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百钱
丘祖是外地人，途径沛县。
他求学于稷下学宫，和那位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一样，学习的古乐器笙竽。临淄已经没有齐国王室，不会大量聘请乐师。即使有像齐宣王那种爱好音乐的新权贵，也看不上他这种学习乐器才六年，没有名气的新人。
被逼无奈，想留在繁华的临淄拼搏，干脆跑去当了丧葬乐师。
别人都夸他笙竽吹得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站起来，伴随着乐声，载歌载舞。可坏就坏在这里，谁知道在他吹奏乐器时，棺材里穿戴一新的尸体突然诈尸了！前面那些乐师吹奏时都好好的，轮到他独奏，尸体就跑出来手舞足蹈。把观礼的郊外人弄得惊悚无比，他自己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反正，临淄是不能呆了。
他改而远行去楚旧都陈城，准备去碰碰运气，看能否在那里谋取一席之地，中间路过沛县。拜他学宫弟子的身份，丘祖的名声，在乐师圈也彻底臭了。他一路行来，在外人面前用的俱是小名。他在家族后辈中排行第八，熟人称他丘八子，故自称丘八。
在集市上，他看到一桩奇特事件。
一大群人远远围着一个大签筒，时不时有人上前抽一签，却引来旁边人的阵阵惊呼和嘲笑声。好像要花钱才能抽，他看到这些人抽签前，有人专门负责收钱。
难道是乡下的祭典献礼祈福仪式？
很快，组织这个仪式的人，打破了他的疑惑。
“你想一夜暴富吗？”
“你想看看你今天的运势吗？”
“你想扭转自己的命运吗？”
一连用三个排比句的收钱者，唾沫飞扬。听旁人议论说，这个主持仪式的家伙，原来是城中的算命先生，现在在台上舌灿莲花。
“那么，花上十钱，抽上一签，就可以看出你今日的运势！另外，签上有幸运数字，抽中了，还有额外彩头。小彩二十钱，中彩三百钱......你想凭着十枚钱，获得一次转运的机会吗？还有最大的彩头.......”
当有人问算命规则时，这位算命先生会告诉对方，签筒内有一千枚竹签，上面写着一到一千的数字。抽出来的竹签，最后位数字有一个“零”的，抽签者获得彩钱20。最后两位数字是“零”的，比如“壹零零”、“贰零零”这样，奖励彩钱300。
规则简单，通俗易懂。
竹签在筒外看没有差别，抽出来才能看到数字。
至于最大彩头。竹签数字是“壹零零零”的，唯一的一个四位数字，则获得千中挑一的头彩——三千钱！
“用抽签算命，来搞赌博？”
丘祖当即懵逼了。
他在大城市临淄，见过许多博彩方式，算见多识广。可庄家设定的赌本彩头，两者这么悬殊的，还是第一次见。
乡下郡县，用10钱赌3000钱，庄家这么豪横，家里麻袋装钱的吗？
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将信将疑，不用那位算命先生说话，旁边一堆人会拉着他们，指着大签筒一侧摆放的松木架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人名和数字。
“当然是真的！看看那木架，凡是抽中300钱的，名字都会写在上面，可以去查证的。这种算命三天一次，已经举行过几回了。光3000钱的头等大彩，就中过好几个！你看，就写在最上面的几个人！”
不等问话人反应，凑热闹的人指着旁边一家店铺，继续说道：
“隔壁这家豆腐铺，里面有个活计，就拿到三千钱的大彩，不信你进去问问！”
说话人脸上一片艳羡神色。
普通人哪见过这么一大笔钱，拿木箱装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交给中彩者。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凭着小小十枚钱，获得一次豪赌的机会吗？三千金在前面等着你，向你招手哦.......想发家致富的人们，赶紧来这里，参与摸奖！”
听说第一次盛况是这样开场的，因为太过火爆被官署整治了。
不说头彩，就是那20钱的小彩，里面足足百枚，抽到了就不亏。这抽签竟然像有瘾似的！看别人抽签一样有瘾！
很多人抽几发试试手气，中间有位豪横公子哥，硬硬抽了八百发，都没有头彩，这黑鬼最后终于悻悻然收手。没想跟他后面的人，随手单抽一签，居然就是数字“壹零零零”！
当时响起哇声一片。
市井也多了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无视这些人狂热的眼神，让丘祖更懵逼的是，大签筒另一侧，居然坐着一位老年乐师，旁若无人地弹奏着乐器。和挂着中彩人员名单的松木架，两两遥遥相对。
这些博彩的人，一边听着乐器声凑热闹，一边嘻戏？
“乐师的地位，在小地方，已经沦丧如此了吗？”
曾经凭借吹竽技艺在学宫独占鳌头，以为天下尽在竽中，必能展自身一番所长，却屡遭挫折的丘祖，有点憔悴的脸上，满眼热泪。
同是天涯沦落，相逢何必相识。
就是这弹奏乐器技艺。
“太呆板了点，没有宫廷音乐的严谨和变化。”
名师出身的他，还是忍不住评价道。
旁边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毕竟一个年轻人，一身外地打扮，背上有个古怪乐器，占住好位置不去摸奖，还把眼睛直直盯着老乐师。
“小子，你在羡慕这位乐师？你小子，外地来的，也是乐师吗？”
啥，我羡慕他？
为了养家糊口，出来街头卖艺，还是这种没格调的？不过确实少见，就是临淄的商家，为了拉生意，也不会请乐师现场表演，别说这种下三滥的——赌场。
音乐是种严肃的事情！
丘祖正准备摇头，又想起对方问他是否是乐师，于是停住了。
“哈哈，你小子肯定是乐师，对吧？这些老乐师，都是城中搞丧葬的，出来打临工。你小子看样子，肯定是乐师！”
这个消息很灵通的人，继续说道。
啥，还是自己一段时间的同行，出来打零工？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惨嘛？
丘祖顿时有些如鲠在喉。
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对方是个普通市井人物。
他点了点头。
“我是一位乐师。”
或因他举止彬彬有礼，让对方觉得很顺眼。这汉子咧嘴一笑，善意说道：“你小子既然也是乐师，可以和这老头一样，去打临工，他们工钱给得超高的。听说这个庄家，急着招自家乐师。你要是有真本事，可以去试试，被相中了，说不定就能混一碗长远饭吃。”
他这风尘憔悴的一身，活脱脱一个为了谋生，四处奔波的主。
工钱给得超高？还可以做临时工？
捏了捏着瘪瘪的钱囊，丘祖有些意动。既然这些年长的老乐师肯做，想必也不全是歪门邪道。他这一路去彭城，再入不敷出，怕是真难了。
他并不是放不下脸面的人，不然也不会跑去当丧葬乐师。不过为了金钱，给赌博庄家这等心思不纯良辈打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要是再传回学宫去，比自己当丧葬乐师让死人诈尸，更让人笑话死。
他踟蹰间。
那位热心的市井汉子，已经朝远处挥了挥手。“黑面小子，你们说要招人，我给你们推荐这个，外地来的乐师！”
汉子粗爽的拍了丘祖的肩膀。
出门遇好人，小县城的人，这也太热心肠了。
丘祖感叹一声。
对面应声过来的，是位肤色偏黑青年，身躯粗壮有力，也拿着乐器。黑面青年却是另一个极端，简单哦了声，示意丘祖跟上他，转身就走。
这就带他去见庄家？这么直接了当？
丘祖心里还在猜测。
后面那位热心肠的汉子，已经高喊出声。
“黑面小子，人已经推荐给你们了。不管你们收不收，说好的只要推荐人，就有报酬拿。我先拿了抽签报酬，这就上去，他娘的，狠狠抽十把！”
正准备跟着黑面青年看看情况，再做决定的丘祖，闻言，脚步情不自禁的一顿。
眼睛，这次终于，湿润盈眶了。
莫名被感动的。
他学习古乐器，涵养性情，没有太多“被人卖了”的小家子气。奔波多地，自己终于有一点学有所值的感觉了。在临淄都没有，在这里却有丁点的，被人认可和重视的滑稽感。
光被推荐一次，就价值十签。
一百钱。
他求学于稷下学宫，和那位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一样，学习的古乐器笙竽。临淄已经没有齐国王室，不会大量聘请乐师。即使有像齐宣王那种爱好音乐的新权贵，也看不上他这种学习乐器才六年，没有名气的新人。
被逼无奈，想留在繁华的临淄拼搏，干脆跑去当了丧葬乐师。
别人都夸他笙竽吹得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站起来，伴随着乐声，载歌载舞。可坏就坏在这里，谁知道在他吹奏乐器时，棺材里穿戴一新的尸体突然诈尸了！前面那些乐师吹奏时都好好的，轮到他独奏，尸体就跑出来手舞足蹈。把观礼的郊外人弄得惊悚无比，他自己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反正，临淄是不能呆了。
他改而远行去楚旧都陈城，准备去碰碰运气，看能否在那里谋取一席之地，中间路过沛县。拜他学宫弟子的身份，丘祖的名声，在乐师圈也彻底臭了。他一路行来，在外人面前用的俱是小名。他在家族后辈中排行第八，熟人称他丘八子，故自称丘八。
在集市上，他看到一桩奇特事件。
一大群人远远围着一个大签筒，时不时有人上前抽一签，却引来旁边人的阵阵惊呼和嘲笑声。好像要花钱才能抽，他看到这些人抽签前，有人专门负责收钱。
难道是乡下的祭典献礼祈福仪式？
很快，组织这个仪式的人，打破了他的疑惑。
“你想一夜暴富吗？”
“你想看看你今天的运势吗？”
“你想扭转自己的命运吗？”
一连用三个排比句的收钱者，唾沫飞扬。听旁人议论说，这个主持仪式的家伙，原来是城中的算命先生，现在在台上舌灿莲花。
“那么，花上十钱，抽上一签，就可以看出你今日的运势！另外，签上有幸运数字，抽中了，还有额外彩头。小彩二十钱，中彩三百钱......你想凭着十枚钱，获得一次转运的机会吗？还有最大的彩头.......”
当有人问算命规则时，这位算命先生会告诉对方，签筒内有一千枚竹签，上面写着一到一千的数字。抽出来的竹签，最后位数字有一个“零”的，抽签者获得彩钱20。最后两位数字是“零”的，比如“壹零零”、“贰零零”这样，奖励彩钱300。
规则简单，通俗易懂。
竹签在筒外看没有差别，抽出来才能看到数字。
至于最大彩头。竹签数字是“壹零零零”的，唯一的一个四位数字，则获得千中挑一的头彩——三千钱！
“用抽签算命，来搞赌博？”
丘祖当即懵逼了。
他在大城市临淄，见过许多博彩方式，算见多识广。可庄家设定的赌本彩头，两者这么悬殊的，还是第一次见。
乡下郡县，用10钱赌3000钱，庄家这么豪横，家里麻袋装钱的吗？
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将信将疑，不用那位算命先生说话，旁边一堆人会拉着他们，指着大签筒一侧摆放的松木架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人名和数字。
“当然是真的！看看那木架，凡是抽中300钱的，名字都会写在上面，可以去查证的。这种算命三天一次，已经举行过几回了。光3000钱的头等大彩，就中过好几个！你看，就写在最上面的几个人！”
不等问话人反应，凑热闹的人指着旁边一家店铺，继续说道：
“隔壁这家豆腐铺，里面有个活计，就拿到三千钱的大彩，不信你进去问问！”
说话人脸上一片艳羡神色。
普通人哪见过这么一大笔钱，拿木箱装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交给中彩者。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凭着小小十枚钱，获得一次豪赌的机会吗？三千金在前面等着你，向你招手哦.......想发家致富的人们，赶紧来这里，参与摸奖！”
听说第一次盛况是这样开场的，因为太过火爆被官署整治了。
不说头彩，就是那20钱的小彩，里面足足百枚，抽到了就不亏。这抽签竟然像有瘾似的！看别人抽签一样有瘾！
很多人抽几发试试手气，中间有位豪横公子哥，硬硬抽了八百发，都没有头彩，这黑鬼最后终于悻悻然收手。没想跟他后面的人，随手单抽一签，居然就是数字“壹零零零”！
当时响起哇声一片。
市井也多了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无视这些人狂热的眼神，让丘祖更懵逼的是，大签筒另一侧，居然坐着一位老年乐师，旁若无人地弹奏着乐器。和挂着中彩人员名单的松木架，两两遥遥相对。
这些博彩的人，一边听着乐器声凑热闹，一边嘻戏？
“乐师的地位，在小地方，已经沦丧如此了吗？”
曾经凭借吹竽技艺在学宫独占鳌头，以为天下尽在竽中，必能展自身一番所长，却屡遭挫折的丘祖，有点憔悴的脸上，满眼热泪。
同是天涯沦落，相逢何必相识。
就是这弹奏乐器技艺。
“太呆板了点，没有宫廷音乐的严谨和变化。”
名师出身的他，还是忍不住评价道。
旁边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毕竟一个年轻人，一身外地打扮，背上有个古怪乐器，占住好位置不去摸奖，还把眼睛直直盯着老乐师。
“小子，你在羡慕这位乐师？你小子，外地来的，也是乐师吗？”
啥，我羡慕他？
为了养家糊口，出来街头卖艺，还是这种没格调的？不过确实少见，就是临淄的商家，为了拉生意，也不会请乐师现场表演，别说这种下三滥的——赌场。
音乐是种严肃的事情！
丘祖正准备摇头，又想起对方问他是否是乐师，于是停住了。
“哈哈，你小子肯定是乐师，对吧？这些老乐师，都是城中搞丧葬的，出来打临工。你小子看样子，肯定是乐师！”
这个消息很灵通的人，继续说道。
啥，还是自己一段时间的同行，出来打零工？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惨嘛？
丘祖顿时有些如鲠在喉。
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对方是个普通市井人物。
他点了点头。
“我是一位乐师。”
或因他举止彬彬有礼，让对方觉得很顺眼。这汉子咧嘴一笑，善意说道：“你小子既然也是乐师，可以和这老头一样，去打临工，他们工钱给得超高的。听说这个庄家，急着招自家乐师。你要是有真本事，可以去试试，被相中了，说不定就能混一碗长远饭吃。”
他这风尘憔悴的一身，活脱脱一个为了谋生，四处奔波的主。
工钱给得超高？还可以做临时工？
捏了捏着瘪瘪的钱囊，丘祖有些意动。既然这些年长的老乐师肯做，想必也不全是歪门邪道。他这一路去彭城，再入不敷出，怕是真难了。
他并不是放不下脸面的人，不然也不会跑去当丧葬乐师。不过为了金钱，给赌博庄家这等心思不纯良辈打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要是再传回学宫去，比自己当丧葬乐师让死人诈尸，更让人笑话死。
他踟蹰间。
那位热心的市井汉子，已经朝远处挥了挥手。“黑面小子，你们说要招人，我给你们推荐这个，外地来的乐师！”
汉子粗爽的拍了丘祖的肩膀。
出门遇好人，小县城的人，这也太热心肠了。
丘祖感叹一声。
对面应声过来的，是位肤色偏黑青年，身躯粗壮有力，也拿着乐器。黑面青年却是另一个极端，简单哦了声，示意丘祖跟上他，转身就走。
这就带他去见庄家？这么直接了当？
丘祖心里还在猜测。
后面那位热心肠的汉子，已经高喊出声。
“黑面小子，人已经推荐给你们了。不管你们收不收，说好的只要推荐人，就有报酬拿。我先拿了抽签报酬，这就上去，他娘的，狠狠抽十把！”
正准备跟着黑面青年看看情况，再做决定的丘祖，闻言，脚步情不自禁的一顿。
眼睛，这次终于，湿润盈眶了。
莫名被感动的。
他学习古乐器，涵养性情，没有太多“被人卖了”的小家子气。奔波多地，自己终于有一点学有所值的感觉了。在临淄都没有，在这里却有丁点的，被人认可和重视的滑稽感。
光被推荐一次，就价值十签。
一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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