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纪棠回到姬灵沐所在的寝居，妆奁上的红木匣子早已合上，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陈旧的平安结。
她看着漆黑幽沉的屋子，一声叹息缓缓吐露。
床上少女依旧沉睡，只是眉头紧锁，清丽容颜似是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愁云，瞧着有几分哀苦。
纪棠站在姬灵沐的床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抬手，缓缓触碰少女的眉心，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需要姬灵沐帮她证实一下，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眼前刺目白光闪过，幻境场景忽然一阵扭曲，待纪棠回神时，她已经站在清冷幽静的庭院中，脚下一方矮木桥，身前便是一池清荷，碧叶田田，菡萏初绽，水光潋滟，几尾颜色斑驳的游鱼缓缓在池中嬉戏，惬意悠然。
这里仍旧是姬家，只不过瞧着错落楼阁，草木布景，与她先前所见略有不同，纪棠推测此处应是许多年前的姬家，也不知这时候姬灵沐是否已经降生。
她根据自己先前在幻境中所熟悉的姬家路线，直奔姬灵沐所在居室。
不出意外的，纪棠扑了个空，之后她跟着姬家弟子辗转多处才终于在一处僻静檐廊下寻到小姬灵沐，此时的她不过五六岁，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年岁同她差不多的瘦弱女孩，面色苍白，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含着晶莹泪珠。
此刻，她二人间的气氛可不太好，有些剑拔弩张。
小姬灵沐一双杏目瞪得滚圆，胸膛起伏剧烈，怒视面前哭得格外可怜的女孩，声音尖锐满是质问。
“姬妤雅，我的小白在哪里，你将它怎么了！姬家巡视的师兄告诉我，今早你在水榭亭廊闲逛时刚巧碰见我的小白，便不顾它的反抗将它给抱走了。”
小姬灵沐倏地抓过小姬妤雅藏在袖中的手，只见三道渗血的爪痕清晰呈现在女孩雪白的手背上，似是在证明小姬灵沐所言非虚。
“平日你装得柔弱善良，姬家上下宠你让你，我并不在乎，但小白你不能动，那是我阿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它是我的亲人，你将它还给我！”
小姬灵沐上前一把揪住女孩的衣襟，女孩被生拽到她跟前，眼睛瞪大，一行清泪顺着像她的脸颊划落，像只受惊的白兔，瞧上去可怜又无辜。
小姬妤雅苍白面容蓦然浮现一抹病态殷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口中猛地一阵咳嗽，唇齿言语断断续续，似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咳咳……咳咳……小，表姐，我……咳咳……没有，不是……咳咳……”
女孩在小姬灵沐一阵刺激下，心疾突然发作，她脸色红白交织，剧烈的咳嗽声听在小姬灵沐耳中，好似下一刻她便会将五脏六腑给生生咳出来。
“你……”
小姬灵沐见状有些慌神，赶忙放开她的衣襟，同时手指不断在女孩身上搜寻着什么，口中喃喃：
“药呢？药呢！你平时随身携带装有缓解心疾发作药丸的小瓷瓶呢？”
眼见女孩脸色通红，额前湿汗密密麻麻覆了一层，她伏在地上，半蜷缩着身体，双手捂着一阵阵刺痛的胸口，艰难喘息的同时，极为勉强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音回应小姬灵沐的问话。
“呼呼……药，呼呼……忘，忘记……呼呼……”
小姬灵沐迅速从腰间系着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张空白符纸，牙齿咬破指尖，行云流水在纸上飞快画下一道传讯符文，符文画好，血迹未干，符纸自燃，讯息传出。
她顾不得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指，蹲到小姬妤雅身前，言语混乱，眼神中充满深深的愧疚不安，及惶恐害怕。
她声音嘶哑，饱含哭腔。
“你，你再坚持下，长老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不是有心要害你这样的……”
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姬灵沐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倒在地上，膝盖刺痛，鲜红血迹透过衣裳渗出，她有些懵，一阵劈头盖脸的厉声斥责朝她输出。
“姬灵沐！你这个灾星，祸害！你已经害死我的阿琛了，现在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了吗！”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你在襁褓中时，我便应该掐死你，不应该由着一时心软留下你……”
美貌的年轻妇人将心疾发作，神情痛苦的小姬妤雅揽在怀中喂下丹药后轻声安抚，转头对着小姬灵沐便是满脸痛恶，高声斥责。
小姬灵沐握紧手心，扶着廊柱缓缓站起，她本能得想要辩解什么，唇瓣翕动，却在少夫人冰冷仇恨的目光看过开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脏更是像被什么紧紧攥住，闷闷的疼。她的声音低低响起。
“对不起。”
“哈哈……道歉？你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能换回我失去的一切吗？”
少夫人看着怀中面色渐渐缓和，手指用力攥着她的衣摆，眼含泪光正冲她微微摇头的小姬妤雅，女子柔软细腻的手覆在女孩头发上，温柔抚摸着尚还难受的她，可下一秒她朱唇中却吐出狠戾绝情的话语，字字化作尖刀狠狠刺向小姬灵沐。
“我的妤雅因你遭此大难，即使你是家主倾力培养的下一任姬家继承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小姬灵沐看着少夫人将身体虚弱的女孩交由一旁的婢女看顾，一步步朝她走来，后扬手，落下。
“啪！”
小姬灵沐的头被打得一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身前的少夫人脸上神情倨傲又冷漠，眼里还夹着对她的深深厌恶。
少夫人将手背在身后，缓缓阖目，无人看见她掩在袖中的手掌微微颤抖，似是心底的矛盾与挣扎。
“这一巴掌是你欠妤雅的。”
“来人！将表小姐带至禁室关押，期间绝食粮，让她好生反省，三日后，再行放出。”
纪棠下意识挡在小姬灵沐的身前，可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别人记忆里的一抹意识，她眼看着少夫人的掌风落到女孩脸上，女孩不闪不避站在原地硬是挨了她一巴掌，一声痛哼也未喊出，神情黯然。
纪棠心头愠怒顿生，她突然忆起往日同姬灵沐相处的许多画面，或笑或怒，都是那般鲜活灵动。
姑娘不过年长她两岁，喜美食，性子肆意跳脱，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似乎永远洋溢着笑。她是自己穿越异世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主动对她好，却没有任何图谋的女子，虽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但比起其他人实在好太多了。
她从不知姑娘的过往竟藏着如此多的心酸。
姬家弟子见状欲上前为小姬灵沐求情，却被少夫人一个凌厉眼神给制止，几个被点到弟子磨蹭着上前一人站在女孩的一边，挟制住她的行动，眼含歉意道：
“灵沐小姐，得罪了。”
“何事在此喧哗，不成规矩！”
家主面容威严，缓步走到众人身前，他看一眼婢女怀中气息虚弱，已然被方才之事刺激昏迷的小姬妤雅，眉心一沉，一股浓重威压自家主身上散发出，婢女几人跪了一地，神情惶恐。
“家主恕罪！”
姬家弟子上前向家主行礼后，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明。
家主听闻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眼里透着分明怨愤的少夫人，走到沉默不语的小姬灵沐身边，沉声开口：
“灵沐，妤雅的事，你有何解释？”
“家主，姬妤雅心疾发作，确实是我之过，灵沐愿意接受少夫人的惩处，无有怨言，但是，”
小姬灵沐倏然抬起头，目光直视家主，眼里透着倔强，她眼眶微红语气异常坚决道：
“我的小白丢了，有师兄看到是被姬妤雅抱走了的，我来找她，只是想知道小白的下落。”
“你！”
少夫人闻言神色顿时变得激动，手指颤颤抬起，正欲开口指责，却在家主看似宽容实则不容置喙的目光中朱唇紧闭，不语。
家主眼风往旁边一扫，便立即有位月白衣装的姬家弟子走到他身侧，附耳小声禀报着什么。
家主挥手让其退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仔细擦拭干净小姬灵沐脸上的脏灰，后将弄脏了得帕子递给身后弟子，看着女孩，神情并未有多少怜惜，冷淡道：
“此事，我会去查。但，灵沐，你将来是要承担起姬家家主之位重责的，切记不可再如此莽撞，妤雅。”
家主话语顿了一会，看着小姬灵沐的神情掠过一丝不忍，倒也仅仅只是如此，后重新变得冷硬。
“她到底是你的嫡亲表妹，血脉相连，且她又有心疾在身，我知那只白猫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对你意义深重，关心则乱，人之常情，但是你不该失态至此。”
小姬灵沐紧握的拳头倏然松开，她将头埋得很低，无人看清她的表情，众人眼里皆是对女孩的同情，却也觉着家主言之有理。
身为除妖世家的扶风姬家，不需要一个鲁莽冲动，意气用事的未来家主，身为家主自当以凡事家族利益优先，将自身意愿置之最后。
姬灵沐身为未来的姬家家主，遇事这般急躁，丝毫不考虑后果，怎能不让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家主失望呢？
可他们似乎忘了现在的姬灵沐只是一个堪堪六岁的小女孩，他们要她懂事，沉着冷静，要她时时表现出未来家主应当有的谋略气度，可是她也是会疼，会累，会在遇到伤心的事情时，痛苦哭泣的啊。
纪棠心中难受，她仔细看过在场每一个人，在他们眼里女孩先是未来家主，再然后才是双亲亡故的表小姐，无人在乎小姬灵沐的心情，许是有的，纪棠看见少夫人眼中深深藏着的哀痛，可是又能如何呢？她什么也不能做，她甚至还在怨恨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若小姬灵沐只是姬家一个普通的弟子，或许她能够想其他人一样，活的轻松自在些，不用苦苦压抑本心，过早将自己活成古板严肃的家主模样。明艳动人的笑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灵沐知错，绝不会再有下次。”
纪棠听见女孩的声音很是低沉，一字一句仿佛千斤巨石重重压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折断她的脊骨，粉碎她的坚持。
家主眼中深沉，他看着小姬灵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终是挥手，令人将她带去禁室。
纪棠看着众人散去，少夫人在原地留下一声沉重叹息后，也随同抱着小姬妤雅的婢女一道回屋。
纪棠的目光在婢女怀中昏迷的小姬妤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女孩半张脸深埋在婢女胸前，刚才生死一遭，此刻她唇色惨白，浑身浸透冷汗，几缕湿发紧贴在侧颊，狼狈又脆弱。
她眼中实实在在浮现一层冷光，凛冽如刀，狠狠刮过女孩的面容，目光自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处划过，眼中笑意更冷。
小白莲倒是很会挑选时机，假昏得正是时候。
纪棠瞧着押送小姬灵沐的几人已经走远，紧追而去，似是有意无意的小姬灵沐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瞟向她所处位置。
纪棠心头一跳，脑海中掠过种种猜测，可女孩眼中清明，并无半分她的影子，但她似乎隐约能够感知到自己。
望舒曾说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而是凡人内心深处一切贪嗔痴妄所构成的心魔幻境，那为何女孩深陷梦中梦时，她的某些反应给她一种，女孩仿佛能够感知到她存在的错觉。
还是说，此处并非仅仅只是幻境。
回忆起先前她深陷梦魇时，依稀看见过望舒和另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还有他同连清五十年前的对话。
那是什么，虚幻还是真实？是梦魇，还是前尘。
这些分明与她无关，却跨越时空的场景，怎么会被她看到？
望舒说她是天命选定的救世之人，莫非她一个普通凡人当真有何特别之处。
纪棠边跟随着几人的脚步，边看着自己透明的掌心，陷入深深的迷惘。
她看着漆黑幽沉的屋子，一声叹息缓缓吐露。
床上少女依旧沉睡，只是眉头紧锁，清丽容颜似是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愁云，瞧着有几分哀苦。
纪棠站在姬灵沐的床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抬手，缓缓触碰少女的眉心，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需要姬灵沐帮她证实一下，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眼前刺目白光闪过，幻境场景忽然一阵扭曲，待纪棠回神时，她已经站在清冷幽静的庭院中，脚下一方矮木桥，身前便是一池清荷，碧叶田田，菡萏初绽，水光潋滟，几尾颜色斑驳的游鱼缓缓在池中嬉戏，惬意悠然。
这里仍旧是姬家，只不过瞧着错落楼阁，草木布景，与她先前所见略有不同，纪棠推测此处应是许多年前的姬家，也不知这时候姬灵沐是否已经降生。
她根据自己先前在幻境中所熟悉的姬家路线，直奔姬灵沐所在居室。
不出意外的，纪棠扑了个空，之后她跟着姬家弟子辗转多处才终于在一处僻静檐廊下寻到小姬灵沐，此时的她不过五六岁，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年岁同她差不多的瘦弱女孩，面色苍白，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含着晶莹泪珠。
此刻，她二人间的气氛可不太好，有些剑拔弩张。
小姬灵沐一双杏目瞪得滚圆，胸膛起伏剧烈，怒视面前哭得格外可怜的女孩，声音尖锐满是质问。
“姬妤雅，我的小白在哪里，你将它怎么了！姬家巡视的师兄告诉我，今早你在水榭亭廊闲逛时刚巧碰见我的小白，便不顾它的反抗将它给抱走了。”
小姬灵沐倏地抓过小姬妤雅藏在袖中的手，只见三道渗血的爪痕清晰呈现在女孩雪白的手背上，似是在证明小姬灵沐所言非虚。
“平日你装得柔弱善良，姬家上下宠你让你，我并不在乎，但小白你不能动，那是我阿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它是我的亲人，你将它还给我！”
小姬灵沐上前一把揪住女孩的衣襟，女孩被生拽到她跟前，眼睛瞪大，一行清泪顺着像她的脸颊划落，像只受惊的白兔，瞧上去可怜又无辜。
小姬妤雅苍白面容蓦然浮现一抹病态殷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口中猛地一阵咳嗽，唇齿言语断断续续，似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咳咳……咳咳……小，表姐，我……咳咳……没有，不是……咳咳……”
女孩在小姬灵沐一阵刺激下，心疾突然发作，她脸色红白交织，剧烈的咳嗽声听在小姬灵沐耳中，好似下一刻她便会将五脏六腑给生生咳出来。
“你……”
小姬灵沐见状有些慌神，赶忙放开她的衣襟，同时手指不断在女孩身上搜寻着什么，口中喃喃：
“药呢？药呢！你平时随身携带装有缓解心疾发作药丸的小瓷瓶呢？”
眼见女孩脸色通红，额前湿汗密密麻麻覆了一层，她伏在地上，半蜷缩着身体，双手捂着一阵阵刺痛的胸口，艰难喘息的同时，极为勉强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音回应小姬灵沐的问话。
“呼呼……药，呼呼……忘，忘记……呼呼……”
小姬灵沐迅速从腰间系着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张空白符纸，牙齿咬破指尖，行云流水在纸上飞快画下一道传讯符文，符文画好，血迹未干，符纸自燃，讯息传出。
她顾不得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指，蹲到小姬妤雅身前，言语混乱，眼神中充满深深的愧疚不安，及惶恐害怕。
她声音嘶哑，饱含哭腔。
“你，你再坚持下，长老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不是有心要害你这样的……”
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姬灵沐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倒在地上，膝盖刺痛，鲜红血迹透过衣裳渗出，她有些懵，一阵劈头盖脸的厉声斥责朝她输出。
“姬灵沐！你这个灾星，祸害！你已经害死我的阿琛了，现在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了吗！”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你在襁褓中时，我便应该掐死你，不应该由着一时心软留下你……”
美貌的年轻妇人将心疾发作，神情痛苦的小姬妤雅揽在怀中喂下丹药后轻声安抚，转头对着小姬灵沐便是满脸痛恶，高声斥责。
小姬灵沐握紧手心，扶着廊柱缓缓站起，她本能得想要辩解什么，唇瓣翕动，却在少夫人冰冷仇恨的目光看过开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脏更是像被什么紧紧攥住，闷闷的疼。她的声音低低响起。
“对不起。”
“哈哈……道歉？你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能换回我失去的一切吗？”
少夫人看着怀中面色渐渐缓和，手指用力攥着她的衣摆，眼含泪光正冲她微微摇头的小姬妤雅，女子柔软细腻的手覆在女孩头发上，温柔抚摸着尚还难受的她，可下一秒她朱唇中却吐出狠戾绝情的话语，字字化作尖刀狠狠刺向小姬灵沐。
“我的妤雅因你遭此大难，即使你是家主倾力培养的下一任姬家继承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小姬灵沐看着少夫人将身体虚弱的女孩交由一旁的婢女看顾，一步步朝她走来，后扬手，落下。
“啪！”
小姬灵沐的头被打得一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身前的少夫人脸上神情倨傲又冷漠，眼里还夹着对她的深深厌恶。
少夫人将手背在身后，缓缓阖目，无人看见她掩在袖中的手掌微微颤抖，似是心底的矛盾与挣扎。
“这一巴掌是你欠妤雅的。”
“来人！将表小姐带至禁室关押，期间绝食粮，让她好生反省，三日后，再行放出。”
纪棠下意识挡在小姬灵沐的身前，可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别人记忆里的一抹意识，她眼看着少夫人的掌风落到女孩脸上，女孩不闪不避站在原地硬是挨了她一巴掌，一声痛哼也未喊出，神情黯然。
纪棠心头愠怒顿生，她突然忆起往日同姬灵沐相处的许多画面，或笑或怒，都是那般鲜活灵动。
姑娘不过年长她两岁，喜美食，性子肆意跳脱，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似乎永远洋溢着笑。她是自己穿越异世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主动对她好，却没有任何图谋的女子，虽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但比起其他人实在好太多了。
她从不知姑娘的过往竟藏着如此多的心酸。
姬家弟子见状欲上前为小姬灵沐求情，却被少夫人一个凌厉眼神给制止，几个被点到弟子磨蹭着上前一人站在女孩的一边，挟制住她的行动，眼含歉意道：
“灵沐小姐，得罪了。”
“何事在此喧哗，不成规矩！”
家主面容威严，缓步走到众人身前，他看一眼婢女怀中气息虚弱，已然被方才之事刺激昏迷的小姬妤雅，眉心一沉，一股浓重威压自家主身上散发出，婢女几人跪了一地，神情惶恐。
“家主恕罪！”
姬家弟子上前向家主行礼后，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明。
家主听闻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眼里透着分明怨愤的少夫人，走到沉默不语的小姬灵沐身边，沉声开口：
“灵沐，妤雅的事，你有何解释？”
“家主，姬妤雅心疾发作，确实是我之过，灵沐愿意接受少夫人的惩处，无有怨言，但是，”
小姬灵沐倏然抬起头，目光直视家主，眼里透着倔强，她眼眶微红语气异常坚决道：
“我的小白丢了，有师兄看到是被姬妤雅抱走了的，我来找她，只是想知道小白的下落。”
“你！”
少夫人闻言神色顿时变得激动，手指颤颤抬起，正欲开口指责，却在家主看似宽容实则不容置喙的目光中朱唇紧闭，不语。
家主眼风往旁边一扫，便立即有位月白衣装的姬家弟子走到他身侧，附耳小声禀报着什么。
家主挥手让其退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仔细擦拭干净小姬灵沐脸上的脏灰，后将弄脏了得帕子递给身后弟子，看着女孩，神情并未有多少怜惜，冷淡道：
“此事，我会去查。但，灵沐，你将来是要承担起姬家家主之位重责的，切记不可再如此莽撞，妤雅。”
家主话语顿了一会，看着小姬灵沐的神情掠过一丝不忍，倒也仅仅只是如此，后重新变得冷硬。
“她到底是你的嫡亲表妹，血脉相连，且她又有心疾在身，我知那只白猫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对你意义深重，关心则乱，人之常情，但是你不该失态至此。”
小姬灵沐紧握的拳头倏然松开，她将头埋得很低，无人看清她的表情，众人眼里皆是对女孩的同情，却也觉着家主言之有理。
身为除妖世家的扶风姬家，不需要一个鲁莽冲动，意气用事的未来家主，身为家主自当以凡事家族利益优先，将自身意愿置之最后。
姬灵沐身为未来的姬家家主，遇事这般急躁，丝毫不考虑后果，怎能不让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家主失望呢？
可他们似乎忘了现在的姬灵沐只是一个堪堪六岁的小女孩，他们要她懂事，沉着冷静，要她时时表现出未来家主应当有的谋略气度，可是她也是会疼，会累，会在遇到伤心的事情时，痛苦哭泣的啊。
纪棠心中难受，她仔细看过在场每一个人，在他们眼里女孩先是未来家主，再然后才是双亲亡故的表小姐，无人在乎小姬灵沐的心情，许是有的，纪棠看见少夫人眼中深深藏着的哀痛，可是又能如何呢？她什么也不能做，她甚至还在怨恨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若小姬灵沐只是姬家一个普通的弟子，或许她能够想其他人一样，活的轻松自在些，不用苦苦压抑本心，过早将自己活成古板严肃的家主模样。明艳动人的笑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灵沐知错，绝不会再有下次。”
纪棠听见女孩的声音很是低沉，一字一句仿佛千斤巨石重重压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折断她的脊骨，粉碎她的坚持。
家主眼中深沉，他看着小姬灵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终是挥手，令人将她带去禁室。
纪棠看着众人散去，少夫人在原地留下一声沉重叹息后，也随同抱着小姬妤雅的婢女一道回屋。
纪棠的目光在婢女怀中昏迷的小姬妤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女孩半张脸深埋在婢女胸前，刚才生死一遭，此刻她唇色惨白，浑身浸透冷汗，几缕湿发紧贴在侧颊，狼狈又脆弱。
她眼中实实在在浮现一层冷光，凛冽如刀，狠狠刮过女孩的面容，目光自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处划过，眼中笑意更冷。
小白莲倒是很会挑选时机，假昏得正是时候。
纪棠瞧着押送小姬灵沐的几人已经走远，紧追而去，似是有意无意的小姬灵沐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瞟向她所处位置。
纪棠心头一跳，脑海中掠过种种猜测，可女孩眼中清明，并无半分她的影子，但她似乎隐约能够感知到自己。
望舒曾说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而是凡人内心深处一切贪嗔痴妄所构成的心魔幻境，那为何女孩深陷梦中梦时，她的某些反应给她一种，女孩仿佛能够感知到她存在的错觉。
还是说，此处并非仅仅只是幻境。
回忆起先前她深陷梦魇时，依稀看见过望舒和另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还有他同连清五十年前的对话。
那是什么，虚幻还是真实？是梦魇，还是前尘。
这些分明与她无关，却跨越时空的场景，怎么会被她看到？
望舒说她是天命选定的救世之人，莫非她一个普通凡人当真有何特别之处。
纪棠边跟随着几人的脚步，边看着自己透明的掌心，陷入深深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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