，这多热闹啊！”老太爷走在前头，自是察觉不到身后的异样，自顾自地笑道：“我啊还等着你们俩什么时候再给我添个小孙孙，到时……”
话正说着，却冷不防听到了一声惨叫声。
老太爷眉微皱，身后的苏彦和已快步越过了他下楼，扬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随后就有个丫鬟应声出来，回禀说有人被猫咬伤了。
小客厅里简直是乱哄哄的。苏彦琛和两三个仆人俱围在酒柜前，其中一位仆人的胳膊上有几道皮开肉绽的血痕，看上去颇为吓人。而被堵在酒柜与墙壁夹角处的罪魁祸首，此刻弓背炸毛，正狂躁不安地与他们对峙着。
人小胆大的苏小囡不知从何处拖来了一枝竹扫帚跃跃欲试，然而东西都还没捂热，就被她的小叔叔给没收了。更叫她生气的是，这个抢了她武器的人，还把她拎包似的拎起来丢给了奶妈，不许她下地不许她靠近还叫她闭嘴。
苏小囡忿然地抱着双臂，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要找太爷爷告状去，两只眼睛倒是一瞬不瞬地跟随着他：看他吩咐仆人去拿根绳子来，看他提着那枝扫帚堵进壁角。
“别伤它别伤它！”大少奶奶从门外急忙忙赶进来，“它这是受惊了。你们都别出声，都退后一些，让我试试！”
大概是牵动了腿上的伤，她的脸色并不太好。她没有理会众人的拦阻，一步一步慢慢地靠上前去，嘴里轻声地唤着什么，随后慢慢伸出了双手。
片刻后，那只猫就像是被施了法，十分温顺地缩在了大少奶奶的怀里。
满客厅的人，就数苏小囡最兴奋。她迫不及待挣脱奶妈的手，飞快地跑了过来。“妈咪，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猫咪胆子小，又还不认得你，所以你不要大声嚷嚷，它会害怕的。知道么？”大少奶奶抱着猫蹲下身子，牵着女儿的手放在猫的脑袋上。“来，你这样——它最喜欢这样揉揉耳朵，你多揉揉它，它慢慢就会喜欢你的。”
苏小囡依言轻轻动了动小手指，那只猫果然回应似的“喵呜”了一声，把苏小囡乐得也跟着喵呜喵呜地叫。
老太爷看了一场热闹，脸上满是笑意，却故意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我们家的小囡囡有了猫，就不管太爷爷了！”
小家伙听了，张臂跑了过来，牵住老爷子的手往回走。生怕又惊了猫，难得地压低了嗓子：“太爷爷，你也来你也来。等猫咪喜欢你了，我就让它陪你玩！”
“小没良心的。”就站在她身旁的苏彦琛听了这话，一脸的不满。“小叔帮你捉了半天的猫，你怎么也不给我一句好听的？”
“才不要！”苏小囡皱皱小鼻子，“你刚才凶我了！”想了想，又不甘心地仰起脸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太爷爷，刚才小叔又弹我了！就在这儿——好痛！”
“你小叔又欺负你了？”老太爷故意哼了一声。“太不乖了他！太爷爷待会儿就拿掸子打他！你说吧，这回要打几下？”
“九……”小家伙眼睛转动着，“不是不是，就打六……就打三下好了，要重重地打！”苏小囡一副宽宏大量样子。
“小东西，明天我要带太爷爷到城隍庙看杂耍去，没你份了啊！”苏彦琛气哼哼的，这时有人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哎哎大哥，你干嘛呀？”
“她几岁，你几岁了啊？成天和一个孩子斗嘴，也不怕人笑话？”苏彦和很是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这一身的汗，还不赶紧回屋去换身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苏彦琛笑，又冲大少奶奶道：“大嫂，这猫你可小心一些啊，可别叫它咬着了！”
“你放心吧！这只猫性子很温顺，不会故意伤人的。”大少奶奶抿嘴笑了笑。
“行吧！那我先回屋去换衣服了！”苏彦琛摆摆手，转身往外走。
谁都没有瞧见，他一走出小客厅，神色就黯了下来，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而不可测。
见着苏彦琛推门进来，苏老太爷对他招了下手，又看向了对面的年青人。“当年百达通兴办初期，老张确实是出了些力，所以要说欠他一份人情也是有的。不过以老张的脾气应该不至于拿这件事来作由头，我看——这多半是张健安的主意。”
“如今张健安与东洋人正处得火热，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只是，”苏彦和停顿了一下，沉吟着道：“张老太爷与他终究是父子关系，咱们这样拂了他的面子，怕是连张老太爷也要给得罪了。”
“他今日来做什么？”苏彦琛问。应该是一送走了客人就来见老太爷，他大哥会客时才穿的长衫正丢在他身侧的高背椅里。苏彦琛随手将长衫提起搭在椅背上，然后坐了下来。
“遇上他们了？”苏彦和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嗯，在大门外遇上了。这回又是什么名堂？”
“这不，”苏彦和抬了抬下颌，“给咱们送请柬来了。”
苏彦琛听着这话便倾身去拿请柬，打开一看到上面写着“东洋商会三周年庆晚宴”的字样，便一脸厌弃地丢开了。“所以这回，他们是拉了张健安来当说客？”
苏彦和拿起自己茶杯，喝了两口。“不止。还有张老太爷。”
苏彦琛微感惊讶。“他不是回南边了么？又回来了？”
“人倒是没有回来。不过在张允和来之前，他先给爷爷打了通电话提了此事。”
老太爷微微眯起眼，似在思索着什么。“老张这个人心高气傲、软硬不吃，又异常多疑，这次居然能劳动到他来淌这趟浑水，那位东洋商会的会长倒是有些手段啊。”
“此人是个厉害角色。”苏彦和接口道，“他到咱们汀州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各界但凡有点声望地位的，几乎有大半都与他有所结交。好在曾沧海死了，曾博文还未成气候，若不然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曾家祖辈沾了点皇亲，家大业大，宗亲间的纷争由来以久。曾沧海坐镇时尚且也只能勉强压制，如今群龙无首，会发生什么事就可想而知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东洋人再怎么能干也无法调停大家族间盘根错结的矛盾。所以说，曾沧海必须死，也死得正是时候。
老太爷赞赏地看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从容无波的年青人。铁血手腕，杀伐决断，魄力胆力兼有，也足够聪明，这么多年来，他一次都未让老爷子失望过。
不过，老爷子仍是不放心地又多叮嘱了长孙几句：“老张虽人在南边，但马洪和罗老七这两人当年都是他的手下，眼下应该也收到消息了。这次他们花了这么多心思，我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你们可别掉以轻心了。”
苏彦和点头应下，苏彦琛伺机插进话来，“那只猫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也是张健安送的。这平白无故的，他送这个做什么？”
“是老张的意思。说是瞧着外形像你奶奶当年养的那只猫，便特意让张允和带来给我解解闷。唉，也真是难为他了！说起来当年那只猫也是他找来的呢。”
忆起旧年往事，老太爷心里难免有诸多感慨。不过他很快就将各种情绪抛诸脑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苏彦琛今早与惠中银行商谈的内容上。
苏彦琛将会面的情况细述了一遍，末了又想起会谈中那位银行董事曾提到的另一件事，“他们打算收购美锦织绸厂，想让我们先代为商谈接洽。”
苏老太爷手里不急不缓地盘着一对狮子头，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说起来他对西洋人并没有多大的恶感。相反，他甚至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早年若没有金发碧眼的洋上司提携，或许也就没有现在声名显赫的苏家。故而之前在与惠中银行的合作上，只要不影响苏家企业的大局，他都尽量满足对方提出的哪怕是不大合理的要求，甚至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他始终认为不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都讲究和气生财，多个伙伴总比多个对手要强。
但现在看起来还是他小看了这些外来者的野心。
苏彦和为老太爷一手调教，老太爷顾忌的事，他自然也意识到了。“南屿那里他们一旦插手，将来就必然会影响我们的轮运生意，所以这事绝不能答应。至于那什么美锦织绸厂……”
“在城北的一个村子里。开办有两三年了。”苏彦琛解释，“老板就是汀州人，在创制绸布料上有些本事，可惜不大懂得经营之道，厂子一直半死不活的，没什么名气。”说到这，他顿了顿，放缓语速：“不过，据我所知，这位老板固执得很，眼下又有些生意找上门，未必会轻易答应。”
老太爷和苏彦和都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并非是对这家制造厂的好坏或是生死感兴趣。对于他们而言，拿捏这样的小厂根本不值一提。而是他们清楚对方向来是不会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口舌。
“曾家的那个秘密货仓也在城北。并且与这个美锦织绸厂在同一个村子里，两处相距不过数百米。”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那个秘密货仓就是个毒窝，不毁不行。可惜曾家和东洋人把那家染织厂围得像铁桶似的，他们先后派出了两三波人马，稍接近一些就差点打草惊蛇。
而这家美锦织绸厂，显然就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
苏彦和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扶手，“这事你回头就给子岳通个气，哦不，最好让他下午找个时间过来一趟，这事我们得好好筹划一下。”
而对于苏家，不只要应对这件事。还有西洋人对南屿那块地野心，东洋人可能的后手，以及对老张旧日那些手下的防范，都得有个稳妥的计划。
爷孙三人正谈到如何利用那几样让西洋人寝食难安的“失窃”的证据，门上忽然传来叩叩几声轻响。
进来的是大少奶奶——明樱，来唤他们下楼吃饭。
老太爷一看边上的座钟，笑道：“哟，都十二点半了，怪不得感觉肚子有点饿了。走走走，吃饭去！”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问大少奶奶：“小家伙吃了没有？”
“她不肯吃。”大少奶奶说话轻声细语，笑容也是温温柔柔的，很得老太爷的欢心。“说是要等太爷爷下去一块儿吃！”
“还是这小丫头最疼太爷爷！”老爷子笑呵呵地打趣，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楼下的小人儿前一秒还乖乖巧巧趴在沙发上给那只猫顺毛，后一秒听到楼上的动静立马一骨碌起来，声音又脆又响：“太爷爷太爷爷，你看我的……”
还未来得及分享自己的喜悦，受了惊的猫已接连几个纵跃窜进了一旁的小客厅里，紧接着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苏彦琛本走在最后，一听见动静，急忙探身往楼下看。“好嘛，这才过多久，又开始大闹天宫了！——苏小囡，不许你再上窜下跳了啊！”音未落，人已跑下楼去。
“还好意思说呢，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也没个正形。”老太爷望着幺孙的背影摇头直笑，又吩咐楼下的仆人跟进去把人看护周全。“要说这囡囡啊简直就跟阿琛小时候一模一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猴精似的！”
大少奶奶因为腿脚不灵便，什么都做不了，此时只能听着小客厅里传出的乒乒呯呯的声响干着急。“唉真是！这孩子太闹腾了！”
她暗暗自责着，一面看了看丈夫。然而对方一脸漠然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闹腾些好啊！咱们苏家的孩子就是要闹腾些，旁人才不敢小觑了。——你们瞧瞧，这多热闹啊！”老太爷走在前头，自是察觉不到身后的异样，自顾自地笑道：“我啊还等着你们俩什么时候再给我添个小孙孙，到时……”
话正说着，却冷不防听到了一声惨叫声。
老太爷眉微皱，身后的苏彦和已快步越过了他下楼，扬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随后就有个丫鬟应声出来，回禀说有人被猫咬伤了。
小客厅里简直是乱哄哄的。苏彦琛和两三个仆人俱围在酒柜前，其中一位仆人的胳膊上有几道皮开肉绽的血痕，看上去颇为吓人。而被堵在酒柜与墙壁夹角处的罪魁祸首，此刻弓背炸毛，正狂躁不安地与他们对峙着。
人小胆大的苏小囡不知从何处拖来了一枝竹扫帚跃跃欲试，然而东西都还没捂热，就被她的小叔叔给没收了。更叫她生气的是，这个抢了她武器的人，还把她拎包似的拎起来丢给了奶妈，不许她下地不许她靠近还叫她闭嘴。
苏小囡忿然地抱着双臂，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要找太爷爷告状去，两只眼睛倒是一瞬不瞬地跟随着他：看他吩咐仆人去拿根绳子来，看他提着那枝扫帚堵进壁角。
“别伤它别伤它！”大少奶奶从门外急忙忙赶进来，“它这是受惊了。你们都别出声，都退后一些，让我试试！”
大概是牵动了腿上的伤，她的脸色并不太好。她没有理会众人的拦阻，一步一步慢慢地靠上前去，嘴里轻声地唤着什么，随后慢慢伸出了双手。
片刻后，那只猫就像是被施了法，十分温顺地缩在了大少奶奶的怀里。
满客厅的人，就数苏小囡最兴奋。她迫不及待挣脱奶妈的手，飞快地跑了过来。“妈咪，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猫咪胆子小，又还不认得你，所以你不要大声嚷嚷，它会害怕的。知道么？”大少奶奶抱着猫蹲下身子，牵着女儿的手放在猫的脑袋上。“来，你这样——它最喜欢这样揉揉耳朵，你多揉揉它，它慢慢就会喜欢你的。”
苏小囡依言轻轻动了动小手指，那只猫果然回应似的“喵呜”了一声，把苏小囡乐得也跟着喵呜喵呜地叫。
老太爷看了一场热闹，脸上满是笑意，却故意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我们家的小囡囡有了猫，就不管太爷爷了！”
小家伙听了，张臂跑了过来，牵住老爷子的手往回走。生怕又惊了猫，难得地压低了嗓子：“太爷爷，你也来你也来。等猫咪喜欢你了，我就让它陪你玩！”
“小没良心的。”就站在她身旁的苏彦琛听了这话，一脸的不满。“小叔帮你捉了半天的猫，你怎么也不给我一句好听的？”
“才不要！”苏小囡皱皱小鼻子，“你刚才凶我了！”想了想，又不甘心地仰起脸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太爷爷，刚才小叔又弹我了！就在这儿——好痛！”
“你小叔又欺负你了？”老太爷故意哼了一声。“太不乖了他！太爷爷待会儿就拿掸子打他！你说吧，这回要打几下？”
“九……”小家伙眼睛转动着，“不是不是，就打六……就打三下好了，要重重地打！”苏小囡一副宽宏大量样子。
“小东西，明天我要带太爷爷到城隍庙看杂耍去，没你份了啊！”苏彦琛气哼哼的，这时有人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哎哎大哥，你干嘛呀？”
“她几岁，你几岁了啊？成天和一个孩子斗嘴，也不怕人笑话？”苏彦和很是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这一身的汗，还不赶紧回屋去换身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苏彦琛笑，又冲大少奶奶道：“大嫂，这猫你可小心一些啊，可别叫它咬着了！”
“你放心吧！这只猫性子很温顺，不会故意伤人的。”大少奶奶抿嘴笑了笑。
“行吧！那我先回屋去换衣服了！”苏彦琛摆摆手，转身往外走。
谁都没有瞧见，他一走出小客厅，神色就黯了下来，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而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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