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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间瞳同学没有朋友

    入秋后的傍晚总是比以往更早地陷入黑暗。

    当走廊上的下课铃如期响起,满身肌肉的历史老师开口说出“下课”两字后,就先一步带着课件,昂首阔步地离开了,教室内的氛围也由原本的安静,瞬间变得吵闹起来。

    相熟的同学们有说有笑地收拾书包,嘴里不间断地聊着最近的娱乐新闻和游戏资讯,不过片刻,偌大的教室就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几人,还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曾挪步。

    其中有人是在等其他班朋友过来找自己,所以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百无聊赖地扫视翻阅,偶尔还因为其上毫无遮拦的诗句皱起眉头;

    有人是打算在学校就把当天作业全部写完,好回去通宵打机,所以俯身于课桌奋笔疾书,没有被外界的动静所扰,专注地像是班级前几的那些学霸;

    也有人是因为犹豫,犹豫要不要上前提醒那位坐在教室角落、每到课间就趴在课桌上休憩的同学,“已经放学了哦”,但又因自己和对方并不熟悉,所以正左右为难着。

    在人潮散去后,教室里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当中,但这次却与那位过度健身的历史老师的肌肉震慑无关,而是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有互相交流的欲望。

    至于那位趴在自己座位上按时补觉的同学,自然就是间瞳了。

    在太阳西斜,月亮东升的这一过程中,最先是那位等值日生朋友打扫教室卫生的同学,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当那位把双肩包当成单肩包背的男同学,风风火火地跑到班级门前,快速扫了下教室里的人们,轻声唤一声她的名字后,皱眉看着《恶之花》里的诗句,久久不曾言语的王凝之,才从原本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把书签放好,合上诗集,塞回书包后,王凝之轻声与旁边一直枯坐在座位上,时不时转头看向教室后方的林雨烟说了句:“小雨再见,我先走了。”

    后者才习惯性地回了句:“好,路上小心。”

    随后人家王凝之还不忘提醒下那边一直奋笔疾书的同学:“曹旺,可别在学校待太久,不然你家里人又要找过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王大姐,赶紧和你男朋友卿卿我我去,我这还得跟作业搏斗呢。”

    听到王凝之的话,曹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明白对方是出于好心,所以语气里也多是调侃的意味。

    被调侃的王凝之倒没什么小姑娘的姿态表露,只是哂然一笑,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全然不见刚才皱眉不语时的郁结,反倒是站在教室外等人的周涵,听到曹旺的调侃后微红了脸。

    在两人并肩离去的十几分钟后,曹旺把水笔往课桌上轻轻一摔,整个人往后仰倒,哪怕椅子前脚都翘起来了也完全没有慌乱,后脑抵在后边课桌的边缘处,两手像是翘辫子了般垂落在身侧晃荡,闭上眼,长吁一口气。

    “总、算、写、完、了!”

    这话说的可谓是咬牙切齿,但好在因为知道后边有人正在休憩,所以曹旺并没有像平日里那般大吼大叫地欢呼庆祝。

    晃悠着椅子晃了快半分钟,随后曹旺才提起一口气,起了身开始收拾书包和课桌椅,末了,还在抽屉里发现了几颗香草味的阿尔卑斯糖。

    往嘴里塞一颗糖补充糖分,接着就抓起一团混杂着零食包装袋和废弃作业纸的干垃圾,起身向教室后边的垃圾桶走去。

    路过林雨烟的座位时,还不忘丢一颗糖给对方,挑了挑眉,嘴贱一句:“哥们赏你的~”

    随后被对方接过糖踹了一脚:“滚你的。”

    “嘁,狼心狗肺的女人。”

    身体微侧,轻松躲过对方的攻击,随口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狠话,然后就吊里郎当地哼着小曲,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最后还极为顺手地把余下几颗糖,一把排在了间瞳的课桌上。

    背上书包,在路过讲台时又回首看了眼教室后边,随即把视线挪回到林雨烟身上,说道:“哥们先走了,自己回去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用不着你担心。”嘴里含着糖,林雨烟也懒得多说几句,随意摆摆手,权当是告别了。

    曹旺最后看了眼趴着的间瞳,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哪怕他是自来熟的性格,也不会去主动触及女孩子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林雨烟这家伙,兴许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希望别又生出那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忒烦人了。”

    曹旺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初中时,第一线吃瓜吃到的那档子破事,心情颇感烦闷。

    “哥们们现在只是高一啊,都还没成年呢,各位都悠着点……”心里吐槽一句,接着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毕竟这确确实实与自己无关。

    带着这般释然的想法,曹旺哼着小曲离开了教室。

    就这样,又过了十分钟,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走廊灯也随之亮起,衬托着教室愈发昏暗。

    操场上,有住宿的学生在吃完晚饭后结伴散步,但教学楼里,除去高三的楼层日夜无休外,高二高一的教室里却鲜少能见到人影。

    在同学都陆续离开后,林雨烟起身在教室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走到讲台后,学着历史老师两手撑在讲台两边,假装非常威严地扫视全班各个角落,最终目光停留在还趴着睡觉的间瞳身上。

    她现在很想装模作样地喊一句:“上课!”

    但想象一下人家被吵醒后,投向自己的那充满疑惑和不善的目光,林雨烟顿时就舍弃了这个缺根筋的想法。

    在讲台后站了片刻,便又蹑手蹑脚地从另一边走到教室后方,装模作样地评鉴起新学期的第一版黑板报。

    主题是“珍爱生命、远离du品”,负责板报的是自荐宣传委员的宁舒和被抓苦力的曹旺。

    ……

    枯瘦病态的手臂自黑板的上方垂落。

    毫无生机的肌肤上却扎根着血红妖冶的罂粟花。

    根茎紧紧缠绕在手臂上,像是要把灵魂与肉体一同勒死一般,一路蔓延到手掌上抓握的苍白颅骨之中。

    自空洞的眼眶深入,最终盛开在无法合上的上下颚骨之中,罂粟的红沾染了吸食者的血与肉,最终化作一滴滴鲜红的泪水,一路滑落至黑板的最底端。

    ——成为了那一行行娟秀字迹的隔断。

    不得不说,那位自荐为宣传委员的宁舒同学,在艺术性这方面确实远超班上的其他人,哪怕是自认为画技高超的林雨烟,也不得不赞叹。

    不论是拿出接稿挣来的钱购买大量颜料的举动,还是凭借热情与压榨曹旺,在短短一天内就完成板报绘制的高效,都是自己这条咸鱼所不能比拟的。

    比起对方,自己倒只像是没有决心和创作能力的画匠。

    不过林雨烟倒也不会在这方面沮丧,毕竟她学习绘画、编曲、唱歌等等技能的初衷,就只是为了能在必要时刻,完整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的事物,而不必与他人一言一语地艰难描绘。

    就像现在,她就凭借自己多年来培养出的直觉,找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角度。

    ……

    窗外的月光洒在少女的身上,为其镀上一层苍白的色调,本就因不爱外出运动而亚健康的皮肤,由此变得更加病态,给人带来的观感介于吸食者与已死者的中间。

    生与死的中间。

    令其带上了莫名的悲凉意境。

    身后板报上如血染的文字,字体秀丽,宛若吸食者孩提时期的青涩,可色泽殷红,却如濒死时的呕血。

    是否有过后悔呢?

    后悔那日自己对不该患有好奇之物而产生的好奇。

    ——与接触。

    ……

    板报上的内容与被月光渲染的少女,两者在同一空间中的相遇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令林雨烟这唯一的观察者迸发出了平日里毫无寻觅头绪的磅礴灵感。

    这场景,不论是写文还是作画都可以啊。

    不过林雨烟这时候倒没有马上回家开工的想法,倒也不是她咸鱼到了这种程度,而是她现在对间瞳同学本人的好奇,远远超过了灵感迸发时的激动。

    她的目的很单纯,与曹旺所担心的“对同性或异性产生某种冲动,乃至不分场合地做出不该有的行为”一事不同,林雨烟只是好奇间瞳同学的长相。

    是的,仅此而已。

    如果时间倒退三年,那她肯定不会有这种好奇产生,毕竟那时候,除去生病以外,课堂上少有戴口罩的人,可自从19年后(2119年),不戴口罩出门的人反而成了异类,所以直至今日,林雨烟都没能看到间瞳的正脸。

    上课期间,借着小组讨论的机会往后看去,也只能看见一双眼袋浮肿、血丝遍布的眼睛。

    但是除此之外,间瞳同学的头发每天都打理得很好,哪怕发质奇差且夹杂着不少白头发,给人带来的第一印象也仍旧是干净清爽的,跟自己那个头发和鸡窝似的同桌比起来,简直就是“鸟巢”和鸟巢的差距。

    而且衣服也洗的很干净,上面有股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气,可能这就是16岁少女独有的体香吧,哪怕闻人无数,这些年林雨烟也只在少数几人的身上闻到过这种特殊的气味。

    小学的时候,三班和八班的女孩子各有一个。

    初中的时候,一班有两个,二班有一个。

    不过那些女孩都不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她当初最多也就是在元旦晚会表演的时候,作为参演人员与人家在幕后接触过。

    小学初中皆是如此。

    这样一想,感觉自己当初跟个痴汉似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加上间瞳同学,班里足足有四位同学都有体香,凝之算一个、宣传委员宁舒算一个、跟自己没什么交集的圆脸眼镜妹子安衾算一个,最后就是班里最神秘的间瞳了。

    如果不是专门去查了一下,林雨烟都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间”这个姓氏。

    不过在这个班级,间瞳的稀有姓氏倒不是特别突出,毕竟班里其他的少数姓也有好几个,光是复姓就有姓诸葛的,姓公羊的,乃至姓空相的,三人乃是班级公认的“逼格”代表。

    对比之下,间瞳同学的姓氏就不那么惹眼了。

    真正让间瞳脱颖而出的,还是她那与众不同的行事作风。

    每次课间,她都会趴在桌上睡觉,任凭周围风吹雨打都岿然不动,林雨烟对此甚至产生了“哪怕学校被恐怖分子袭击了,间同学也是该睡就睡”的错觉。

    但一到上课时,间瞳又会瞬间打起精神,格外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作业笔记什么的也完全没有落下,老师抽查时也不止一次地点名表扬。

    这种“每到课间必入睡”的习惯,从开学到现在从未变过一天,这显然是需要长期坚持才能养成的。

    这种独特的行事作风加上被口罩遮掩的面貌,也难怪会吸引到林雨烟这种探究心极强的人了。

    并且她可以保证,班上对间瞳感兴趣的绝对不止自己一个人,但她一定是最先付诸行动的那个。

    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挂钟,时针此时已然走过六的大关,正逐步向七迈去,虽然自己昨晚跟家里人讲过今天会晚些回去,但算算时间,自己也呆不了多久了。

    所以她现在正在纠结,要不要提醒间瞳现在该回家了。

    既然说了早就开始观察间瞳,那林雨烟自然能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放学后还趴在课桌上睡觉。

    回顾以往时候,每到放学时,间瞳同学往往都是第一个拎包走人的,不给别人一丁点交流的机会。

    唯独有次轮到了间瞳和另一位同学值日,她才主动和人家交涉,并且当天傍晚放学时,也像今天这般趴在桌上睡觉。

    至于间瞳和那位同学的交涉内容嘛……

    那时候才刚开学,和大家的关系都不怎么熟,林雨烟不太好过问,但看那位同学在午休时就把垃圾倒掉,放学时直接走人的举动,她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一个人先做一部分,后一个人收尾罢了。

    以日期来算,9月2号开始,班级里才以两两分配的形式值日,到21号时轮到间瞳值日,去掉10月的国庆假期……那今天,应该就又轮到间瞳值日了。

    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字,因为前些天数学老师板书过多的原因被擦掉了,而劳动委员这两天请了病假,所以也一直没补上去。

    开学才一个月多,中间还经历了一次国庆,除去担任班干部的同学,其余人恐怕都不太能把全班同学的脸和名字对上。

    “可是今天中午也没见范璇(和间瞳一起值日的那位同学)倒垃圾啊。”一时间,林雨烟也不太确定今天是不是她们值日了。

    如果不是间瞳值日,那她现在这个情况显然就是睡过头了。

    想着想着,林雨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等等,值不值日跟我叫醒她也没多大关系吧?”

    当然,如果是值日生睡过头,那她叫醒人家还是会名正言顺点的,毕竟还有卫生没打扫,出于这方面,被叫醒的人哪怕有起床气也不太会发作什么的……

    她的潜意识大概就是在担心间瞳有起床气,所以一直不敢主动叫醒人家吧,说到底,如果摘掉同学这层身份,两人完全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实际上只是因为动机不纯所以底气不足)

    “快想想你以前是怎么交朋友的啊。”

    沉思一阵,林雨烟才猛然发觉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主动交朋友,以往的友情开端,基本都是对方先开口找话题,自己回话,久而久之才聊成朋友的。

    曾经的经验在这时没了半点作用。

    “可恶!”

    就在林雨烟苦着小脸,在脑海里预演把人叫醒之后的对话流程时,我们的间瞳同学终于缓缓直起身子,一手放在桌上,一手藏在课桌里,睡眼惺忪地看着坐在前边座位上发呆的林雨烟,语气困倦地说道:

    “同学,你还不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