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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遇强人一路狂奔

    天色渐亮,一行人来到巢湖边。

    叶彪指着远处着:“便是那里。”

    黄管家见彼处水雾弥漫,芦苇丛生,显非常人之居处,把枪尖顶在他脑门上,道:“你命在我们手中,可别耍什么花样。”

    叶彪道:“麻原居处极是隐秘,你们做梦也想不到。此刻你自然看不见,须得晚上亥时之后。”

    众人心想:“岂有白天看不见,晚上才能看见之理?”武师彦便问:“这是为何?”

    叶彪眼一闭,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黄管家道:“你想拖延时机是不是?”

    武师彦道:“咱们再等几个时辰。”

    黄管家见将军有了主张,便无话说。

    众人又耐着性子等到太阳下山,眼见湖水渐渐退去。黄管家一直留意那处芦荡,突然发觉芦荡与白天大不一样,湖水退出后,露出一个方圆七丈的石堡。但为芦丛遮掩,若非叶彪指点在先,就是走到近处,也不一定发现。

    武师彦、姜公钓、陈功等人随后也发现了异样,才明白为什么“白天看不见,晚上才能看见”。原来麻原居处位于湖下,白天潮涨为水所淹,到了晚上退潮,自然露了出来。众人一想通此节,不禁拍手叫绝:能想出这个法子来,真非常人之所想!

    待至亥时之后,石堡已全然露出来。武师彦叫黄管家封住叶彪的嘴,以防他向麻原示警。众人潜到近处,见通向石堡的路尽是枯草烂泥。

    武师彦见已近倭贼巢穴,心中生出久违的激奋。武名扬初出茅庐,不知这水泽的厉害,举步便行。武师彦忙把他拉住,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么?你若踏入水泽一步,立时陷进去,别就活命,便是尸体也找不到了。”武名扬一咋舌,心道:“好险!”

    便在此时,忽见一个人影窜入水泽,在芦丛中三晃两摇,竟失了踪影。

    武乙叫道:“姓叶的逃啦……”

    众人才发现叶彪已不在身边,那人不是他又是谁?武乙一急,飞步进入水泽。武师彦大叫:“回来!”右腿踏前一步,眼见够不着武乙,左腿跟着上前,猛觉右腿下陷,暗道:“不好!”整个身子跟着沉入泥淖。左手乱中抓住一物,有人道:“抓稳了。”突然运力回扯。武师彦借力一跃,双脚踏上实地,才上了岸。见救自己的是姜公钓,不禁心生感激。

    众人中也只有他武功过人,能救武师彦于须臾之间。

    黄管家、武甲、武名扬扑向武师彦,适才一场虚惊,好在将军没事。可是武乙却陷于泽中,只怕已然命丧。武甲与他虽非亲兄弟,但相处日久,感情甚深,这么突然没了,不禁痛哭失声。

    武师彦既悼武乙之亡,又道:“叶彪这一去,敌人有了防备,更加难以对付了。”叫众人到了隐蔽处,商议计策。

    姜公钓道:“我看那叶彪的武功绝不至踏雪无痕、踏波行浪的地步,必是水泽中打有暗桩,叶彪熟谙打桩的方位,才不致陷落。”

    武师彦点点头,道:“不错!”却也不禁佩服这位绿林匪目见识颇高。

    陈功道:“咱们不知桩的方位,便不能攻过去,但也不能守株待兔,坐等他出来。”

    姜公钓道:“只要天亮涨潮,麻原凫水而去,说不定狡兔三窟,躲进另外的石堡,咱们再难觅其踪迹。”

    武师彦道:“要说木船也能滑过水泽,只怕泽中有铁蒺藜之类埋伏,待行到半途敌人轻易便可教咱们亡命泽中。”众人一听,均想武将军毕竟是行伍出身,畅晓军机。又觉倭贼狡诈,本来就难以对付,要在天亮前除去麻原,实在难上加难。

    却听武师彦道:“倘如我所料,我这个法子可让他束手就擒。”

    众人正想听他有什么法子,已见他走到高处,高声道:“麻原,你有种的出来。窝在龟壳里当王八,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喊声在芦荡中久久回荡,却不闻有人答话。

    姜公钓明白他意图激麻原现身,当下也大声道:“我姜公钓什么鱼都钓过,就是没钓过王八,嘿嘿,王八滋阴补阳,大有妙用。”

    武师彦又道:“姜老爷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这个王八永不出头,窝在龟壳里直到老死。不但这个王八贪生怕死,便是别的倭人王八也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永世难以出头。”

    他话音未落,水泽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他妈的,谁贪生怕死了?”话声嗡嗡作响,听来正是发自石堡。

    武师彦见激将法奏效,又道:“听说你是日本国大大的英雄,大大的英雄已是如此,别的岂不更差劲之极?”

    便听麻原哇哇怪叫几声,随后一个黑影从水泽中暴射过来,落于另一处高崖上,怪声道:“我出来了,你能奈我何?他妈的吾人不出头则已,一出头必做出惊人之事。汉人别他妈的高兴太早,嘿嘿,吾人席卷中原那也是迟早的事。”

    这倭人久居住汉地,早学会了汉话,这句“他妈的”学的尤其“正宗”。

    武师彦听他话中似大有文章,想知道更多,又激他道:“樱花神社已被铲除,你一个漏网之鱼,翻得起什么大浪?”

    麻原道:“嘿嘿,他妈的吾人从来就没败过,樱花宫不过移往了别处。若不是我国出了政变,他妈的我会这么狼狈么?”

    武师彦暗惊:“原来樱花神社死灰复燃!”他还想套出更多内情,却听一阵极尖利的啸声自远处传来,麻原闻声喜道:“来啦!来啦!”飞身向发声处奔去。

    武师彦暗道:“什么来了?啊,莫非是樱花神社的人?”快步追去,另一个人影也跟了上来,正是姜公钓。

    追出五六里地,月光下见四个蒙面黑衣人背向立于高处,麻原躬身而立。

    两人潜身躲在草蒿中,不敢走得太近,隐约听到麻原和四人说话。武师彦略懂倭话,只听一个黑衣人道:“反贼派了无数暗探寻找神社旧人,你泄露了神社机密,许多人了要因你的口无遮拦而丧命。”另一个黑衣人道:“还有小姐,也会因你而功败垂成,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你该当何罪?”

    便在此时,忽平空一声狂叫,有人奔向五人所立处。武师彦一看是黄管家,暗叫不好,忙飞步奔上去。

    原来黄管家恨倭贼入骨,追来时一时未见将军,而麻原却与人言谈自若,还以为将军命丧人手,当下不顾一切,亡命冲过去。

    那五人动也不动,相距尚有五六丈远时,突然草蒿中纵出一个东洋忍者,一剑劈下,黄管家不曾料到别处还藏有人,立被劈中后背。但他前冲之势兀自未弱,几步已到五人跟前,铁枪迅即刺向一黑衣人。

    那人似乎不信来人有杀他的能耐,没有闪避,刹那间那被铁枪穿胸贯过。另外四个黑衣人大叫声中,三柄剑一起刺入黄管家。

    武师彦恰在此时奔近,清啸一声,浩然之气直贯云霄。四个黑衣人为他气势所慑,携起同伴尸体飞身遁走,那麻原早在黄管家冲到之前就已剖腹自杀,尸体也被黑衣人携去,迅即消失于夜色中。

    千夫长率兵卒刚好赶到,吆喝着追去。

    武师彦担心黄管家安危,没有再追,回头却见黄管家横倒在地,血染襟袍,已是绝气,念及他追随自己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不禁大为哀痛。拾起他兀自紧握于手中的枪,就地挖坑,把他埋了。

    姜公钓道:“将军还请节哀。此处已无在下的事,这便告退。将军若要剿我铲平帮,在下随时恭候。”说罢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武师彦耳中笑声久久未绝,心想:“铲平帮有这等人物,着实不简单。看来日后铲平帮才是真正腹腋之患。”

    忽在此时,草蒿中冒出一人道:“武将军,你见过那首诗的,烦你背出来。”武师彦听声音颇熟,想起是藏剑山庄掳走少冲那妖人,厉声道:“少冲呢,是不是被你吸血害死了?”劲运双掌,欲与他拼斗。

    来人正是跛李。他被陈功捉住关在小屋里,正巧卞三儿因闯了祸怕叶彪责罚,回屋收拾行装准备逃走。为跛李瞧见,便骗他说放了自己可助他出逃。跛李一松绑,便先杀了卞三儿。

    逃出寨才想到《平天下剑谱》掉入江中无关紧要,倒是那首诗关系《武林秘笈》下落,可是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当时既没想到抄录,也无法自行背下来,如今既失,只有逼问看过此诗的人,或许可以把诗想出来。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臭小子和那小姑娘,可是这会儿回去只怕又落入陈功等人之手,便打定主意去藏剑山庄逼问王家的人。恰好途经此处遇见武师彦,想起在藏剑山庄褚夫人给他看过《平天下剑谱》,当即现身向他索取。

    武师彦处事一向冷静,只是近几日迭逢伤心之事,心神已乱,见他神情似已害死少冲,当下愤然道:“妖人为祸世间,本将军要为民除害。”手中铁枪向前一横。

    跛李冷笑一声道:“老不死的自己找死,又能怪谁?”鬼头杖向武师彦点落。

    武师彦虽已年迈,但手中枪法从未搁下,反而愈老弥辣。招招苍劲有力,精妙绝伦。

    跛李不禁赞道:“好俊的枪法!”

    武师彦识出跛李使的是少林伏魔杖法,本来应走刚烈的路子,但觉他招势绵柔阴辣,身形飘忽,斗了一会儿,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攻势。

    武师彦惯于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与人单打独斗,终究不敌武林好手,何况这跛李本来就功夫不弱,如何是他对手?三十招后武师彦已不能招架,只得苦苦支撑,指望千夫长率兵回来。

    跛李道:“老不死的,还是说出来吧,若惹得佛爷动气打你个骨断筋折,你再说出来岂不亏了?”

    武师彦道:“呸!我就是说出来你也不信,何必白费工夫?”

    话才毕,忽然跛李欺身而上,手爪探出,已将武师彦咽喉抓住,顿时鲜血自指间流出。

    武师彦暗道:“完了!”眼一闭,引颈就死。却觉他指力突止,听他说道:“老不死的,佛爷随时可要了你的命!”

    便在这时,忽听武名扬的声音叫道:“太公,你在哪里?”睁眼一看,只见武名扬离此仅有七八丈,但因草蒿所挡,一时看不见武师彦。他心中暗道:“不好!”只一念间,便听跛李叫道:“你太公在这儿!”

    武名扬闻声快步奔近,武师彦忙道:“名扬,快走,不要过来!”

    武名扬见有人要杀太公,吓得止步不动,叫道:“你快放了太公!他,他是朝廷命官,……”惊慌之下,不由得结巴起来。

    只听跛李道:“什么朝廷命官?如此老朽,行将就木,连我都打不过,还剿什么匪,杀什么敌?”

    武师彦闻言,顷刻间万念俱灰,仰天大叫道:“我真的老了么?我真的老了么?……”

    跛李见他意欲挣脱,手一用劲,道:“老不死的,只要你说出来,还有几年好活,否则佛爷将你祖孙俩……”他话未毕,发觉手中的武师彦没了动静。一看武师彦眼皮上翻,瞳孔放大,已是气绝,不禁一呆。他其实并不想就此杀了武师彦,适才也不知怎么失了分寸。

    武名扬见此,也呆在当场。

    忽然又冲出一个少年,狂吼道:“你杀了太公,我给你拼了。”跛李放开了手向来人当胸一推,将来人推了个趔趄。一见正是要找的少冲,喜道:“我正要找你,你倒送上门来。”

    原来跛李、少冲和苏小楼被关在同一个小屋中。跛李杀人逃走后,那卞三儿横尸在少冲身前,苏小楼吓得差些昏去。少冲见卞三儿腰中有柄匕首,便用脚尖夹来衔于嘴上,先给苏小楼解开绳索,再由苏小楼给自己解绑。

    漕帮几大头目皆不在山寨,众喽罗又被跛李闹了个乱糟糟,两人慌不择路,倒也顺利逃出寨子。

    路上恰好遇到苏纪昌与易镖头,父女相逢,喜极而泣。苏小楼不及叙明过去之事,只说是少冲救了自己。

    苏纪昌给了少冲大笔银子,要带小楼回家。苏小楼偷偷的给了少冲一个香囊,叫他有了功名就到洛阳去找她。少冲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与她别离,却也别无他法。瞧着苏家三人乘船远去,好生伤感。

    但他少年心性,伤感了一会儿便不介怀了,心想:“她不过回了家,日后我去找她便是。”当下盘算怎么去会太公。恰听到漕帮喽罗的对话,知太公在巢湖的一个小湾剿杀倭贼头目麻原。

    当他赶到之时,却见武名扬、武甲正与一个大汉恶斗。旁边三个人围观,其中一男一女正为援不援手争得不可开交,另一人袖手冷眼瞧着,正是捉自己要开香堂的陈功。他不敢现身再被陈功捉住,便躲起来偷瞧。

    观瞧良久,才知那大汉是漕帮的老大叶彪,武乙已被叶老大害死,武甲要杀他报仇;而陈功等三人怪叶老大与倭寇勾结,才袖手不管。本来武名扬、武甲两人合起来也不是叶老大对手,只因武甲尽是拼命的打法,叶老大心中有愧,后来招架不住,渐打渐退,退到陈功身边,叫他援手,突然一个趔趄,正好撞上武名扬的剑,重伤之下被武甲杀死。

    少冲在后面看得真切,乃是陈功在叶老大身后推了一下,才让他撞剑而死。

    那一男一女见老大死了,大呼小叫来杀武甲和武名扬。武甲叫公子先去会太公,他自己断后。武名扬先走,少冲跟着追上去。哪知两人赶到这儿看到的却是太公为妖人所害。少冲生平把太公当作唯一亲人,不禁头脑一热,冲出来要杀跛李。

    跛李跨步来抓少冲。武名扬大喝一声,青光乍闪,手中长剑疾刺跛李左眼,正是一招“望眼欲穿”。

    跛李一侧身,鬼头杖斜格,一瞥眼见武名扬将什么物事扔出老远。他心中一奇,暗道:“那是何物?他为何扔得远远的?必是他怕我得到,想趁我不注意扔到一旁。莫非与《平天下剑谱》大有关连。”

    跛李为得武功秘要心切,当即点了少冲穴道,让他不致逃掉,飞身过去查看。

    武名扬其实扔的只是一个钱兜,见他上了当,抬腿踢向少冲。

    少冲“啊”的一声轻呼,身子不由得滚下斜坡,栽入一处泥水沟中,顿时污泥染身,恶臭逼人。他手足都无法活动,当真苦不堪言。正气恼武名扬使坏,却听跛李的声音道:“咦,我明明点中那小子的穴道,怎么不在了?”便见跛李一阵风似的从头顶窜过,又一阵风似的从头顶窜上高坡,叫道:“喂,他往哪儿逃了?”想是自己位于低洼之处,草蒿覆身,加之为污泥所染,以致跛李没有看见。

    却听武名扬的声音道:“你杀了太公,我要给太公报仇。”跟着便是霍霍剑声。

    少冲暗奇道:“怎么武公子还没逃走?”但随即明白:“啊,是了,他把我踢下斜坡,是为了救我;自己却留下来与吸血鬼拼命。”一想通此节,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担忧。心想武太公已然身死,武家唯此命脉,可不能再葬送此地了。

    他处身此地,已无法看到两人身影。只听跛李不住的冷笑,道:“武家剑法也不过如此!”不久是剑坠地之声,跛李道:“拾起来再战!”不一会儿又是长剑落地,这次不等跛李说话,又是剑声传来。便过得不久,剑仍坠地。忽听武名扬道:“大师,请收晚辈为徒。”

    少冲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扬起脖子向坡上望去,只隐隐看见武名扬跪在地上。

    听跛李道:“什么,你拜佛爷为师?”武名扬道:“这些时日晚辈连番受挫,志气俱消,对家传剑法失望已极,今见大师武功高强,若大师不嫌弃,收晚辈为徒,徒儿愿终生侍奉在大师身旁。”跛李道:“你不杀我为你太公报仇了么?”武名扬道:“只能怪太公技不如人。人都死了,报了仇又能怎样?跟着大师好处多多,我为何要跟大师过不去呢?大师若不信,晚辈可以对天发誓:若以后欺师灭祖,就教我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而死;天地为证,日月共鉴。”跛李尖声笑道:“好,好!你快快磕头。”武名扬找来一块石头,以额触石,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忽有人道:“公子,你在这里,将军呢。”正是武甲。他突然看见武师彦横尸在地,死相甚惨,叫道:“将军,……”冲上前抱住他尸身,大为哀痛。

    跛李道:“我近日在练‘蝙蝠功’,每隔九日须吸人血,……”武名扬已明他意,手起剑落,武甲哪想到公子会向他下手,长剑穿心而过,当即毙命。

    跛李点点头,心道:“我本来是到晦日才吸人血,故意说错,以试他是否真心,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够狠辣,连自己人也不手软,瞧他根骨也不错,如此孺子可教,杀了倒真可惜。”说道:“为师骗你的,其实不在今日。好小子,你再为为师抓住你那个同伴,为师授你几招绝技。”

    武名扬道:“师父放心,这事包在我心上。不过我先把这三人尸身埋了,免得朝廷追究起来,于师父不利。”

    跛李道:“也是。你快些,别让那小子逃远了。”

    少冲大惊,但等了许久,不见两人过来,抬头一望,已不见两人踪影。忽然明白:“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武公子能屈能伸,先把命保住再说。只是发誓恁毒,又杀死忠心耿耿的武甲,却是不该。哎,若换了我,到了这生死关头,也只好如此了。”

    此时手足尚不能活动,只有静等穴道自解。草间蚊蝇颇多,直往他身上叮,只觉浑身极为难受。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声音大作,原来是地方卫所的兵卒过此,他赶紧呼救,但任凭他如何喊叫,却始终不见有人来救。只听领头的百夫长道:“今日大捷,击杀倭贼头目麻原,其余不计其数,大伙儿回去大大有赏。”跟着便脚步声远去。

    再过一会儿,忽听有人说话。他正想求救,一听是漕帮老三陈功的声音,惊得连忙闭嘴。

    只听陈功道:“本来杀老大时机未到,没想到这几日突生变故,倒不用咱们费力了。”另一人道:“叶彪、麻原都不在了,循例该老二做帮主。可是这头陀心不在焉,不会跟陈二哥争抢。陈二哥这帮主之位是坐定了。”陈功道:“谷主明知铲平大王马啸风为人精明,派奸细打入铲平帮易为发觉,才想出这个法子,让陈二哥先做小帮派头目,铲平帮拉帮并派,迟早邀陈二哥入伙,便不易为人怀疑。现在看来,谷主当真英明。你回逍遥谷一趟,报知谷主,就说我跟铲平帮的姜堂主说好了,做上帮主后就开香堂,入伙铲平帮,谷主要我探查铲平帮镇帮之宝的秘密指日可待。”另一人道:“我这就启程。”

    少冲心想:“本来我不该偷听人家说话的。可是这是他们自己走过来说的,怪不着我。这姓陈的是个内奸,难怪他会把叶老大推到武公子的剑上。”

    他正想时,却不知回逍遥谷报信的那人正好过此,发现了少冲,当下便大叫道:“奇怪,这里有个小孩!”陈功闻叫一惊:“他听到了咱们的对话,快把他杀了灭口。”说着话飞步过来。

    少冲大骇,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劲,朝坡下一滚,爬起来快步而奔,终究血脉不畅通,奔出不远便是一个跟头,只觉身子掉入了水中。

    少冲落水后,被湍急的江水一冲。昏昏沉沉的随波逐流,忽然撞到一块大石上,醒时已在岸滩之上,只觉浑身寒冷。

    晓天残月,霜华满地。正是九月中旬天气。身上只穿了两件夹衣,已被水湿透。好生寒冷。爬到大石上一看,只见面前一派大江,浊浪滔滔,白露横江,芦花满岸。想到以前在归来庄虽被人瞧不起,毕竟人多有说有笑,眼下无家可归,举目无亲,不仅无所依从,还要逃避盐枭的追杀,甚觉凄惨。想起太公素日的好处,又伤心一回。想起太公曾说过将来如有不测,可往辽东铁岭卫见李如柏,两人有八拜之交,定会收留。

    那李如柏系李成梁次子,碧蹄馆之战射杀立花宗茂家猛将小野成幸,晋都督同知,继任贵州总兵,后守宁夏,因病辞官家居二十余年,适辽东狼烟再起,朝廷起用为辽东总兵。

    且不说辽东远在千里之外,以武名扬清高之脾性,不肯摧眉折腰,自己与武太公非亲非故,又怎得总兵大人收留?

    忽闻犬吠之声,爬下石来沿江而走,脚下一条小路,不知去向何处。走了三四里远,望见前面高岸上有簇人家居住,到也齐整。

    上前敲门,半晌门开了一条缝,有个汉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干么半夜敲门?”少冲谎称跟人贩货到扬州,江上遇水贼打劫,落水至此,求借宿一晚。

    那汉子提马灯照了少冲的脸,说道:“进来吧。”领着少冲进到里屋,取干衣服与他换了,又端出饭给少冲吃。说道:“家里就我一人,你将就些。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带你到地方上报官。”

    少冲见遇上好人,感激涕零,说道:“报不报官不要紧,我只求能平平安安回家。”

    饭罢,那汉子安排了宿处,虽只是粗褥芦席,却也不错。

    少冲已是疲了,沾枕就着,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外面有人说话,他一惊而醒,只听是夜里那汉子的声音道:“我这里来了个小孩,不知是不是舵主要找的人,你速去禀报,我在这里看住他。”另一个人应声“是”,跟着是开门之声、马蹄声远去。

    少冲暗惊:“我道这位大哥是好人,原来也是盐枭。”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知那汉子就在外屋,自己一点儿响动也能让他发觉,当下他轻手轻脚的下床,缓缓打开窗户,又退到床底下,然后摸走地上的一双布鞋朝窗外扔去。鞋一落地,那汉子大叫一声:“谁?”提马灯冲进屋,第一眼看见窗户洞开,又见床上没人,道:“这小子逃啦,看你能逃多远!”说着话穿窗而出,追了出去。

    少冲听脚步声远去,才从床底下爬出,怕他不久即回,不敢稍作停留,从正门出去。见屋旁栓了一匹马,当即解缆上马。

    少冲在归来庄与太公学过马术,但这马甚怪,任少冲如何牵打,就是不走,反而嘶鸣乱蹦。他心中一急,摸出从漕帮山寨带来的匕首朝马臀上一戳。那马吃痛,撒开四蹄,朝大路上疾奔。少冲也不管它奔向何处,只盼跑得越远越好。

    不久便听那汉子的声音在后面叫道:“喂,我的马,回来……”跟着打了声唿哨,那马识主,当即欢声驰回。

    少冲大骇,一个劲的戳马臀。哪知越是如此,那马向回跑得越快。

    少冲想也不想,弹身跳离马背,在草丛中滚了几滚,也不知痛,爬起身便奔。高一脚矮一脚,穿丛林,淌沟溪,奔了大半个时辰,一直不见那人追来。

    耳中忽听到水声,又有人声。他从草间望出去,只见不远处一派大江,月光照见近岸处泊了艘大船。五六名汉子正一筐筐往船上搬货。

    少冲潜到堆货处,伸手往筐中一摸,着手都是拳头大的梨。他偷吃一口,那梨香甜可口,立即往怀里塞。忽想:“我不如藏在筐里,随船而行,漕帮便找我不到了。”念及此,自觉极妙,当下将一筐梨大半倾入江中,弯身钻进去,剩下的梨全都覆在身上,上面又有茅草盖着,心想:“老子只管睡着,饿了有梨吃。可千万别出声,否则就不好玩了。”

    那些搬货工一心只顾搬货,谁也未加留意。等货搬完,船夫叫起锚上路。少冲心中大安,折腾了大半夜,肚中饿极,只要嘴一张开,便能吃到爽甜的梨,吃着吃着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船仍在行进。在筐中什么事都不能做,只好乱想。有时想到太公身死,不免悲痛,也不知武公子有没有逃出吸血鬼的鬼爪,当想到苏姑娘情寄香囊,心中又一阵甜蜜。当下便摸出来嗅玩。香囊经水泡过,已失其香。

    这么过了好几日,船驻卸货。筐中的梨已为少冲吃尽,轻了不少,加之又是白天,搬货的察觉不对,便发现了少冲,嚷叫起来。一个胖子过来看见,不用问便知是流浪的小孩偷梨吃,气得七窍生烟,叫人把少冲一阵乱打。少冲虽有武艺,却因久卧后身子酸乏,又挡不住人多,只好任人打骂。

    有人便劝:“这孩子看着怪可怜的,罢了,罢了。”

    那胖货商道:“罢了?这梨谁来赔啊?这年头税赋繁多,生意难做,或许利钱就在这一筐当阳雪花梨上。目今被野狗吃了,这一趟算是白走了。”说罢哀声叹气。

    有人道:“陆老板,不如把这小孩带在身边做几年杂役,算是赔偿,还解了他流浪之苦,积了一份阴德,岂不一举两得?”旁边的人大是赞同,都称好主意。

    陆老板无奈地道:“如此也好。”问少冲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冲自知亏欠了他,给他打杂役并无不可,还能混口饭吃。只是一打几年,便不能去洛阳迎娶苏姑娘了,又想:“我先答应下来,到时再没法逃走。”当下便自编了名字“瓜仔”,别人越把他当傻瓜,越容易逃走。

    陆老板道:“嗯,瓜仔,你即日起在我这里打杂,没有工钱,以三年为期。你可别想逃,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少冲装着十分恐惧,抖作一团,道:“老爷饶命,小的只有一双狗腿,打断了狗腿,只好用手走路,可是用手走路小的还没学会。”

    在场之人无不捧腹,心想这瓜仔确实够傻。有的道:“好啦,别吓坏了他。”

    陆老板便叫随从看着他,自己去钞关缴税。午后雇车将货运进城中各水果铺交卸。

    少冲从来没出过远门,听说这里是扬州城。古人云人生乐事莫过于腰缠万贯,骑鹤下扬州;杜牧又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地处苏杭运河之间,当时又是淮北私盐集散地,商贾云集,富甲天下。少冲进城一看,只见人物繁华,笙歌聒耳,果然热闹非凡。他最喜人多,想着到城中玩耍,可恨陆老板看得紧,活也是没完没了,哪有闲工夫?

    陆老板交完货,又买了些绫罗绸缎,以运回凤阳售买。手中尚有些闲钱,便四出玩乐。新交了一个同行姓杜,言谈甚是投契。一日在游舡中吃酒,约了两个粉头相赔,都是邗上名姝。开了舡,吹唱中流。过虹桥,到法海寺,平山堂各处游玩了半日,开销全由杜老板承担。

    午后舡泊古渡桥下,四人正打麻将,杜老板的随从拿了书子并名帖来报:“一个道士在外面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