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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鬓边梅

    天如此冷,在这风口里睡觉再伤风。徐越卿伸出手,正欲叫醒二人,周复却早先一步睁开了眼睛,眸中清明,毫无睡意被打断的混沌:“徐姑娘。”

    “周小公子,快喊周姑娘一道回去吧。”

    周复低头看看睡得正酣的妹妹,将披风裹得更加严实:“她一直在等你。”

    “叫你们久等了。”

    周复实则心中十分清明,徐越卿未必是不得空闲,昨日她说话含混便可知今日周筠想见她未必顺利:“等的是有些久。”

    解释太多显得刻意,徐越卿抿着唇,又道了声抱歉。

    周复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妹妹,揽紧:“她执意要同你一起种下这株蜡梅。”

    徐越卿凭栏不语,周复抬头去寻她的眼睛试图看到些什么,但再一次被她躲开。

    自初见以来,周复常见徐越卿与人前相去甚远的模样,了无生气的木偶面具渐渐崩裂,其中快意已超过窥伺徐越卿如何笨拙却顺利地在京城立足。

    院中悲风阵阵哀鸣,叫人听闻便觉刺骨,置身其中觉叫冰爽裹挟不能脱身。周复克制着微微叹气:“怪不得徐姑娘,地契上写我名字的时候我就该察觉到。”

    许是风声太大,徐越卿并不确认方才那声到底是周复的叹息还是风声,但周复那番话倒是听着了。周复是个聪明人,徐越卿自以为除却吴朝之类想与长孙畏、李筹结交的人外都不会与自己相交太深,连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周复的大哥周颐都在吴凝现身之后再未见面,周复这人从始至终并未展露出任何索求,这才叫徐越卿更加小心,但凡受过的恩惠必定加倍奉还,宅子就是如此,她以为自己此前说得够清楚了,若周复在彼此相交之中图利那便自行索要,能力之内她必不推辞。

    “姑娘以为京中人但凡近你皆是有所图?”

    徐越卿只两只深潭一般古井无波的眼细细盯着周复的脸,虽未回答却已表明态度。

    “我可曾向姑娘索要过任何东西?”

    “如果你这般做了,我更放心。”

    周复一时哑然失笑,木偶面具之下原来的确是木头心,良久绽出微微笑意,并非嘲讽亦并非了然,倒像是自嘲:“我的确不该奢望姑娘自行领会,该坦然些。我在京中长大,京中的风水养不出姑娘这般的人物,我结交姑娘是出于君子之谊。”

    徐越卿低头,直言不讳:“难道不是出于好奇?”

    原来木偶人并非是真的木头心,也有七窍玲珑的时候,周复也是一笑颊上便生出一个小小梨涡,他以为徐越卿说那些并不中听的话只是她性情怪异,原来竟是特意说与自己听的。

    并非徐越卿通晓人心,只是有时周复探寻、好奇的眼神太过露骨,以至于徐越卿总以为自己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供人取乐的摆件玩器。周复的心思,她也能推论出一二,无非是纨绔子弟的游戏,旁观自己是否与他人一样贪恋京城里头的富贵、权势而放弃自己起初凿凿之言。

    周复不言,悄悄将周筠推醒,如今他与徐越卿再说下去必然是要疾声厉色地对峙一番。

    周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冬日里太阳落山得早,此时的日光昏暗并不刺眼,她懒懒从兄长身边站起身,看到脸色惨白如阴鬼的徐越卿站在一旁不自觉被吓了一跳,安定好心神才露出几分由心的惊喜:“我还以为等不到徐姐姐呢。”

    “叫你久等了。”与周复之间的事情同周筠并不相关,徐越卿自然也不会祸及无辜,见她苏醒,声音都缓和几分。

    周筠笑嘻嘻的:“四哥陪着我,况且倒也不算久。”虽有些迟,可她毕竟还是来了。

    时辰不早了,若是再拖延,今日梅树依旧是种不下去。

    周复看实在昏暗便要去拿个蜡烛,刚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周筠,方才不知何处去的修茂提着灯笼出现了。

    这灯笼只是一时凑合,并不光亮,四人借着日光并着烛火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周筠倒是想起来因需修剪旁处的花草便将一应工具之类都拿到了别处,当即转头便跑去要提过来。

    周复生怕她摔着,连忙叫修茂先提着灯笼跟上去。

    一时间,又只剩周复与徐越卿静静站在一处,二人相视一眼后皆果断扭开眼睛。

    片刻,周复才道:“我去找些蜡烛过来。”

    “好。”

    不知为何,周复有意拖延片刻仍是比周筠、修茂二人早先一步,可他又不想与徐越卿独处,只在不远处拱门之外静静倚着墙等待其他二人。

    徐越卿闲着无事,随意地摆弄着依靠在栏杆上已开了些的腊梅,一手将树干扶正,眼神随着梅枝游走,不断打量着枝头径自开放的花朵。

    周复探出脑袋去看徐越卿,微弱日光中并不能看得真切,可她的身形同梅枝交错,像是皮影投射下的单薄瘦削也孤寂淡漠的剪影,如此昏暗之下,他甚至可见一朵梅花在靠近她耳边那枝上沉默地开着,那方天地之中唯一明艳之色就簪在她的鬓边,肆意与霜雪堆成的人亲昵。

    周复就那么静静看着,难以转睛,亦不想亲近。

    周筠远远便见她四哥趴在门边往里探脑袋,一副怅然痴态,便悄摸摸走到一旁,刻意压低声音,笑意盈盈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等你们。”周复直起身子,撩起袍角便要进门去,却被周筠扯着袖子拦下。

    徐越卿也听到了细微的响动,遂将梅树放到一旁,扭过身子静候三人。

    周筠拉着兄长的宽袖,低低唤了声四哥,正欲说下去却被周复打断:“快些吧,天快黑透了。”

    冬风太过喧嚣,周复用了火折子来回几次点蜡烛都为风吹灭,只好叫两个女孩子秉烛照亮,可效果甚微。面对并不想交谈的周复、徐越卿二人,周筠、修茂刻意地说说笑笑,好歹不至于叫他二人觉得尴尬。

    回到家中,周复先行送周筠拜见过父母,恰巧兄嫂同在,遂一道离开好叫父母休息。

    回房途中,兄嫂二人问起今日与徐越卿会面一事。

    周筠犹疑地看了眼周复,继而笑道:“徐姐姐很好。”

    “我记得你们是午后出门的,一棵树而已要那么久?还谁说徐越卿与你们性情相投、交浅言深?”周颐笑问。

    这自然是打趣,徐越卿自小性情就犹如锯嘴葫芦,倒不出三两句话。

    周颐握着江敏温热的手,回顾跟在身后的弟、妹,笑道:“与之结交莫要太过亲近,守礼守节最好,她冷心冷意惯了,遇着你这般热意的人,她难免不自在、难免会退却。”

    送走兄嫂之后,周复单送周筠回房,周筠这才露出隐忧的神色:“四哥。”

    “放心吧。”周复不知自己出于何种目的要竭力安慰周筠,只能期待寥寥几字能宽慰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