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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吵吵嚷嚷的将崇芳二人也惊醒了,一见兰云菅已经清醒,正在烤火吃干粮,两人便都坐到孟织晚身边。

    “你回去考不了功名,举国上下也没人敢接你的冤。”孟织晚见他吃好了,才低低道。

    兰云菅却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双目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怎么,红光一片。

    他的父亲本与他一同流放,因为在狱中被施过刑,身子已经不太好,流放途中太过清苦,终究没能熬过去,接连丧母丧父,兰云菅差点就随他们而去,可是他凭着满腔恨意与父亲说的一句话撑到了现在。

    “要不你随我们一同去旻国吧,他们将你丢出来,便不会放你进去了。”

    兰云菅微微扭头看着她,孟织晚半张脸浴在火光中,双目直直看着火堆,他知道她说的没错,更何况这莫大的冤屈背后之人他完全动不了,谁也不会信他。

    孟织晚见他许久不应,侧过半张脸看向他,兰云菅压着心里的思绪,神色极其平淡的嗯了一声。

    孟织晚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松了口气,她父亲当时并没有接他的冤,还把他丢到大牢里去,说实话,孟织晚是有些歉疚的。

    崇芳拿了外伤药出来,兰云菅便把上衣微敞露出一片肌肤,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尽是细微伤口,还有青紫的大片伤痕,实在惨不忍睹,光看这现象便能窥见他之前到底受过怎样的罪。

    崇芳宜芳二人面露不忍的转过头。

    因为白日赶路,夜间休息,时不时还有贼寇截杀,几十里路生生走了五天。

    孟织晚本想让兰云菅戴半张面具遮挡住额头刺青,他神态自若的示意不用,卫炀倒是因这举动高看他一眼。

    入了洵城,便是旻国地界。

    旻国地处南方,一年四季都比霖国暖和许多,这里的花也开的更早。城中道上种满了杏花。

    白色花瓣粉色花蕊,微风一吹便是飘飘洋洋的花雨,城中还引入了好几条小河,水色清透,花瓣落入水面顺水而走。

    空气中都是微甜的香气。

    赶了几天路,又要提防贼寇,众人都精神紧绷,现下到了一个环境如此诗意的地方,卸下紧绷的状态都劳累不堪,便找了一家上好的客栈包了整个二楼,将马匹安顿在客栈,休息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

    众人都休息好了,便打听到最好的酒楼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旻国的夜色似乎都要温柔些,一轮弯弯的明月高挂夜幕,柔和的光辉能照清周围浅淡的薄云和星子。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月色下的杏花像是白玉一般温润淡雅。

    孟织晚靠着雕花围栏,酒足饭饱后舒服的眯起眼欣赏着夜色,之前她还是一个最讲规矩的闺秀,如今却是什么礼教都抛诸脑后了。

    事已至此,她才二八年华,正是好时候,有人管安全有人管钱财,家人也都加官进爵过的再好不过,她没了顾虑当然也要好好想想怎么让自己过得开心。

    只是嫁娶一事,她是再也不愿了。

    “洵城真是一派好风光,我们去夜游吧。”

    人多过于显眼,卫炀便让侍卫们不必跟着,孟织晚主仆要夜游他一个人足矣。

    “小姐,日后我们便在此城安定吗?”

    孟织晚摇了摇头,沉吟道:“这里才是旻国边城,不妥,再往里走吧。”

    卫炀似乎颇喜欢将剑抱在怀里,语气淡淡道:“旻国有一城池叫玉英,城中种植了四季之花,一年到头花期从不间断。”

    “真有这样好的地方?”

    “是。玉英二字便是花的雅称。听闻此城非贵族,官家是不能久居的。”兰云菅见卫炀不再发言便开口解释道。

    “百国贵族都能吗?”

    “都可。”

    孟织晚将挂在腰间装着玉碟的香囊取下,之前还没有仔细看过上面是什么身份,玉碟上刻着莲花纹样,中间篆刻着一行字:

    霖国郡主之后县主孟萄晚

    兰云菅看到上面的身份面脸色微微一变:“郡主之后?这……”兰府跟孟府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他绝对不会不知道孟织晚是什么身份,随后他像是想到什么,语气有些不虞:“你不会再回霖国了,是吗。”

    孟织晚将玉碟装好,笑道:“兰公子,你如今怕是想回也回不了了,再者,你可得记牢了,我如今叫孟萄晚,霖国已亡郡主之女。”

    圣上捏造假身份自然是挑自家旁根末系的最合适了,毕竟有没有他说了算。

    “兰公子。”卫炀眯着眼看着兰云菅,眼含警告。

    兰云菅脸色越发不好,本来他以为孟织晚迟早会回霖国,才跟她一起走,届时不仅能光明正大回去,说不定还能进宫。如今这个玉碟一出来,什么都明了了,能捏造皇亲贵族的身份的只一人,便是当今圣上,已经薨逝的太子妃换了另一个身份去他国,其中缘由虽然不清楚,但深意他自然能品出一二,哪怕他现在走,卫炀怕也要把他杀人灭口。

    他很快调整了状态,微笑道:“真是好名字。”

    洵城的夜游比霖国更文雅些,大街上有卖香囊配饰的,有支起戏棚表演皮影戏的,更多的是猜字谜对对联赠春花或是形状各异的自制团扇折扇的。人来人往,耳边时不时能听到行人对出的小诗。

    怪不得旻国不爱出兵发起战争,民风便是如此。

    坠满了花瓣的小河里晃晃荡荡的飘来几只花灯,如同玉带天河里坠落了几只星星,说不出的好看。孟织晚好奇的拾了一个离她最近的莲花灯,上面附有一片圆润宽大的绿叶,叶上布满了划痕,她将叶子对准弯月,一行月牙色的诗便显了出来: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在叶上雕字已是不易,这字还刻得端端正正,花灯主人定是一位兰质蕙心的妙人。孟织晚留了这片叶子,将花灯放回了河里。

    街道上不少人都穿着青衣,听闻旻国有着青衣迎春的习俗。

    未过一炷香,众人手里都拿了一盏花灯或香囊,发髻上也簪了好几只歪斜的春花,一看便是被人急急赠予而插上的,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气息的卫炀,领口不知被哪个胆大的行人抛了一支开得绚烂的迎春花。黄色的花朵配着冷若冰霜的人竟然意外和谐。

    洵城百姓迎春夜游之日,会带一簇春花,若是在人群中遇到自己欢喜的人,不论男女都可以将春花或簪或抛的掷去那人发间衣间。听闻得花越多,代表今年越顺遂。

    卫炀显然没有这种雅兴,面无表情的将连串的迎春花取下,插到了路边张扬的杏花枝上,手中仍旧握着一盏白兔花灯。

    天色已晚,道上夜游人也寥寥无几,众人打道回客栈。

    孟织晚总觉得今夜兰云菅怪怪的。沉默不语,还时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两眼,估计是在怪她一开始没跟他说实话把他框一路了,虽然他自己坚持说兰家被陷害,但是安子烨亲自查的案,不可能白白污蔑了兰家,可毕竟父母接连双亡,若是不留些念想,他估计也撑不下去。她只是想着放他回去也只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离了那地方,说不定会有其他活法……

    孟织晚躺在床上想着兰家的遭遇,以及兰云菅左额上的刺青,又想起了安子烨,思绪混杂,愣是翻来覆去许久才渐渐入睡。

    霖国东宫——

    东宫上下挂满了白红交替的灯笼,白面写丧红面写喜,看着不伦不类诡异至极,此前东宫宫殿被火烧了大半,虽然工部的人以最快速度修建了,依旧隐隐约约萦绕着一阵焦臭味。

    东宫宫人除了太子身边的书妄书循,都彻底换了一批,如今太子脾气不似从前温和,越发古怪,宫人都怕惹怒主子从而丢了性命,来来往往都屏声静气,一点声也不敢发出来,整个东宫死气沉沉,宛如无人居住的冷宫。

    唯有在东宫随处可见的桃花开得正盛,勉强添了些春意,冲淡了些萧瑟。

    “啪嚓”一声,似乎什么瓷器被狠狠摔在地上,而后书房大门猛的被踢出来的人撞开。

    书妄书循站在房门两侧垂了眉眼,面对这动静连表情都未曾变,仿佛已经习惯了。

    “滚,不长眼的东西!你若再敢来,孤便杀了你。”

    伴随着这句怒气横生的话,又一只玉杯砸在了那宦官身上。

    宦官摔下台阶,手里拂尘脱了手,头上滴落的茶水混着额上血液淌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什么也顾不着连忙向阶梯上的人跪着求饶。

    “你回去告诉父皇,别在逼孤。否则即便孟氏上下全部惨死,儿子必定将公主尸身给他送去!”安子烨冷冷扫他一眼,入了书房。

    那宦官连连磕头,见人入了殿内,赶忙捡起拂尘跑了,脸上汗与血水混着直流,身上虚汗不断,他本以为太子会看在他是圣上身边的人留几分薄面不至于难看,结果依旧毫不客气将他踹了出来,他不过去传个话,让太子把东宫丧灯都取了,哪知落得这个狼狈样。太子妃分明是意外身亡,可太子却仇视起了圣上。

    书房里安子烨坐着一动不动,双手紧握得青筋暴起,他整张脸如坠了九尺寒冰之地,仿佛有黑气缭绕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书妄报道:“殿下,伏呤公主到。”

    安子烨道:“传。”

    提着食盒的少女轻轻走了进来,她穿着藕色上衫,玉白流苏裙,依旧是外挂的长命锁,双髻簪着蝴蝶样的金钗,下面坠了几撮银饰,随着走动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叮铃声。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温婉又可爱,她站的远远的又不敢说话的样子,憋了半晌:“殿下,您,您吃点东西吧。”

    安子烨表面微笑着拿过食盒,果然吃了一些,伏呤见状松了口气,又像燃起了希望,朝他靠近了两步。

    安子烨立马收敛本就薄弱的微笑,眉峰一皱,隐隐透出些极力压制的嫌恶。伏呤一愣,红了眼连忙告退。

    见人走了,安子烨两指探喉,将刚才吃进去的尽数吐在了食盒里。

    因为催吐双眼含了些泪水,一张俊雅至极的脸看起来柔和了不少锐利,但他的眼里却冰冷至极透出些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