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百钱
丘祖是外地人，途径沛县。
求学于稷下学宫，和那位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一样，学习的古乐器竽。临淄已经没有齐王室，不会大量选聘乐师，即使有类似齐宣王那种爱好音乐的权贵，也看不上他这种练习乐器才六年并且默默无闻的新人。
被逼无奈，一时发狠之下，干脆跑去当了丧葬乐师。
别人都夸他吹竽吹得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站起来，伴随着乐声载歌载舞。可坏就坏在这里，谁知道在他吹奏乐器时，棺材里穿戴一新的尸体突然诈尸了！前面那些老乐师吹奏时都好好的，到他独奏，尸体就跑出来手舞足蹈。把观礼的郊县乡邑人弄得惊悚无比，他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
反正，在临淄是谋生不下去了。
他改而远行去楚地旧都彭城，尝试去碰碰运气，看能否谋取一席之地，因此路过沛县。拜他学宫弟子的身份，丘祖的名声，在乐师圈也彻底臭了。他一路来，在外人面前用的俱是小名。他在族中后辈排行第八，熟人常称他丘八子，故自称丘八。
在集市上，他看到一桩奇特景象。
一大群人围观着一个大签筒，时不时有人上去抽一回签，却引来旁边人阵阵惊呼和嘲笑声。好像要花钱，他都看到这些人抽签前，有人专门负责收钱，难道是种新的献礼祈福仪式？
很快，组织这个仪式的人，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想一夜暴富吗？”
“你想天降横财吗？”
“你想查看你今天的运势吗？”
一连用三个排比句的收钱者，唾沫飞扬。听旁人说，这个主持仪式的家伙，原来是城中的算命先生，不知道怎么被请了过来，在台上舌灿莲花，鼓动气氛。
“那么，花上十钱，只要抽上一签，小小的抽上一签，就可以看出你今日的运势了！还有，签上有数字，只要你抽出幸运数字，还有大彩头等着你。小彩二十钱，大彩三百钱.......”
当有人问详细算命规则，这位算命先生会告诉对方，签筒内有一千枚竹签，上面分别有一到一千的数字，绝大多数是三位数字。在签筒外看一摸一样的，抽出来才能看到数字。花10钱算命，抽出来的竹签，上面最后位数字有一个“零”的，抽签者获得彩头20钱，后面两位数字两个“零”的，比如“壹零零”、“贰零零”这种，奖励彩钱300。简单清晰，通俗易懂。
竹签数字是“壹零零零”的，唯一的一个四位数字，则获得千中挑一的大彩。
三千金！
用抽签算命的样子，来搞赌博？
丘祖当即懵逼了。
他在繁华的临淄，也见过不少赌博方式，算见多识广，可庄家设定的赌资彩头，这么悬殊的，还是第一次见。
乡下郡县，10钱去博头彩3000钱，庄家这么豪横，家里麻袋捡钱的吗？
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将信将疑的，不用那位算命先生说话，旁边一堆人会拉着对方，指着大签筒另一侧，摆放着的写木架子，上面写了不少人名和数字。
“当然是真的！看看那木架，凡是抽中300钱的人，名字都会写在上面，可以去查证的。这种算命三天一次，已经举行过几次了。光3000钱的头等大彩，就中过好几个人！你看，就在最上面几个！”
不等问话人反应，凑热闹的人指着旁边一家店铺，继续说道：
“不说木架上那些幸运儿名字，就是隔壁这家豆腐铺，里面就有个活计，拿到三千钱的大彩，不信你进去问问！”
说话人脸上一片艳羡神色。
3000钱，普通人哪里见过这么一大笔，拿木箱装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交付。还不止发生一次。
这头等彩出得多，抽签的人也多。不说头彩，就是那20钱的小彩，里面足足有百枚，抽到了就不亏。抽签竟有瘾似的！看抽签一样有瘾！除了很多人抽几发试试手气，还有位豪横公子哥，硬硬抽了八百发，都没有头彩，这黑鬼最后终于停手。没想跟他后面的人，随手单抽一签，居然就是数字“壹零零零”！
当时盛况，响起哇声一片。
无视这些人狂热的眼神，让丘祖更懵逼的是，大签筒另一侧，居然还坐着一位耿直老年乐师，在集市上旁若无人地弹奏着乐器。和挂着中彩人员名单的木架，遥遥相对。
这些赌博的人，居然一边听着乐器声凑热闹，一边嘻戏？
“乐师地位，在小地方，已经沦丧如此了吗？”
曾经凭借吹竽技艺在学宫独占鳌头，以为天下尽在竽中，必能展自身一番所长，却屡遭挫折的丘祖，销售憔悴的面目上，满眼热泪。
同是天涯沦落，相逢何必相识。
就是这弹奏乐器技艺。
“太呆板了点，不通变化之道。”
名师出身的他，还是忍不住评价道。
旁边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毕竟一个外地打扮的年轻人，背上有个古怪乐器，占住围观好位置不去摸奖不说，还把眼睛直直盯着老乐师。
“小子，你在羡慕这位老乐师？你小子，外地来的，也是乐师吗？”
啥，我会羡慕他？
街头卖艺倒也罢了，做这种没格调的事情，替赌博庄家为虎作伥？不过确实挺少见，就是临淄的商家，为了拉拢生意，也不会请乐师现场表演，别说这种下三滥的——赌场。
音乐是种严肃的事情！
丘祖正准备摇头。
“你小子肯定是乐师，对吧！这些老乐师，都是城中搞丧葬的，出来打临工。你小子看样子，肯定是乐师！”
这个消息很灵通的人，继续说道。
啥，还是自己一段时间的同行，出来打零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惨嘛？
丘祖顿时有些如鲠在喉。
他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对方是个普通市井人物。
点了点头。
“我是一位乐师。”
或许他彬彬有礼的举止，让对方觉得很顺眼。这人咧嘴一笑，善意的说道：“小子你既然也是乐师，也可以和这些老头一样，去打临工，他们工钱给得超高的。听说这个庄家，在急着招自家乐师。你要有真本事，可以去试一试，被相中了，说不定就能混一碗长远饭吃。”
他这风尘仆仆的一身，活脱脱一个为了谋生而四处奔波的主。
工钱给得超高？还可以做临时工？
捏着瘪瘪的钱囊，丘祖有些意动。既然这些年长的丧葬老乐师都肯做，想必也不是完全的歪门邪道。再入不敷出，他这一路去彭城，怕是真的难了。
他并不是一个自我拘束的人，不然也不会自降身价，跑去当丧葬乐师。不过纯粹为了金钱，效力赌博这等心思不纯良之事，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要是再传回学宫去，比自己当丧葬乐师让死人诈尸，更让人笑话死。
他正踟蹰间。
这位热心的市井汉子，已经朝远处挥了挥手。“黑面小子，你们说要招人，我给你们推荐这位。外地来的乐师！”
汉子粗爽的拍了丘祖的肩膀。
小县城的人，出门遇到好人多，也太热心肠了吧。
丘祖感叹一声。
对面应声走过来的，是位拿着乐器的肤色偏黑小伙，身躯粗壮有力。黑面小伙却是另一个极端，简单哦了一声，转身就走，示意丘祖跟上他。
这就带他去见庄家？做事这么直接了当？
丘祖心里还在猜测。
后面那位热心肠的汉子，已经高喊出声，证实了他的猜测。
“黑面小子，人已经推荐给你们了。不管你们收不收，说好的只要推荐，就有报酬拿。我先拿了抽签报酬，这就上去，他娘的狠狠抽十把！”
正准备跟随黑面汉子，看看情况再做决定的丘祖，闻言脚步情不自禁的一顿。
眼睛，这次终于莫名感动得盈眶了。
他学习古乐器，涵养性情，没有太多“被人卖了”的那种小家子气。奔波多地，看来，自己终于有一点所学有所值的感觉了。在临淄都没有，在这里却有一丁点的，被别人认可和重视的滑稽感。
光被推荐一回，就价值十签。
一百钱。
求学于稷下学宫，和那位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一样，学习的古乐器竽。临淄已经没有齐王室，不会大量选聘乐师，即使有类似齐宣王那种爱好音乐的权贵，也看不上他这种练习乐器才六年并且默默无闻的新人。
被逼无奈，一时发狠之下，干脆跑去当了丧葬乐师。
别人都夸他吹竽吹得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站起来，伴随着乐声载歌载舞。可坏就坏在这里，谁知道在他吹奏乐器时，棺材里穿戴一新的尸体突然诈尸了！前面那些老乐师吹奏时都好好的，到他独奏，尸体就跑出来手舞足蹈。把观礼的郊县乡邑人弄得惊悚无比，他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
反正，在临淄是谋生不下去了。
他改而远行去楚地旧都彭城，尝试去碰碰运气，看能否谋取一席之地，因此路过沛县。拜他学宫弟子的身份，丘祖的名声，在乐师圈也彻底臭了。他一路来，在外人面前用的俱是小名。他在族中后辈排行第八，熟人常称他丘八子，故自称丘八。
在集市上，他看到一桩奇特景象。
一大群人围观着一个大签筒，时不时有人上去抽一回签，却引来旁边人阵阵惊呼和嘲笑声。好像要花钱，他都看到这些人抽签前，有人专门负责收钱，难道是种新的献礼祈福仪式？
很快，组织这个仪式的人，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想一夜暴富吗？”
“你想天降横财吗？”
“你想查看你今天的运势吗？”
一连用三个排比句的收钱者，唾沫飞扬。听旁人说，这个主持仪式的家伙，原来是城中的算命先生，不知道怎么被请了过来，在台上舌灿莲花，鼓动气氛。
“那么，花上十钱，只要抽上一签，小小的抽上一签，就可以看出你今日的运势了！还有，签上有数字，只要你抽出幸运数字，还有大彩头等着你。小彩二十钱，大彩三百钱.......”
当有人问详细算命规则，这位算命先生会告诉对方，签筒内有一千枚竹签，上面分别有一到一千的数字，绝大多数是三位数字。在签筒外看一摸一样的，抽出来才能看到数字。花10钱算命，抽出来的竹签，上面最后位数字有一个“零”的，抽签者获得彩头20钱，后面两位数字两个“零”的，比如“壹零零”、“贰零零”这种，奖励彩钱300。简单清晰，通俗易懂。
竹签数字是“壹零零零”的，唯一的一个四位数字，则获得千中挑一的大彩。
三千金！
用抽签算命的样子，来搞赌博？
丘祖当即懵逼了。
他在繁华的临淄，也见过不少赌博方式，算见多识广，可庄家设定的赌资彩头，这么悬殊的，还是第一次见。
乡下郡县，10钱去博头彩3000钱，庄家这么豪横，家里麻袋捡钱的吗？
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将信将疑的，不用那位算命先生说话，旁边一堆人会拉着对方，指着大签筒另一侧，摆放着的写木架子，上面写了不少人名和数字。
“当然是真的！看看那木架，凡是抽中300钱的人，名字都会写在上面，可以去查证的。这种算命三天一次，已经举行过几次了。光3000钱的头等大彩，就中过好几个人！你看，就在最上面几个！”
不等问话人反应，凑热闹的人指着旁边一家店铺，继续说道：
“不说木架上那些幸运儿名字，就是隔壁这家豆腐铺，里面就有个活计，拿到三千钱的大彩，不信你进去问问！”
说话人脸上一片艳羡神色。
3000钱，普通人哪里见过这么一大笔，拿木箱装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交付。还不止发生一次。
这头等彩出得多，抽签的人也多。不说头彩，就是那20钱的小彩，里面足足有百枚，抽到了就不亏。抽签竟有瘾似的！看抽签一样有瘾！除了很多人抽几发试试手气，还有位豪横公子哥，硬硬抽了八百发，都没有头彩，这黑鬼最后终于停手。没想跟他后面的人，随手单抽一签，居然就是数字“壹零零零”！
当时盛况，响起哇声一片。
无视这些人狂热的眼神，让丘祖更懵逼的是，大签筒另一侧，居然还坐着一位耿直老年乐师，在集市上旁若无人地弹奏着乐器。和挂着中彩人员名单的木架，遥遥相对。
这些赌博的人，居然一边听着乐器声凑热闹，一边嘻戏？
“乐师地位，在小地方，已经沦丧如此了吗？”
曾经凭借吹竽技艺在学宫独占鳌头，以为天下尽在竽中，必能展自身一番所长，却屡遭挫折的丘祖，销售憔悴的面目上，满眼热泪。
同是天涯沦落，相逢何必相识。
就是这弹奏乐器技艺。
“太呆板了点，不通变化之道。”
名师出身的他，还是忍不住评价道。
旁边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毕竟一个外地打扮的年轻人，背上有个古怪乐器，占住围观好位置不去摸奖不说，还把眼睛直直盯着老乐师。
“小子，你在羡慕这位老乐师？你小子，外地来的，也是乐师吗？”
啥，我会羡慕他？
街头卖艺倒也罢了，做这种没格调的事情，替赌博庄家为虎作伥？不过确实挺少见，就是临淄的商家，为了拉拢生意，也不会请乐师现场表演，别说这种下三滥的——赌场。
音乐是种严肃的事情！
丘祖正准备摇头。
“你小子肯定是乐师，对吧！这些老乐师，都是城中搞丧葬的，出来打临工。你小子看样子，肯定是乐师！”
这个消息很灵通的人，继续说道。
啥，还是自己一段时间的同行，出来打零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惨嘛？
丘祖顿时有些如鲠在喉。
他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对方是个普通市井人物。
点了点头。
“我是一位乐师。”
或许他彬彬有礼的举止，让对方觉得很顺眼。这人咧嘴一笑，善意的说道：“小子你既然也是乐师，也可以和这些老头一样，去打临工，他们工钱给得超高的。听说这个庄家，在急着招自家乐师。你要有真本事，可以去试一试，被相中了，说不定就能混一碗长远饭吃。”
他这风尘仆仆的一身，活脱脱一个为了谋生而四处奔波的主。
工钱给得超高？还可以做临时工？
捏着瘪瘪的钱囊，丘祖有些意动。既然这些年长的丧葬老乐师都肯做，想必也不是完全的歪门邪道。再入不敷出，他这一路去彭城，怕是真的难了。
他并不是一个自我拘束的人，不然也不会自降身价，跑去当丧葬乐师。不过纯粹为了金钱，效力赌博这等心思不纯良之事，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要是再传回学宫去，比自己当丧葬乐师让死人诈尸，更让人笑话死。
他正踟蹰间。
这位热心的市井汉子，已经朝远处挥了挥手。“黑面小子，你们说要招人，我给你们推荐这位。外地来的乐师！”
汉子粗爽的拍了丘祖的肩膀。
小县城的人，出门遇到好人多，也太热心肠了吧。
丘祖感叹一声。
对面应声走过来的，是位拿着乐器的肤色偏黑小伙，身躯粗壮有力。黑面小伙却是另一个极端，简单哦了一声，转身就走，示意丘祖跟上他。
这就带他去见庄家？做事这么直接了当？
丘祖心里还在猜测。
后面那位热心肠的汉子，已经高喊出声，证实了他的猜测。
“黑面小子，人已经推荐给你们了。不管你们收不收，说好的只要推荐，就有报酬拿。我先拿了抽签报酬，这就上去，他娘的狠狠抽十把！”
正准备跟随黑面汉子，看看情况再做决定的丘祖，闻言脚步情不自禁的一顿。
眼睛，这次终于莫名感动得盈眶了。
他学习古乐器，涵养性情，没有太多“被人卖了”的那种小家子气。奔波多地，看来，自己终于有一点所学有所值的感觉了。在临淄都没有，在这里却有一丁点的，被别人认可和重视的滑稽感。
光被推荐一回，就价值十签。
一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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