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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许亦奇回到自己房里,彭念格还没睡着,好像在等他似的,从炕上爬起来,一语不发看着他。

    看出许亦奇神色不对,男孩张了张口,想询问,又习惯使然地闭嘴沉默了。

    许亦奇没理会他,径自躺上炕。闭上眼睛,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彭念佳闪着泪光的眼睛。

    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可是面对李二顺的纠缠,她明明那么厌恶,也拒绝了他给的东西。

    或许她看不上李二顺,相好的另有其人?许亦奇胡思乱想着。

    温柔、纯真、善良、勤快、吃苦耐劳,甚至连同倔强,难道都能伪装出来吗?她明明那么好,像一个无私无怨的母亲,像一个真正的姐姐。

    许亦奇想不出头绪,索性也就不再想了。

    无论如何,彭念佳对他很好,就算那些传闻是真的,她也是因为无依无靠,迫不得已为之,他不应该瞧不起她。同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也没立场干涉。他只需要像平常那样待她,多帮她干活儿回报她对他的好。

    又或许,她根本不是那些人传言的那样,真正的彭念佳就是他以为的彭念佳呢?

    黑暗中,他微不可闻地吐了口气,渐渐放松身体,沉睡过去。

    ……

    ……

    “笃笃笃……”

    半梦半醒间,许亦奇又听到了敲门声。

    他立刻想到了今天听到的那些传闻。他们说她跟村里好多人不清不楚,半夜常在家里接待男人。

    许亦奇的心揪起来,他握紧拳头,静静地听着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如果彭念佳的门开了呢?他不敢往下想了。

    熬了半刻钟,敲门声停了,门外又传来走远的脚步声。

    许亦奇松了口气,放开拳头,发觉额头和身上都渗出了热汗。他随手抹了一把汗水,翻个身,继续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又是彭念佳做早饭的声音叫醒了许亦奇。他伸个懒腰,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去了隔壁。

    彭念佳神色如常,脸上还是那种恬静温柔的表情。她微不可查地犹豫一瞬,照例和许亦奇打招呼:“起来了?”

    许亦奇点点头,轻声答应着:“嗯。念佳姐,我来帮你添柴。”

    彭念佳忙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你再去睡会儿,天还早。”

    许亦奇拉过一张小凳子坐在灶间添柴:“早就睡醒了。”

    早饭很快都蒸在了锅里。

    许亦奇看见水缸里剩下小半缸水了,就拿起扁担去挑水。彭念佳追出门口说:“弟弟,还是我去吧!”

    许亦奇头也没回:“我去吧,你看着饭。”

    彭念佳想起什么,跑回屋里拿着一条毛巾出来,扎扎实实缠了几圈在扁担上。

    许亦奇对她笑笑,挑水去了。

    吃过早饭,彭念格照例上学去了。彭念佳和许亦奇扛着锄头铁锹,彭念恪提着竹篮拿着小铲子,一起来到村委大队部。

    这个时候,庄稼还未成熟,真正的农忙时节还没到,所以村里打算利用这段时间组织大家修梯田,扩大耕种面积,为提高来年粮食总产量做准备。

    新开荒的地点,在离村子很远的一个土山上。村里的干部们已经考察过了,这座山上,石头少,土头比较厚,适合开荒种地。

    男男女女们包着头巾扬起铁锹锄头,热火朝天地劳作起来。不一会儿,整座山头尘土飞扬,一片铁锹镢头声。

    有人苦中作乐,唱起了山歌。苍凉、古拙、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山间,被初秋的风吹远。

    许亦奇想起了在京都的母亲和妹妹。

    少了他一个人吃饭,她们的口粮应该是够的,不至于挨饿。只是,家里没有男丁,万一有什么难事儿,可怎么办呢?母女俩会不会受人欺负?今天回去应该给她们写封信报个平安,也把自己现在的具体地址告诉她们,让他也能收到她们的消息。

    他默默地想着这些心事。

    手心被镢头把儿磨的发烫疼痛,一会儿工夫,手上已经起来几个大水泡。

    许亦奇往手心里哈哈气,把镢头把儿攥的更紧,忍着那丝丝缕缕的疼痛继续干活儿。

    日头越升越高,火热无情地炙烤着人们,唱山歌的人也渐渐偃旗息鼓了。

    许亦奇的喉咙干渴得快冒烟了,连鼻息是滚烫的。身上出了汗,炽烈的阳光给皮肤一种针刺般的感受。

    渐渐地,连闲聊说笑的妇女也不再说话。一来费力气,二来,嘴巴里实在干得连口水都没了。

    就这样熬着时间,熬着日头,熬着身体里的力气。

    有的人借口内急,躲到阴凉僻静处缓口气、偷会儿懒。

    眼看着内急一去不复返的人越来越多,队长干脆下令,休息二十分钟,大家都去把屎尿解决干净。

    人们纷纷抢着不多的树荫,席地坐着休息。有带水的,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下,小口地抿着,如饮仙露。

    年长的老头子摇着草帽,叹息道:“这快立秋了,这么多久没下雨,庄稼都快被旱死了。”

    人们附和着叹息:“是啊,玉米和谷子那叶儿都晒得卷边儿了。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怕是要不行了。”

    许亦奇没有挤进那点儿阴凉地去,顶着烈日也坐不住,他索性往远处走走,看看山头的景象,也许还能找到其它的阴凉地。

    彭念佳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走着:“弟弟,咱们去找大哥,我在竹篮子里放了一瓶水。”

    彭念恪也没走太远。他把竹篮放在一旁,自己倒头在一片树荫下睡觉,篮子里稀稀拉拉放着几颗野菜。

    彭念佳拨开野菜,篮子的一角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水还是满的。

    那是装水果罐头用的圆柱形的敞口玻璃瓶。

    水果罐头,在京都都算是奢侈品,只有去探望病人或者送礼的时候才拿出手。彭念佳哪来的这种稀罕东西?

    他们坐在树荫下,彭念佳拧开瓶盖,把玻璃瓶递给他。

    许亦奇不喜欢拉扯客套,他接过水瓶喝了几口,又递给彭念佳。彭念佳小口小口喝了一点,又递给他。

    许亦奇摆摆手表示不喝了。彭念佳又递过来:“再喝几口,还有大半瓶呢。留半瓶给大哥就行了。”

    许亦奇又喝了两口,把瓶盖拧紧还给彭念佳。

    这几口水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焦渴。尽管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能一口气喝完十瓶水。

    休息片刻,他们往回走。

    人们也陆陆续续拾起农具,重新投入劳动中。

    许亦奇敏锐地感受到了人们的目光在自己和彭念佳身上逡巡。

    他无视别人的探究打量,更不管他们怎么想象、如何非议,仍旧坦然地、沉默地卖力劳动。

    许亦奇虽然个子窜的猛,但是面容身量还稚嫩,看着就是个半大孩子。再加上人们早就打听出他的年龄,十五六岁,他们可万不能想到这方面去。但是看俩人相跟着的样子,又觉得不大对劲。许亦奇的个头可是比彭念佳还高出一些呢。

    一层梯田已经修整出个大概,盘着土山环绕,长长的一条。

    远处的地头,几个妇女边干活儿边压低声音,神情诡秘地切切察察。

    “哎哎,看见没?跟在身后就过去了,又相跟着回来。”

    她们议论这些事情,从来不点名道姓,但是都心照不宣。

    “那孩子才多大啊,就这么狐媚勾引。造孽啊!”

    “十六,不小了,放在过去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京都人,那都开放的很,这个年纪早就啥都懂了。”

    “昨天担水,把自己的毛巾解下来给男的缠在扁担上。啧啧,都是女人,人家咋这么会呢?手段真是高。”

    “这算啥?你知道那狐媚子叫男的啥?弟弟!亲热的哟!”

    “哎呀,老娘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前面走了情哥哥,这又来个好弟弟,这种女人哪,身边儿永远不能缺了男人。”

    “二顺子他也就眼巴巴地看着吧,屁都闻不着一个!”

    “有了京都来的家里当官儿的小少爷,还能看得上他?正眼也不带瞧他的。”

    “这二顺子今天怎么又没见?”

    “呵,那个懒汉?干一天倒要歇三天。”

    “看看他家里的光景?锅都要揭不开了,还整天睡到日上三竿。”

    “躺着倒不会饿肚子了。反正村里发救济粮,总短不了他家的,饿不死。”

    “人家是京都人,过几年拍拍屁股回城里了,看她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女人可不缺男人养活。二顺子可是巴巴地等着人家玩儿剩下呢!”

    高舒愿和孙芳就在一旁闷头干活儿,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反正是一字不落全听进耳朵里了。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终于收工了。

    人们顶着烈日,迈着疲惫的步伐往家走。

    彭念佳一回到家就赶紧做午饭。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从早转到晚。

    吃饭的时候,彭念佳注意到许亦奇手上的水泡,忙拿了针来挑。

    “满手的大泡,不挑破好不了。”她捧着许亦奇的手,挨个儿把水泡挑破皮。

    她的眉毛微皱着,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些水泡,嘴巴轻微地吸气,那神情,好像水泡是长在她手上似的。

    许亦奇看着她的手。男性与女性的差异在两双手上体现的这么明显。

    许亦奇的手骨,手掌宽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初具男人的结实和力量。

    两个人的手交叠着一对比,更显出彭念佳的娇小。

    她的手指纤细,手背光滑细腻,掌心却很粗糙,覆盖着一层薄茧。那些手指灵活地把水泡挑破,挤出里面透明的液体,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干。

    彭念佳抬头嘱咐他:“家里没有酒精消毒,你今天不要碰水,让它尽快结痂。”

    许亦奇点点头。

    等到下午干完活儿回来,他手上已经是大泡摞着小泡了。手心火辣辣的疼痛,烧的他想把手浸在凉水里。

    他只能忍耐。

    他知道,这些水泡会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中,破皮,渗水,结痂,反反复复,直到形成一层茧。

    就像彭念佳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