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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郡城替考

    早上天亮。

    一宿未睡好的夏侯樱,醒后的眼睛,看物品还是朦朦胧胧的。

    今天代替人考试的主角,曹霜正在发癫:“我,我自己的衣服呢?怎么我穿得这么鲜艳,是女子衣服!你个男的,还坐在我床边......昨天晚上你,你都干了啥?”

    他一边不停的摸索身后,表情大惊恐!

    丝毫不记得,昨晚被褥单薄,拿了几件夏侯樱的旧衣裳裹着。

    于是,被吵了一晚上,哈欠连连的某位,直接赏了他两拳头。

    旧仇新恨,世界清静了!

    ......

    曹霜顶着黑眼圈,步行出门的。

    用某人的话说,这里不用再化妆掩饰了,熟人都认不出来。套在外面的,是一件黑袍配鎏金带。挂了玉佩,当然是借来的。眉毛被修剪后,用黛石描画,平白大了几岁。

    当他问这身打扮会不会太张扬,正在给他梳头的某人答复说,这是我们小县城档次的打扮,一点都不张扬,然后顺手拔出自己发髻上的白木笔,给安排上。

    很快曹霜就知道,是真的不张扬。

    郡署考试地点附近的路上,鲜红鹤氅,雪白狐裘,锦袍玉带,戴珠冠的,插花枝的,唇红齿白,涂脂抹粉,倜傥风流.......一个比一个夸张,自己这身行头只能算是遮丑。

    郡里富人才是真富,满大街奔走的荣华富贵。

    他终于明白,为啥老乐师审老头念念不忘,总是吹嘘其人某次参加郡城富人婚嫁典礼的浩大排场和风光。

    路上不时有雕花绣笼的马车,越过行人驰行而过。不过人流太多的缘故,行进极为缓慢。

    “曹卖鱼,你说前面那样的,给你娶回家好不好?”

    并肩同行的夏侯樱,心情极好,甚至开起玩笑:“县里我给你说合的小姑娘,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那这样的,行不行。”说着,指了指前面。

    一辆四匹马牵引的半封闭马车,跋涉穿行在人流中。帷幕深深,舆室和车盖以凤鸟纹为主,花团锦簇,里面不知道是哪位富贵官宦人家的女眷。

    等马车走远。

    曹霜白眼一翻:“给我端水洗脚还差不多。”

    配上两个黑眼圈,分外的滑稽。

    “有志者事竟成!”

    某位笑意盈盈的如是评价道。

    ......

    符,一张薄薄的竹片,参加郡署考试的身份证明。上面记录着,应试考生的姓名、年龄、学籍和简单相貌描述。

    曹霜手中拿着的,便是这么一枚竹符,符上名字却不是被替考的那位雇主。

    秦以法制治国,朝野官署上下却尊重礼仪,学堂更是提倡诚信。进入笔试考场,虽然需要凭借身份符,但座位并不固定考生姓名,随意入座,这便有了漏洞可以利用。相信那位被替考的学生,此时也进入了考场,考试快结束前,在试卷上填个互换的名字,或者干脆交份无名卷。

    对于被替考者,考试只要未结束,自己的试卷未落笔姓名,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上。不管是遵循原先和代考者的约定,试卷签互换的考生姓名,还是代考出状况后自力更生,自己试卷签自己名,全程不用担风险。哪怕最坏境地,和代考者配合出现问题,考场出现两份同名试卷,也有抵赖腾挪的空间,

    富贵权势人家才玩得起这种笔试作弊,加上更简单粗暴的真人背诵面试,囊括每年官署考试录用吏员的名额,再简单不过。

    惊叹于这些人的“智慧”和“老辣”,曹霜丝毫没有身为作弊者枪手的罪恶负疚感,都是被生活所迫,不偷不抢,嫌钱就好。至于手中那枚符,更是看都不看一眼。上面姓名学籍都是真的,这人同样有考试资格。这个第三方,既然贡献了符出来,用途仅仅是给代考者入场,必然也拿过钱。

    买卖公平,或许他家,今天晚上煮粥也能添几两粟米?

    夏侯樱等候在考场外,临别再三叮嘱“这边毕竟不熟,也没熟人,发觉情况不对就赶紧跑,不要被抓现行!”

    曹霜点了点头,至于怎么跑怎么接应没说,他也没问。

    至于代考跑了后的学生成绩,考试作弊罪名可是很重的哦。能跑掉也是信誉良好的一种表现,被替考者感谢你还来不及,这时候就不要谈退钱这种伤感情的事了。

    不过为了能拿到最后的巨额尾款,曹霜觉得还是要拼一把,抓了下自己的假短须。

    ......

    同样抓了把自己胡须的,是这场笔试的主考官,令史萧大人。

    萧令史仪表儒雅,五柳长须,标准的中年美男子。

    主持吏试的考官,都是从郡府衙里直接选派,并且是高级吏员。因为责任深重,因此每年功劳考评以严谨著闻的萧令史,担任了这次笔试主考官。

    表面看,这个位置十分风光,实际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鸡肋位置。不同于面试考官有极大的自由裁量权,笔试考官属于拿不到好处,出了事却要担责的苦差。所以由外县升迁郡中,无根无底的他,被郡署同僚推了出来,担当这个苦差。

    笔试试卷,除了郡里,上面也会派人一起参与阅卷。试卷书简都是死物死证,阅卷阶段检查没问题还好,有问题,没发现的考场监考官就背一口大锅。或者,考试当场发现问题更糟糕,都不知道得罪的是谁。

    深谙其中猫腻的萧令史,考前在考场外面转了一圈,看见几个躲躲藏藏的老面孔,都是郡城中给作弊学子拉皮条的知名人士。

    就不知道代考者和作弊学子都是谁,甚至这两者可能都互相不认识,就准备和他斗智斗勇。像在浑水里抓鱼,不到考试结束,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能猜猜看,还不能无证据的把这些人揪出来,强行质问。

    在保护自己清誉前途,和得罪贵人之间犹豫不决,萧令史愁得连胡须,都差点抓下几根。

    考生进入考场不搜身,检查身份另有人负责。可不管夹带小抄,还是换名替考,最后的锅全是老夫背。老夫真难!

    .......

    时辰到了,众考生纷纷跪坐,据案做题。

    每人案上一摞试卷竹简,笔墨而已。

    萧令史回来在堂上落座,环看了一圈,锁定了几个可疑目标。

    尤其坐第一排那个嚣张的小家伙,你当我瞎的吗,会灯下黑!顶个黑眼圈,就以为是夜不思寐,勤恳苦读。能骗过老夫的火眼金晴?

    不过想了下,觉得先不宜搞太大动静。仅仅因为怀疑,考试刚开场,就把坐第一排的考生赶出去,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痴呆......或者这人就是这么勇猛,就是明摆着告诉他后台很硬,老儿你敢硬来?

    萧令史心下有点迟凝,想了想,决定还是再等等。

    本来他只是重点观察那些中后排角落的考生,尤其那些衣着贫寒的,这里他暗叹了一口气,一般这种人,才是代替人作弊考试的最佳怀疑对象。

    这个坐第一排的小子,无论衣着,还是举止,都算正常。要不是留意到他有一对醒目的黑眼圈,多瞧了几眼,发现一点常人难察觉的端倪,差点就被他晃过眼。

    你藏不住的,黑眼圈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

    这个艺高人胆大、智蠢不分的黑眼圈小子,仪表不俗,姿态从容,身形挺直,不卑不亢的执笔答题。

    或许这份淡定的气度,让心里已经认定他是代考者的萧令史,暗自生出一份欣赏。至于底气么,男子以须为美,人人都知萧大人爱须如命,日常都是精心打理.......

    美髯者萧大人捻须微笑,看在你也有成为美男子潜质的份上,那就晚点...杀!

    主考官一直端坐在堂上不动,不下来查巡,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开考一刻钟后,考场下面终于有了动静。虽然做题桌案之间有段距离,不能互相传书,不少地方却是悉悉窣窣,眉目传情。于是,主考官也动了。

    萧令史站起身来,直接手指往堂下一指:“拖出去!

    门口端坐着一个小吏,听命从后面越过几道书案,顺着手指方向,在后排角落找到一个满脸惊慌的锦衣考生。锦衣学生脸色略白,惊慌中还带有些不解,前面那么多人有小动作,为什么逮着的是我。

    众人猛听“啪”的一声响亮,都回头看时,却是那小吏一巴掌将那作弊学生扇倒,顺带拉开他上衣里襟,露出缝着的手帕状事物。未等众人看清上面是否有字迹,小吏已经双手捉住锦衣考生领口,将他提了出去。

    案上一摞散乱的竹简,或铺或卷,无人理会。

    萧令史暗地点了点头,这些临时抓来,代替监督考场秩序的武夫果然可用,比那些只会动嘴皮的文职小后辈强多了。尤其这种专司缉拿盗匪的,眼贼手快,还不怕得罪人!

    一扇之威,果然考生人人惊恐!

    至于那个被杀鸡儆猴的不走运小子,除了身份和入座位置正好适合,最重要的,就是蠢!别人顶多袖子里藏点,你倒好,直接解开衣服看,真当老夫在堂上睡觉呢?

    他刚四面环顾,目光还特意在几个神色紧张的人身上,短暂停留片刻。希望下面聪明人能多点,明白老夫的良苦用心。

    不过回想刚才,除了五六个考生静养功夫过人,端坐着无动于衷,其余人都回过头去看,萧令史气得又想抓自己的宝贝胡须。这五六个人,九成九是代考者,或作弊考生其中的一个,竟然有这么多!

    别说还藏着的作弊者。比如他特别留意的黑眼圈小子,居然也假装回头看,一脸惊恐模样!对于夹带小作弊,他可以挑一个家境稍高的,以儆效尤,震慑其余人。即使遇上头硬不信邪的,终归可以杀出个结果来。

    可对于背后阴影重重的替考大舞弊,萧令史自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面对这一大窝,谁给自己的勇气?”

    .......

    吏试笔试内容主要分为律法和算术,题目类型包括填空、计算和默写。考试时间一个半时辰,对应考场外面计时滴漏铜壶上面的12个刻度。

    自从知道主考官玩真的后,考场顿时消停很多。一时只闻翻竹简声,置笔书写声,偶尔夹杂响起几声咳嗽。

    第3刻钟起,主考官萧令史便起身,四处巡视,尤其爱去几个固定位置。

    过了一会,某个被频频光顾的寒酸衣服考生,似乎信心不足,苦笑着摇摇头,直接起身交了卷子。

    萧令史满面笑容,吩咐将交上来的几卷竹简,泥封并加上火漆。

    众人一片惊呼。考试时间才过去四分之一不到,你怎么回事,这么早交试卷,那你还来考什么,纯粹影响我们情绪。没人以为他能做完题目,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放弃这么重要的考试。

    不过在有的人眼里,却是另一种态度:小老弟你不行啊,脸皮这么薄,居然敢来吃这碗饭......有人嘴角,更是挂上一种称为同行的讥笑。

    不过似乎到止为止了。接下去的半个时辰内,除了又揪出一个看小抄的,萧令史却是毫无收获,甚至巡视时还有人朝他笑!

    最过分的一位,直接趴在案上呼呼大睡。他好心让人叫醒这位考生,不领情不说,放了个长长的臭屁,直接熏得主考官大人掩面而走。而这位考生面前案上,平铺的试卷上,字迹稀疏,大段留白,摆明了准备捡现成,即使这次不行,明年又是一条好汉。

    眼看考试时间即将过半,萧令史坐在堂上时间越来越多,眉头也越来越紧,深知半渡而击的紧要和急迫性。

    被替考者有恃无恐,唯有从代考者这边下手。再拖延下去,那些代考者在试卷上做题越多,就越难逼迫这些人主动退出。而且越到后面出手,越多被替考的考生,寄全部希望于代考者。事有不谐迁怒自己不说,背后的贵人更会认为自己故意在最后关头使坏,得罪人的风险更大。

    多番巡视之下,萧令史也有了些有意思的发现。

    比如坐在眼皮底下的黑眼圈考生,竟然是左手持笔写字,而且做题顺序并不按部就班,而是先难后易,先挑分数高的题目做。

    “这,或许是个聪明人?”

    萧令史暗自沉吟了下。养士百日,用在一时,黑眼眶小子,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