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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约定

    既参拜过神佛、诉明心愿,周复便带徐越卿去安排的住处歇息片刻。

    周颐、江敏并不打算在寺中久留,所居所卧一切从简,但寺中安排很是舒适,远离大殿、人声稀少,居室宽敞简洁,很合他们心意。

    随行的侍从收拾完之后又在小桌上摆上些江敏素日爱吃的枣泥方糕,周复好吃甜食,进了门说了没两句话便捏着糕点塞进嘴里,指尖沾些油渍。

    周颐需吩咐寺庙厨房单独烧些吃食,少不得亲自拿银钱去打点,周复也需净手便一同跟过去,留江敏与徐越卿二人在房中闲话。

    江敏、徐越卿虽不算熟识,可二人都并非孤拐性子,更何况江敏是个热心肠,自然不会冷落场面。

    周氏两兄弟来到厨房,周颐拿出银两、交代妻子孕中喜爱的一些素食,只住五日却也要小心些。

    周复得寺人同意后,舀起缸中溪水净手,拿出袖中帕子又想起方才已沾上橘汁。

    “帕子怎么脏了?”

    那帕子是母亲亲自绣的,上头槐花鲜活犹如方从枝头摘下,寓意又是极好的,周复多年爱不释手,怎舍得叫它沾上脏污?

    周复折起帕子,放回袖中:“大哥不是想知道徐姑娘到底是否想留下来吗?”

    “怎么,你问出来了?”

    “她并未清晰表明,可对于离京之事多有迟疑,想来是不愿意走了。”

    “要不说长孙大人手段高明呢。”与徐越卿几次交谈,她性情虽有些直切也算谦和,可做事又透着股冲动冒失,想来是自觉无人也无事能绊住她离京的脚步遂放诞无理些,要想毫无牵绊、一身轻快的徐越卿留下必然只有攻心。

    长孙畏与降霜来寻自己的时候便应猜到是这般结果。

    吴、齐、徐三家进京原是圣上授意太子制衡锦王与新晋士子,新鱼入潭搅得本就不太平的京中浑浊几分,徐越卿留下只会叫并不明朗的形式愈加复杂。

    周颐自始至终都不肯同自己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他对徐越卿如此上心,再说已过了这许多年,徐越卿也说过是该放下了,周颐也无需放在心上、自寻烦恼。

    “徐姑娘留在京中势必有锦王的缘故,太子、长孙大人为着这个同她交好也算得上志同道合,没道理放过这把利刃。换而言之,徐姑娘在京中真出了什么事,长孙大人乃至殿下出于利益关系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哪里用得上大哥。”周复环顾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劝到。

    话虽如此,可毕竟人心难测,若真到了难以抉择的时候,长孙畏、李筹二人断尾求生也并非不可能。

    周颐本就厌弃宦海浮沉又无心致仕,见徐越卿并未受当年之事一蹶不振也放下许多心来,又填平了几年前未能解救吴凝的愧疚之意,现下稍能宽慰些,现如今又逢妻子孕中,这些个事情都在心中搁下了。

    二人回来时,徐越卿一手正放在江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小心翼翼。

    “世上凡母亲孕育子女没有不满心期待的,徐姑娘正值芳华,日后成家也会有自己的儿女便知父母的用心良苦。”江敏眼中含笑,抬眸去寻夫君的目光。

    徐越卿不解地撤回手去,江敏腹上传出的温热挥之不去,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因明日家中先生要考校功课,周复不能在寺中久留,只略待些时候便要回城。徐越卿与明昙拜别之后,一同回去。

    恐徐越卿来回颠簸劳累,周复自上了马车并未说什么话,二人安静地行至半途,徐越卿缓声开口:“周小公子,我能问你些事吗?”

    “姑娘但说无妨,周复必然知无不言。”

    既打算留下,有些事便不得不为,徐越卿攥紧腰间坠下的青微山的木符,问道:“孙明镜还做了那些事?”

    孙明镜那日所为完全一副纨绔无赖做派,京中不少子弟皆有些叫人瞧不上眼的行径,他这般的虽少见却也算不得什么,就算他那日当真是认出二人却因醉酒妄想二人屈服,可长孙畏长袖善舞再不然摆出执明府尊首的派头来,孙明镜还能再装糊涂?可那日长孙畏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日徐越卿再三以那样的方式折腾孙明镜大多有试探之意,以长孙畏态度,至少能窥见圣上对孙明镜有所不满。

    面对徐越卿所问,周复思忖良久方才回道:“他胡作非为却并未受到任何教训皆是依仗平南侯和太后,姑娘问了多半也是毫无意义。”

    “我自有考量。”

    徐越卿既如此笃定,周复也不再吞吞吐吐,只是将自己所知悉数告知,孙明镜所作所为也并非什么密辛,倒不如自己卖个人情给她。

    听后孙明镜冗长的罪名之后,徐越卿思忖良久,问道:“那周小公子可知那几个在濡月坊被打伤酒客的姓名?”

    “姑娘若是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只怕是为难,他们家中的确富足,不过民不与官斗,平南侯的帽子压着、京兆尹也不受理,他们也只能吃这个亏,不然又能如何?我还听闻其中一位因孙明镜得了隐疾,他又是家中独子,现下处处投医问药。”

    “那人叫什么?”

    “姑娘要去?不若我陪姑娘走一趟吧。”

    周复的热心肠叫徐越卿摸不着头脑,宣义侯虽为朝臣可周世子连着两位弟弟都并未参与朝堂政事,周颐、周复几次去长孙府上找自己都是避开长孙畏、更是和太子没有打过照面。

    若要说周复此人生来就是古道热肠那也未必,那日孙明镜落水,周复未免麻烦更是舍身佯装被孙明镜拉下水,难不成真是因他哥和自己的那点缘分?

    还未等徐越卿答应,周复便掀开帘子,吩咐车夫不回府,改道去罗衣巷。

    庞尚德时年二十四,祖上做的漆树买卖,父亲这一代才跑到京城里捐了个小官,家中也没搁下原本的营生转由母亲打理,听闻京中过半的漆树、漆器买卖都是他家的。庞家家产颇丰又是庞尚德家中独子,父母难免娇惯些、行事也跋扈些。

    出事那日,庞尚德如往常一般应付完父母安排的书塾先生后换了身衣裳到濡月坊,依旧是找了往日相熟的玉娘作陪。

    玉娘十七八的年纪,相貌虽无十成美丽却也有七八分,又善箫笙,追捧之人自然不少。

    往日也罢,偏生那日孙明镜带了人来,偏要叫濡月坊中善各类乐器着都到自己房中服侍,三催四请地唤玉娘过去,她让了几回,孙明镜既落了面子又能轻饶?

    到了庞府门前,徐越卿正要下去,便被周复拉着,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

    庞家正送个女子出门,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徐越卿问道:“何人?”

    “执明府文行官陆非同陆大人,长孙大人的左膀右臂。”

    陆非同今日出门并未使用执明府的车架,所以是步行前来,将纠缠不已非要送自己回家的庞氏夫妇送进门后转身便见宣义侯府的车架。

    周复下了马车,上前几步同陆非同见礼:“陆大人。”

    “在这儿见到小公子倒是意外,小公子来此有何事又要见谁?”陆非同眼睛直直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似笑非笑。

    徐越卿抬手施礼,陆非同笑答:“姑娘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京中人士向来以官职高低、家世背景识人察人,如此询问并不奇怪,周复道:“徐姑娘是长孙大人之侄、徐巍先生之女,大人可能不曾见过。”

    陆非同当即了然这位便是几日前与孙明镜在砚渠起争执的那位徐家姑娘,又是行礼拜过:“不知姑娘来庞家所为何事?”长孙畏提起过此人,语气中不乏疼爱和赏识,今日倒是见到真人了。

    “路过而已。”

    无论是长孙畏住处还是宣义侯府的方向与庞府都相去甚远,何来路过之说,陆非同当即笑笑:“那徐姑娘打算与小公子去哪,能否捎我一程?”

    “陆大人回府衙?”

    “去首尊大人府上复命,可顺路?”

    周复眼角余光留意着徐越卿,见她并未表态,浅笑着请二人同上马车:“陆大人客气了,正巧徐姑娘也打算回大人府上去。”

    陆非同也不忸怩,向周家马车走去,周复、徐越卿可以落下几步正欲说话时,已上车的女子已坐稳当含笑唤二人快些,眉心痣更显殷红。

    忍耐一路,将二人送至长孙府门前,周复并不入门只叫徐越卿转告长孙畏来日再拜见。

    徐越卿点头:“一定转告小姑姑,周小公子,我能烦扰你一件事儿吗?”

    “姑娘请讲,若是我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周复深谙明哲保身、独善其身的道理,可只要留在京中便在风波之内,他很是好奇徐越卿这个局外者如何在波谲云诡之中立身。

    太子、锦王之争始终不曾放在明面上,徐越卿与锦王不睦是人尽皆知,她入京投在长孙畏门下倒像是一个火引子。

    “请周小公子帮我找间宅子。”

    周复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陆非同,欣然应下:“这几日我叫人帮姑娘留意着,若是找到合适的再请姑娘亲自去一趟。”

    “多谢。”

    此时长孙畏已散值,李筹也空出时间来府上一趟,二人正说话间,堆云来报陆非同来秉事、徐越卿也一道回府了,得知太子在此便一起过来请安。

    “好,下去备茶吧。”

    李筹道:“卿卿和你说了吗?她那日在宫中遇到了李犀,听二人的谈话像是他早前派人找过卿卿。”

    “找过?”

    李筹倒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促狭,随之轻笑两声:“老九要见故人自然是要架起亲王的派头来。那日宫里你是没见着,老九乌眼鸡似的追着卿卿后头要啄,卿卿好歹是没理他。”

    “理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再闹一场。”

    陆非同早徐越卿一步进门,见二人躬身请安:“见过殿下、大人。”

    徐越卿亦请过安后,长孙畏叫人搬来两个小凳坐在下首:“倒是赶巧了,怎么一处来了?”

    “下官奉命去了庞家一趟,出门时正好遇着了宣义侯家小公子和姑娘,他们顺意稍下官过来禀复。”

    长孙畏也不问别的,只道:“可办妥当了?”

    陆非同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上承长孙畏:“这便是庞家的诉状,下官亲手所拟。”

    长孙畏一眼略过,递给李筹:“你的功夫我一向是知道的,不过账目的事情还要辛劳你几日了。”

    李筹看完,连连点头:“你身边两个行官实在是厉害,陆大人写的比我太子府里的刘先生还要强些。”

    “殿下谬赞。”

    “卿卿也看看?”

    徐越卿捧过,也是一目十行地过去了,合上问到:“陆大人所说的账目是什么?”

    陆非同见长孙畏点头才将转了一圈的状纸收好,道:“大人与姑娘落水之前圣上找过大人,说是要查一查孙明镜。起初不过是秦楼楚馆里拈酸吃醋起的争执,偏他不收敛行迹再三惹上官司,圣上就算想偏私也要依律法办事。但现下有传言说孙明镜私吞军饷,还是西南鬼役军的,如今执明府里正对着户部给的账本子查验。”

    “可查出什么了?”

    “目前没有,只不过大人身边武行官嵇霰也为此事去往西南,过些时日便回京。”

    徐越卿又想问些什么,又觉自己太过冒进,闭口不言。

    “下官正核对近十年与调配西南军饷有关的户部官吏及一路护送过去的人手,若发现蹊跷之处再来禀报。”

    执明府中杂事繁多,长孙畏批复过后仍需文武两位行官去落实处置,嵇霰既不在便一应都到了陆非同手中,长孙畏也没再留她,只叫人送了出去。

    近日寒凉,徐越卿早饭时轻咳了两声,长孙畏惦记上了叫堆云拿了枇杷膏来。

    李筹见她不说,少不得自己戳破窗户纸:“她是练武的身子,你担心什么?我倒要问问她怎么对往来不管的事情突然上心起来了,此中必有猫腻,卿卿,快老实交代。”

    长孙畏剜他一眼,也不阻止。

    徐越卿握住腰间木符,神色中满是冷淡的坚定:“我暂且想留在小姑姑身边。”

    “我不想帮小姑姑更不是想帮殿下,不过锦王必不能再留,直至李犀身死我皆可做小姑姑和殿下的臂膀。”

    李筹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条件呢?”

    “约法三章。一,李犀一除我便离京,京中所有我都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分;二,此事与徐家并无关系,我是我、徐家是徐家,若太子希望得徐家助力还是得自己筹谋;三,我要见吴凝,越快越好。”

    李筹闻言兀自笑开,眼中荡开丝丝不屑:“卿卿以为是我和长孙胁迫吴凝?”

    “并非,我只是想见她。”吴凝是如何同太子、长孙畏联手的,她并不在意。

    长孙畏凝眉,无奈劝阻:“你们见过几面,可有哪一次不是意气之下不欢而散?”

    “还请小姑姑尽快安排。”

    对于此事,徐越卿显得异常执着,长孙畏也不再劝,只拍拍她的肩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堆云那儿把枇杷膏给吃了,什么也比不上你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