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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洞窟(一)

    一轮红日从海面缓缓升起,耀眼的光芒将天边的云彩染的金黄一片,放眼望去犹如将黎明时分朦胧的云朵投入熔炉中炼化为铁汁再倾倒出来一般。忽的一阵疾风吹过,卷的海中波澜骤起,一艘方头平底的木船被风浪带的几个起落,溅起的海水将几个船夫浑身衣衫都浇的透湿。

    其中一名缭手正待迎风将船帆再升的高些,冰凉的海水浇在他身上陡的一个激灵,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嘴里低声咒骂道:“贼老天,净会欺负我们这些穷苦人!小爷就剩这么一身干衣裳,你给我浇个透心凉,再多吹会儿风,冻死了小爷正好去找你评评理!”,他口中骂骂咧咧,手中半点不慢,将船帆绳索解开升起又打好了结。

    “何小六你嘴里积点德,我们都是在海上营生,你这样糟践老天爷,哪天他一怒之下要收了你去,岂不是连累得我们整船人陪你上西天!”,缭手何小六头顶船桅上的一名斗手朝他打趣说道。

    “嘿,你还真当这贼老天生了眼珠子吗?去年北戎狗贼占了我幽、平二州,杀了多少大楚百姓!这贼老天可吭声了吗?!我远房表亲一家十六口,除了一个小外甥被败退的官兵救了出来外,其余被那些狗贼杀了个干净!连不满两岁的小儿也被北戎狗贼做了肉垂!”,何小六咒骂老天时已是忿忿不平,这时提起敌国北戎更是义愤填膺,睚眦欲裂。

    “什么叫肉垂?”,那船桅上的斗手问道。

    “唉!我都不敢想象,都是爹生娘养的人,怎地北戎狗能这般残忍!你是当真想知道?”,何小六抬头问道。

    “你这厮便是喜欢卖关子,快讲快讲!”,斗手喝骂道。

    “那北戎狗不信佛不信道,倒是信他娘的什么鬼九狼邪神。他们把擒获的小儿肚腹剖开,扯出肠子钉在城楼上,再活生生丢下城墙。这样小儿一时也不会死去,被肠子悬在城墙上嚎哭直到咽气。北戎狗把这些受难的小儿叫肉垂,说是献祭给他们的九狼神,孩儿哭嚎越久他们的邪神越高兴……”,何小六一拳捶在桅杆之上,用力之猛直把拳头砸出了血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小伍子胆儿不够肥,听不得这些……直娘贼!这北戎狗会不会打到京城把皇帝老子也……”,小伍子听得心惊胆战,赶忙扯开话头。

    这时站在船头的一名男子连声长叹,飘然来到何小六面前,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他身上说道:“小兄弟,海上风大,寒气伤身。你把湿衣裳脱了,免受病邪侵扰。我见你挺有血性,等身子再健壮些去投军,为枉死的万千同胞报仇!”

    何小六尚未看清这人如何到自己旁边身上便多了件兀自温暖的厚实披风,再定睛一看忙欲脱下披风送还与他:“叶大爷,这如何敢当!小的皮糙肉厚,不会染病的。”

    这人伸手按住何小六的手说道:“你我同舟共济也是极大的缘分,勿要推辞。”

    他单手放在何小六肩头,也不见如何用力,何小六立时便动弹不得。再看他虽是满面风尘,但粗犷的外貌显的极是威武,声音又雄壮浑厚,一开口便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何小六赶忙谢道:“多谢叶大爷!这儿风浪大,容易沾湿衣裳。叶大爷不如回房暂歇,我瞧叶夫人一直……”

    那人伸手阻住何小六话头,笑道:“别叫大爷了,我早说过,叶清平只是江湖草莽,不嫌弃的唤声兄长便可。”

    何小六摸着脑袋一阵憨笑:“使不得……使不得……”

    叶清平冲他拱拱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舱房。叶清平推开房门,见到夫人林玲仍是满脸忧色的看着窗外出神。见叶清平进门,林玲收起愁容,转头看向他说道:“师兄你怎地只穿单衣,这海上风大,你可别着凉了,我给你找件厚衣裳吧。”,说着便要去行李中取衣服。

    叶清平上前一步握住林玲的双手说道:“师妹,总要你操心,我真过意不去。”

    林玲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身为人妻照料夫君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师兄又有何过意不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叶清平摇头道,“这几日我见你总看着海面出神,船家送来的餐食你大都推说晕船而没吃…以你的内功修为,又怎会被这区区风浪影响。”

    林玲见瞒不住丈夫,轻叹一声,将双手从他手中抽出,转身又面对窗外说道:“我没有师兄你这般好定力。从她以你佩剑将我诱至平洲至今月余,一路上明枪暗箭让人防不胜防。好容易见到了你,本该欢喜才对。可许多事问起来,你又语焉不详……我们江湖儿女,早已将生死看淡。只要是惩恶扬善,除魔卫道之事,秉持侠义道处之,死亦何惧?师兄你是门宗少主,在武林中也一向薄有侠名,黑白两道说起你都免不了赞一声好汉子。可近日你结交北戎贼人的消息在江湖上盛传。而来犯之敌中邪魔外道虽有,但名门正派也不少,最让我心忧的竟还有朝廷中人。这不是隐隐在印证这传闻吗?你让我如何不寝食难安?”,林玲显是压抑已久,这番话也不知在她脑中回响了多少次。每次想刨根问底时,一见平日豪迈爽朗,敢作敢为的丈夫总是愁容满面,话到嘴边也只得咽下。今日她再也按捺不住,一席话脱口而出。

    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十几年师兄妹形影不离,又做了这好几年的夫妻,互相极为了解。叶清平望着妻子清秀的面庞微罩薄霜,知道她此刻心中苦恼已极。他踌躇了半晌,来到妻子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道:“我的为人师妹你当了解,有违侠义之事我向来是不做的。那妖邪之人再来更多我也都会叫他们葬身剑下,只是那些不明就里,为人蒙蔽的正道之士前来厮杀,倒是真让我颇为踟蹰难决。”

    “当真如此?若是那妖女再来,你又该当如何?”,林玲既已将藏在心中的话一吐为快,也就不再顾忌许多。刚才说起有人以丈夫佩剑将她诱下山时语气已颇不悦,这时再提起此人,眼眶也红了。

    叶清平走到妻子面前,又拉起她双手柔声道:“我俩相识相知近二十载,难道师妹你认为在我心中,除你以外还能容得下旁的女子吗?”

    听到丈夫这温言软语,林玲心中怨气顿消,压抑已久的憋屈之情骤然迸发,双臂抱住丈夫,将脸埋入他怀中啜泣起来。叶清平缓缓的抚着妻子背脊不发一言,愧疚之情满怀。

    林玲是江湖上有名的绝色佳人,不知有多少仰慕者,便是在御剑门内也多有师兄弟倾心于她。但她外表娇柔,内里却颇为刚强,武林中多有登徒子因轻薄之举而吃过她的亏。似今日这般梨花带雨之状,连叶清平都少有见到。他眼望窗外起伏的浪涛,想着自洛水之变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中也是波澜横生。叶清平本是满腔热血带着一众师兄弟为黎民苍生拔剑,但其后的经历可谓波谲云诡,不但累的众人埋骨他乡,时至今日自己更是颇有深陷泥潭,骑虎难下之意。可事关大楚国本,其中颇多诡秘之处他自己初时都难以置信,是故并未向旁人吐露。正是如此叶清平心中的焦虑也是与日俱增,面上虽仍如往常般爽朗,可这一切又怎瞒得过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此刻眼见爱妻心中这般苦闷,而这又全因自己所致,叶清平又是难过又是怜惜,几欲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林玲哭了许久终于将胸中郁积之情发泄了出来,此时云收雨歇后伏在丈夫怀里呢喃道:“师兄你离山已有半载,孩儿如今已会叫阿爹了。无忌时时会问我阿爹何日归家。”,她抬头望向丈夫又说道:“师兄,我们上岸后便放出归巢燕,让附近堂口多派些好手与我们汇合。如此即便再有强敌来袭,我们也定能安然返回太妙山。回到门宗后看还有何人敢来造次!”

    叶清平摇了摇头:“我便是不愿将门宗牵扯进来才一直没向父亲和师妹你坦言相告。此事实属重大,一招不慎门宗都有倾覆之危。”

    御剑门立派近二百年,其人才之鼎盛、声望之卓著、实力之强劲在武林中实乃泰山北斗一般的大宗派。林玲听得丈夫说此事稍有不慎会连累门宗倾覆,心中着实震惊不已。她也清楚丈夫的性子,他如此说来此事必然棘手。林玲眼中带着几分惧意向叶清平说道:“师兄……你……你……究竟涉身何等祸事?难道……难道我御剑门如今在武林中之声威都不能保你平安吗?”

    叶清平闭目无言,只是紧抱怀中爱妻,似乎生怕两臂间的缝隙大了便会失去她一般。两人紧紧相拥半晌无话,任木船在风浪中如何颠簸都难将他们分开片刻。

    “我一直心忧心中之秘传与旁人会随之带来杀身之祸,是以一直对洛水之变后我遭遇之事讳莫如深。但你我夫妻情深,少了你,我断然不能偷生,没了我,你也定再难独活,我不愿你再在猜疑中度日如年。今日我便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与你听!”,叶清平虎目含泪,斩钉截铁的对妻子说道。

    便在此时,一直晴空万里的天气骤变,空中陡然乌云密布,将阳光尽数遮盖。卷起千层海浪的疾风也停歇了下来,海面上水波不兴。海鸟游鱼也全没了踪影,一时之间原本喧闹的木船顿时显得极为宁静。船头突然现出一片雾气,迷迷茫茫间什么也看不清,木船径直驶入其中,任船夫如何转舵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