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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章 雪奇耻掌劈正派

    不知何时,刺眼的阳光已自东窗射入。

    少冲睁眼看时,正好与一双深情的剪水瞳人相接。红妆在臂,粉香萦鼻,回想昨夜梦境犹历历在目,不由得耳热心跳,连忙翻身下床,却发觉自己全身一丝不挂,急忙寻衣遮体。

    那女子瞧着他傻傻的模样,格格直笑。

    少冲道:“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昨晚发生了何事?”那女子道:“这么快便忘了么?你们男人可真坏!”少冲听声音这才认出是白莲花,这时她虽还是戴了面具,但惊惶之间竟然没有认出。转身不敢面对,口中道:“那……那大恶魔有没有欺负你伤害你?”

    白莲花以委屈的语气说道:“是欺负我了,不过被我生擒制服了,你说该怎么处治他?”

    少冲低眼不敢看她,心里砰砰跳个不停,耳根子一阵发热,口上道:“都是我不好,亵渎了姑娘,不论姑娘如何处罚我,我少冲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白莲花蓁首侧转,语含娇羞地道:“你想什么啊?不会是做梦了吧?嘻嘻——”

    如果是梦,则此梦旖旎,羞与人言;如果是真,那跟自己有云雨之事的姑娘会是白莲花吗?听白莲花所言,看来十之八九是场春梦,紧绷的神经不禁松了下来,内心深处不免有点遗憾。懊恼道:“他……他对姑娘有没有……?”

    白莲花却反而有些生气,道:“还姑娘姑娘的叫,看来你心中并没有我,还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少冲大脑仍是迷乱,这白莲花忽冷忽热,人鬼莫辨,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把自己弄得五迷三道,神不守舍,长此下去必铸大错;何况二人过于亲近,于双方皆为不妥,既然大错尚未铸成,悬崖勒马还算及时,遂鼓起勇气道:“我该死……既然我这病症发作起来会伤害到圣姬,我还是离圣姬远远的,……”

    白莲花听了这话叹息道:“唉!我早知道会是如此结果,你没有错,错的那个人是我,是我不该招惹你。”禁不住珠泪迸流,挎起早已装好的行囊,转身即走。

    少冲说后立觉后悔,举步欲追,忽然气血上冲,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我的呆哥哥,你想我真的会离开你么?”感觉那女子双手捧着自己的头,泪水一滴滴直落在自己脸颊上。眼前却是白花花的,口中问道:“你是白莲花,还是白莲花?”

    那女子道:“我是白莲花,也是白莲花啊。”

    少冲道:“不对,我还在做梦是不是?梦中是白莲花,醒来了才是白莲花。”

    白莲花叹口气,道:“哎,我的少冲君,你又犯病了,要怎么才能治好啊?我带你去找包驼背,他是神医,……”

    不知何时又睡去了。当他再醒来时,白莲花正给他喂药,喜道:“我都给你换了十位大夫,用了二十副药了,你终于醒啦。”端来早已熬好的米粥,喂少冲喝下。

    少冲展臂伸腿,自觉浑身有力,恢复如初,不想再做病人,向白莲花道:“多谢黛妹连日照顾,黛妹的情意我少冲如何不知?也绝计不会辜负。之前一时糊涂说出绝决的话来,还请黛妹莫怪。”

    哪知白莲花反而变了脸色,起身道:“你好了我也该走了,我走之后,你不要再来找我,把我忘了最好。倘若我想见你,自会与你见面的。”说完这话,急步奔出门去。

    少冲自知失言,生怕黛妹一气之下远走从此不再相见,跳下床欲追,才发觉未穿外衣,忙将外衣披上,追到客栈之外,却见她奔了回来,拉起他胳臂往山上奔去,少冲瞧着她一脸欣喜,说道:“你带我去哪儿啊?”

    白莲花道:“咱们去看春天。”

    少冲心道:“你倒变得快,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女孩子的心思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喜,一会儿怒,变化无常,真是让人琢磨不透。”随着她一直奔上后山,在一棵树前停下。

    白莲花指着树道:“你看,樱树发芽啦。”

    南方春天来得早,一夜春风,吹得万树皆绿。少冲觉得事属寻常,见黛妹兴高采烈,也跟着露出笑容,说道:“要是四季常春,没有花谢花落,没有风霜雨雪,该有多好!”

    白莲花道:“那才不好啦。你想想,要是花儿从不凋谢,咱们还是否觉得珍贵呢?越是开得短暂,越是开得灿烂的花,才越美。”

    少冲心想:“是啊,我对白莲花何尝不是如此,我每时每刻都怕失去她,就每时每刻的珍惜她。”可是他又隐隐不安,他言下“四季常春,花开不败,没有风霜雨雪”,原是喻指与白莲花的爱情天长地久,是白莲花没有明白自己的话意,还是她原本就不想与自己长相厮守?

    少冲仍在想那晚与黛妹究竟有无越矩之事,如鲠在喉,不问个明白心中难安,当下问她道:“黛妹,你老实告诉我,那天晚上,我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白莲花道:“你都昏过去了,能做什么?倒是那大恶魔强凶霸道,对我百般欺负,我等他力气用尽了使出看家本领,就把他赶跑了。”翻起自己左边衣袖,露出雪白的肌肤上几条血痕,又道:“被他抓了几下,皮肉之伤,不用在意。”

    不经意露出见她藕臂上的守宫砂仍然殷红似血。所谓守宫砂,乃以朱砂喂养壁虎,令全身变赤,吃满七斤朱砂后,千捣万杵捣烂,用其点染处女的肢体,颜色历久弥新,但一经房事便自行消褪。

    少冲这才明白他与黛妹并未有过鱼水之欢,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幻泡影”,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但内心深处又希望那不是一场春梦,不免又有一丝失落。为她轻抚伤痕,道:“黛妹好本事,那可是什么看家本领?”

    白莲花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弹了他一个脑崩,道:“你病糊涂啦,在胡思乱想什么?回去好好吃药,千万别让大恶魔再出来害人啦。”却又立即忧愁起来:“咱们的事可别让教主知道了,否则他不会放过你。”

    少冲道:“咱们走,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白莲花道:“没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少冲君,我不想你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锦绣前程,去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你知不知道?因此我才叫你走得远远的,忘了我,忘了我这个自作多情的坏女人。”

    少冲紧紧的抱住她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对我少冲而言,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就算亡命天涯我也愿意,何况我本来就是个乞丐,本来就该过流浪的日子。”

    白莲花感动得泪流满面,仍是摇头道:“不,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还有你要做的事,我不想你后悔时不要我。其实有了昨夜那一段情缘,我们都该知足了,心中留存这段美好的回忆不好么?”

    少冲道:“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一把抱白莲花入怀,生怕稍有迟缓,便永远失去了她。

    白莲花道:“好,不走,……可是我心中好害怕,但是我不会后悔……”

    少冲指着她额头道:“不知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一会儿跟我谈婚论嫁,一会儿又要我走,别逗我了好不好?你们女儿家真是变得快,我这个人易信人言,会当真的。”

    白莲花道:“你不知道吗?女人心,海底针,你永远猜不透一个女人心中所想。少冲君,你答应我,不要信女人的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少冲道:“你也骗人么?”

    白莲花道:“是啊,我也要骗人……”

    少冲道:“但是我相信你的心,你的心中有我,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出来了。”

    白莲花轻轻一笑,遥视远方,手敲竹杖,按节而歌,音调甚美。

    少冲却不知她歌辞唱的是什么,待白莲花歌罢便问她。白莲花道:“这是我家乡的歌谣,歌辞译过来是:‘云倚高峰上,犹如我倚君。高峰思不息,但愿我如云。’”

    白莲花说完这话时,软躺在少冲怀里,又将这歌辞低声吟了一遍,一滴清泪已自滚落少冲肩头,轻泣道:“少冲君,我好怕,我怕我们最终还是要分开……”

    少冲把手背展开她看,只见白莲花咬过的齿痕犹在,少冲说道:“你已深入我的心中,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你别怕,有我在,前面纵是荆棘满路,我也陪你一起披荆斩棘。”

    距腊月十四还有两天,两人可以不受打扰的待一天,无所顾忌的说着绵绵情话。白莲花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她家乡的风俗,说她家中的琐事,有的少冲闻所未闻,听得入神,见她兴味正浓,也不忍打断,只静静的听着。他只希望太阳慢点,再慢点,不要那么快落下。

    当晚两人依偎在一起,少冲说些少时的经历,白莲花素闻西湖之美,也想去少冲家乡一游。

    两人谈兴正浓,不知疲倦,三更时分忽从东面屋脊上传来几下击掌之声,南面也有掌声相应,接着一阵轻微的瓦响,南面有三个人奔向东去。

    少冲知是江湖人会合的暗号,料与陆鸿渐有关,便向白莲花轻声道:“你等我回来。”

    翻开推山,跃上屋顶,望东面一处潜近,只听有人问道:“燕师弟,那边如何?”听声音似乎是华山派的龚向荣。另一人道:“看过了,没有人。”又有一人道:“龚二哥,你看约咱们来吴越楼的对头是谁?”龚向荣道:“我也不知道。对头武功甚高,我们要小心在意,就算不敌,也别堕了咱华山派的声威。”说至此,七八个人影都向东面窜去。

    少冲心想:“约他们的对头若不是陆鸿渐,也必是魔教中的高手。”回到住处,对白莲花细述了所闻,后道:“咱们要不要去瞧瞧?不过打搅别人约会乃是武林大忌。”

    白莲花道:“这会儿还管什么大忌小忌,走,瞧瞧去。”

    两人循着华山派去的方向,来到一座楼前,只见楼顶亮着灯光。酒楼似乎久已废弃,破烂不堪,风中吱吱作响,仿佛随时会轰然倒塌。两人上屋顶,移开瓦片看下去,楼内灯烛摇影,八个人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当中一人正是紫霄宫见过的龚向荣。

    “嗒嗒”声中,有人上了楼梯,听声音人数颇众。华山派众人立即手按兵刃,目光投向楼梯口,全神戒备。只见楼梯口头一冒,第一个上来的是名中年道士,认得是武当派的长青子。

    长青子见了楼上诸人,愕然说道:“贫道还以为谁呢,原来是华山修罗刹的朋友。”

    后面陆续上来十四名年轻道士,皆手按剑柄,怒容满面。

    龚向荣抱拳一揖道:“华山派与武当派的梁子已揭,不知长青道长约我等前来有何指教?”

    长青子剑身抽出一半,喝道:“本派何曾约过你华山派?这句话贫道还想问你!”激愤之至,脸胀得通红。

    龚向荣略一沉吟,随即满面堆欢道:“原来是一场误会!看来你我都是为同一人约来……”

    长青子见对方没有恶意,放回了剑,道:“原来贵派也收到了字条……嗯,不知对头是谁?”

    华山派这次来莆田赴援,昼伏夜行,尽量避人耳目,没想到在仙游住店时遇到一件奇事,有人在众人睡熟之时到房中折断兵刃,留下约斗字条,言辞极是无礼,其时对头下手,众人早已命丧睡梦之中,可对头偏偏要约在吴越楼比斗。众人遭此戏弄,觉得大丢华山派脸面,因此皆不愿提及。此时见长青子面色难看,欲言又止,料知武当派也是受了此辱。

    不久又有峨眉派普善师太、昆仑派的佘云柏各领弟子来到,亦言为人所约。众人计议,对头一下子约齐五宗中的四宗,多半是一个自大狂,武功初成便想斗败四大派一举成名,如此一想,心安了许多,对头不一定必致人死地;已方人多势众,对头要独赢四大派绝非易事。正纷扰之际,有人听到了异声,顿时住了口,其他人跟着也静下来,竖耳听楼下的动静。

    有人以极悠闲的步伐上了楼梯,众人手按兵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楼梯口先是现出一个草毡,然后是灰色长袍,无耳麻鞋,渐渐整个人立在了众人面前。此人身材魁梧,长着一张让人不大容易记住的面孔,不知是饱经风霜,还是长年积郁,额角已见皱纹,须发都已灰白,任其散乱纵生,右边衣袖虚垂,风来时竟飘了起来。

    群雄中有人惊叫道:“是陆鸿渐!是……是姓陆的大魔头。”那人虽极力不显出惶恐之态,仍是舌头打颤。其他人一听眼前之人竟是魔教右护法陆鸿渐,都摸出兵刃,摆开架势,一场狠斗一触即发。

    屋顶的少冲、白莲花对望了一眼,料想“独臂天王”陆鸿渐约斗四大派,必是因为四大派赴援南少林,故先除去其翼助。再向下看去,见陆鸿渐走到群雄近前,目光向他们一个个扫过去,冷冷的道:“就你们几个么?”

    群雄见他如此狂妄,都甚着恼。到底华山派龚向荣沉着老练,只见走出来打个拱,道:“不知陆护法如何比斗,还请划出道儿来。”

    陆鸿渐道:“你们哪一个先上?”

    昆仑派的佘云柏道:“阁下二十年前与我五宗十三派的恩怨都已了结,倘再滥杀无辜,便是你的不对了。”

    陆鸿渐冷目如电,一下子盯在他脸上,道:“便是你先上罗?”

    佘云柏激灵灵打个冷战,颤声道:“我,我没说……”这话有失身份,一出口便失了悔。

    陆鸿渐道:“废话少说,你们一块儿上吧。”

    群雄闻言,年轻气盛的摸出兵刃,便要动手。只听长青子道:“贫道不才,领教陆护法高招!”

    武当派乃五宗十三派的中坚,他身为派中高手,昨日受他侮辱已自怒气填膺,目下也应由他身先他派。就见他向陆鸿渐打个道稽,“霍”的一声,剑自吞口腾出,犹如白虹经天,苍龙出海,长青子右手一伸,已接剑在手,如此气度不凡,未出招已自先声夺人。武当、昆仑中立有数人叫出好来。

    陆鸿渐冷无表情,右手衣袖突然横起来扫长青子左颊,犹如一根粗大的钢鞭。

    长青子身子微倾,剑斜向上削他衣袖。谁知竟被卷住了剑身一拉,差些脱手。他顺势左手成掌,拍陆鸿渐前胸。陆鸿渐猛一侧身闪过,仍卷住宝剑不放。长青子不愿弃剑,只好用上双腿,忽而掌拍他左肋,忽而转到他身后击他后背,忽而腿踢他下盘。长青子名列“武当七子”之一,在五宗十三派也算顶尖一流的人物,可对眼前这个残废之人,竟是丝毫奈何不得。

    那人右手负后,始终不出,仿佛那条膀子倒不如没有膀子的左边衣袖好使。但在场群雄均想,他这条膀子只有更加厉害。

    忽听得“锵”的一声响,相斗两人均退开一步,长青子手中只剩下半截剑身连着剑柄。陆鸿渐衣袖向后一扬,另一半剑身疾飞中穿壁而过。

    众人大骇不已,这魔头将内力激荡到衣袖上,本来虚弱无力的衣袖竟变得如此霸道,其奇其巧委实匪夷所思。

    长青子的一名弟子见师父废了剑,把手中的剑扔过去,道:“师父,接剑!”

    长青子伸手接过,颓然丧气道:“贫道已然输了。”

    陆鸿渐道:“剑断了,那是兵器太过差劲,非你牛鼻子武功不济,拿剑再上吧。”衣袖一摆,又攻向长青子面颊。

    长青子不及多想,身子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避过,青光闪处,剑尖削陆鸿渐下腹。两人又斗在一处。

    此番长青子见袖便让,身子绕着陆鸿渐转得飞快,一把剑舞起来光华缭绕,夺人二目,使的是武当派的“穿花蝴蝶剑”。群雄见了叹为观止,均想武当派近十年人才辈出,能有今日声势绝非幸致。

    长青子虽连使妙招,陆鸿渐迭遇凶险仍能从容化解,猛听得他一声断喝,一直不见动静的右手伸了出来,出手并非如何巧妙,还是了无声息的击在长青子右肋上。震得他倒飞出去,滚落尘埃。

    送剑的那名弟子正欲上前搀扶,龚向荣急叫道:“师侄且慢,你师父中了魔头的‘腐尸掌’,你碰了连你自己也要化脓而死。”那弟子闻言吓得缩回了手,眼睁睁的瞧着师父在楼板上挣扎。听龚向荣言下之意,师父是必死无疑了,舐犊情深,不由得虎目噙泪。

    余人见长青子如此下场,一想到过一会儿便是自己步其后尘,连一向镇定的龚向荣的手心也渗出了冷汗。

    只听陆鸿渐道:“武当派除紫阳老道,此外皆是窝囊废,除太极要义,此外皆是豆腐渣。三才剑勉强能接我左手三招,可你偏偏不使出来。”

    长青子道:“嘿嘿,贫道学艺不精,徒然……徒然有损恩师威名……”说到这儿,语音已甚诡异,仿佛从他喉管逼出来的一般。群雄听来,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徒儿道:“师父,您别多说话,您老要撑着……”

    普善合十道:“师兄可有遗言,要贫尼及诸位代转?”

    长青子道:“死在陆护法掌下,贫道并无怨言。可是抗魔大业却要靠你们去完成了……”

    陆鸿渐道:“名门正派之所以让我瞧不起,就是太过虚伪,哼,什么狗屁仁义道德,还不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似此之辈,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四派赴援南少林,来的也并非怕死之辈,群雄见他越渐嚣张,心有不服。华山派中有人道:“我名门正派就算有一两个败类,也不及你魔教全是败类的多。”

    陆鸿渐道:“残灯老秃便是你名门正派的败类,尔等庇护败类,还不全是败类?”

    那人道:“当年之事你娘子也有不对……”他不提及陆鸿渐当年伤心之事还罢,陆鸿渐听了怒不可遏,长袖一伸,便向他抓去。那人站在龚向荣身后,龚向荣手中双节棍,已向陆鸿渐头顶劈下。

    陆鸿渐竟不闪不避,生生受了那击,衣袖已扫开另外三名华山派弟子,把说话的那人绕脖子拖过来,头下脚下一舂,那人立撞破楼板,却刚好埋了脑袋,双肩贴着地板,整个一个“倒栽葱”,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手足乱舞,情势颇为滑稽。可是谁又笑得出来?

    龚向荣一惊,料不到陆鸿渐已练成铁头功,但事已至此,不由得他不动手,催动双节棍,攻上前去。

    佘云柏道:“斩妖除魔,大伙儿齐上啊。”手拿双龙护手钩,犹如双龙抢珠,抢攻陆鸿渐后路。

    普善师太手持念珠,也加入战团。余人也都是来自各派的好手,此刻在旁略阵,倘有机可趁,也上前斗上一两回合。

    只见陆鸿渐闪跃腾挪,人影在群雄的夹缝中蹁跹疾转,掌到处,便有人从圈子中摔出去,但立即又有人补上空当。中掌之人自分必死,索性豁出去了,待喘息稍定,又鼓力再上。

    少冲见正派人士伤亡惨重,便欲下去相助,忽觉白莲花在他肩头一按,向她道:“怎么?”

    白莲花道:“陆鸿渐无心伤他们性命,他没瞧出来么?”

    少冲道:“只怕他杀红了眼,想阻止也是不及了。”白莲花道:“你下去越帮越忙。看看再说。”

    再看下去,果见陆鸿渐出掌未下重手,否则以其掌力,中者立毙,岂有爬起来再战之理?

    斗到分际,只见陆鸿渐身形一纵,在众人头顶一闪而过,袖风所及,一个个七倒八歪。再看陆鸿渐时,已翻身跳出窗子,大笑声中渐行渐远。

    龚向荣、佘云柏、普善师太都各中一掌,虽非致命,但一时气力不继,站起已是不能,遑论追击妖人。群雄均知陆鸿渐毒掌厉害,各服了避毒的灵丹,一个个你瞧我我瞧你,不知这毒何时发作。

    少冲、白莲花知陆鸿渐未下毒手,而龚向荣等人不明就里,未免杞忧过虑。回去的路上,少冲想那陆鸿渐并非全然不讲道理,之所以打伤四大派的援手,乃为了全力应付南少林寺。只是那件伤心事至今仍令他暴怒非常,足见伤心之极,仇恨之深,能否劝转他尚属难料。

    究竟是何伤心事,白莲花也只知道一鳞半爪,说是二十年前陆夫人遭正派中人侮辱致死,陆鸿渐一怒之下入了白莲教,武功大成后把仇人一个个碎尸万断,算是了结了这桩恩怨,而陆鸿渐也只杀了这五人,并未伤及无辜,各派自知理亏,也就未予深究。

    到了客栈,白莲花马上变了脸色,对少冲不理不睬,自个儿回房睡了。少冲未料她变得如何之快甚是不解,回到自己卧房,将这几日与白莲花所处的事一件件回想一遍,竟然分不清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梦是幻。真真假假,无从分辨。也可能从一开始便是大恶魔在捣鬼,而自己所闻所见也即是大恶魔所作所为。这就难怪自己受师父教诲,素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爱上魔教妖女,以至纠缠不清?

    少冲一番胡思乱想,忽觉心潮起伏,身体内那个恶魔又欲挣脱而出,自知是见了陆鸿渐大发狂性残杀正义之士,牵动体内血魔作祟,忙依着真机子所授的法门运功压制。

    恍忽间见到一个白影穿窗而走。这个白影的身形他已数次梦见,每次梦中追赶上去,那白影都在做恶:或打人为乐,或毁人财物。喝斥之下,那白影连同梦境蓦地消失了,而始终未能窥其真面。

    此次白影再次现身,必定又去为恶。少冲想要阻止他,连忙紧跟追出,只见那个白影朝着一个方向跳房越屋而去。跟至吴越楼头,那白影已与长青子、龚向荣等人大打出手。想要看清他的面容,但看上去仍是一团模糊,有时看上去又仿佛是自己的模样。眼看长青子等子不是对手,一个个被打得东倒西歪,当下跳入场中,发掌向白影拍去。

    少冲隐隐料到这白影便是侵入体内的大恶魔,突然想到把他杀了说不定可以解除毒障,便悄悄潜近,突然向他拍出一掌。这一掌拍去,也是以偷袭手法使足了全身十成功力。稳拟给他致命一击,哪知大掌及身如中败絮,那大恶魔体内爆响,散发出数道气劲将周围的长青子、龚向荣、普善师太、佘云柏击中,四人立时口喷鲜血。

    少冲向大恶魔连发数掌,长青子四人却接连无端被掌力所伤,这才明白大恶魔使的是能将掌力转移的邪功,再斗下去徒然伤及四大派豪杰,于大恶魔却丝毫无损,但不斗却眼睁眼看他为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在此时陆鸿渐现身与大恶魔打斗起来,大恶魔将他打过来的掌力也尽数转到长青人四人身上,眼看长青子四人便要无辜惨死了,少冲悲愤莫名,向大恶魔大声喝斥:“魔头,还不滚回你老家去!”大恶魔应声而灭,周遭环境也随同幻灭。

    少冲才发现自己仍盘坐在客栈木床之上,看来适才所历又是一场梦幻。只是梦境太过真实,身处梦中之时绝难相信。隐隐又觉得大恶魔脱体为恶绝非梦幻那么简单,怕睡着了恶魔又将作祟,一夜胡思,不曾合眼。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与白莲花收拾停当后向南少林寺赶来。

    路过那座吴越酒楼时,发现许多人围观,说是死了人,二人先是一惊,从人群挤上楼去,见尸横遍地,恶臭逼人,昨夜在此合斗陆鸿渐的四派好手尽皆成了死尸,有的蜷缩成团,有的肢体扭曲,当真是惨不忍睹。少冲直是不敢相信,呆呆的望着,瞧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官府正在办案,两个公人便来驱赶少冲和白莲花。白莲花指着他们的手道:“不是小女子危言耸听,二位双手接触了尸体,三日后手掌俱黑,延至手臂,六日后化为脓水,性命难保。”二公人早觉双手麻痒难当,闻言吓得面如土色,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白莲花走到死尸旁,拿白布包了手,翻开几个死者衣服,只见死者肌肤上都留有黑黑的掌印,倒也奇怪,掌印上都只有四个指头。仵作道:“莫非姑娘识得此掌法?”白莲花道:“中掌处发黑,并有脓臭,是‘化腐掌’无疑;掌印上少了一根小指,定然是姓陆的干的了。姓陆的为练化腐掌,日受毒虫咬噬,因此毁了一指。”那仵作一听此言,紧皱眉头,只道:“罢了罢了。”

    少冲一听死者中的是陆鸿渐的毒掌,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从酒楼出来时,白莲花见两个也跟了来,道:“你们要问我姓陆的现在何方,去抓他归案是不是?”两公人慌不迭大摇其头,道:“不,不是,借在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下是想向姑娘求教救治之法。”白莲花一笑道:“我没有法子,此事还得去求姓陆的,只要他觉得二位不讨厌,说不定肯救。”说罢同少冲离开。两公人连声称谢,却又不禁嘀咕:如何才能令姓陆的不讨厌?

    少冲突然抱住白莲花肩头道:“你说过陆护法不会取他们性命的,这这……”他一时激动,用力不知轻重,抓得白莲花痛极。白莲花倒吓了一跳,道:“我,我也不知道陆鸿渐何以会去而复返……哎哟,你放开我再说。”少冲放开手,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提步便奔。白莲花叫道:“喂,少冲君,出了什么事?”少冲道:“陆鸿渐杀红了眼,怕是等不及腊月十四了。”

    他奔行甚疾,白莲花哪里追得上,越落越远,任她大喊大叫,少冲只不理会。此时见少冲奔上一个高坡便停下了,她不久跟上来,见少冲眺望坡下一处,也向彼处望去。晨曦下,山岚间,有个灰袍汉子背对着这边,手中不停的忙着什么活。

    白莲花一见之下轻呼出声:“是陆鸿渐!”

    少冲道:“他在做什么?好似在磨刀。”

    白莲花道:“瞧着不像。我要劝他,此时正是良机。你别过来,若给他发现我与男子同行,又会另生枝节。”说着话摸出一枚冰魄银弹夹于指间,缓缓走下高坡。

    少冲心想:“白姑娘为何手扣暗器,莫非她也没有把握?”他不敢多想,隐到一块山石后,瞧着白莲花单薄的身影渐渐走近陆鸿渐,隔了一会儿陆鸿渐站起身,抱着一个长大的物事,埋头便走,对白莲花不予理会。白莲花说了几句话,只因太远,听不甚清,就见陆鸿渐回转身走向白莲花,而白莲花连连后退。

    少冲暗惊道:“不好,陆鸿渐不听劝告,要对圣姬不利。”他正欲冲过去,念及白莲花适才交待的话,迈出的步忙又止下,再看时,却不见了陆鸿渐,只余白莲花悄立风中。他立即奔到近前,问道:“陆护法回去了?”见白莲花低头不语,心头一沉,道:“你不是说过可以劝转陆护法么?”

    白莲花道:“我本以为陆护法是明事理的人,就算苦大仇深,但关系本教存亡他不会不管,哪知他不信我的话,还说我在骗他……”

    少冲气上心头,作色道:“你何尝不是在骗我?吴越楼头已死了那么多人,还要南少林寺的人都死光你才开心是不是?我不管陆护法信不信,总之你须阻止他闯寺,否则南少林遭遇不幸,你休来见我。”又想南少林若不知各派援手皆死,必疏于防备让陆鸿渐闯入,得赶紧去报信,他说罢这话,气冲冲向南少林寺快步而去。

    白莲花想说什么,望着少冲远去的背影,却终于没有出口。怔怔出神,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