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二龙出水（四）
卫子卿道：“弟子愿与师父同往。”季天雷道：“不，你留下照看众师弟们。万一那萧玉树再来，你在尚且可以应付。今日不早了，各自歇息吧。子卿，卫渊虽然还不是双龙派弟子，但他只身投奔而来，无依无靠，你先安排他在‘玄静居’住下。明日带他在山上各处走一走。子岩今晚留下，我用些草药助你调理。”
众人起身道别，季天雷突然又加了一句：“子驰也留下，坐足三个时辰方许离开。”众人都笑而不语，先后离开，留下周子驰自己愁眉苦脸，站在蒲团前犹豫再三，见师父正注视着，只好闭着眼睛咬牙一坐，立时浑身发痒，如坐针毡。
双龙派只有掌门和贵宾才能住在洞内，座下弟子住在洞西高冈的“万松阁”，门外弟子则住在洞南洼地的“玄静居”。魏子卿和季子松陪卫渊走到玄静居后方才离开，把卫渊托付给了陈福、王静。
陈福年纪比魏子卿还大些，体胖心宽，声音虽粗，语气却很温和，热心地带着卫渊四处看了一圈，详述了一遍双龙派的基本门规。又将平常十日一猎、五日一斋、双日一读、每日一武的日程安排也一一道明。王静个子矮些，睁着一对圆眼睛，看什么都像在盯着。他听得多说的少，仅仅偶尔补充几句。
两人又介绍其他弟子给卫渊认识。玄静居里一共有三十多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需要在家帮忙种地做工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上山一次，学个几日，再下山去。最多的时候，一共能住五十余人。
卫渊起初听到“玄静居”，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座清静幽雅的小宅，此刻由陈福领着看了一圈，才发现这竟然是用几十根圆木搭成的木屋，木缝之间抹泥填草，堪堪遮风；屋顶无拱，仅一条大梁，两排小木左右成坡，上铺一层草皮，勉强挡雨。屋内三房，每房一道通铺，足够十多人躺卧。房里阴冷潮湿，卫渊却始终没有看到火盆、暖炉，甚至连一块碳也没见到。就是从前看门老程睡的马房也比这里精致暖和。
卫渊望着别无长物的空房，直抽凉气，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大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然而举目四望，何处是家？
当晚卫渊睡在陈福、王静身边。熄灯后不久鼾声便此起彼伏，卫渊回忆过去锦被铜炉，车马发仆婢的日子，久久不能平静。又想起父母惨死、姐弟江边分别等事，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始终无法入眠。
又忆王顺带他亡命江南，曾在他家用过一餐。那房子虽然也是又破又小，却是一路上最温暖舒服的地方。不知道王三伯母安在否？那两个孩子又怎么样了？逃命路上，他和王顺交谈不多，甚至还对他颇有怨气，不料此刻回想，竟然倍感亲切。
此时天已全黑，仍不见王顺的消息。若他安然无恙，一定早就来双龙洞了。如今迟迟不来，只怕凶多吉少。假如真的葬身荒野，又无人掩埋，岂不失与狼狗之腹？卫渊越想越是不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轻手轻脚地留到地下，出门向山外奔去。
仲秋皓月当空，大地一片清灵。卫渊回溯白天的路径，向东找寻。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卫渊低头去看，这时云开雾散，月光下突然看到一张人脸，他“啊”地大叫一声，背后寒毛直立，竟是一个死人！
卫渊吓的拔腿就跑，奔出三四丈远，悚然发现地上、树下，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一眼望去，竟有三五十人之多。恰巧云间月影忽明忽暗，地上尸体随之忽隐忽现，鸮哭狼嚎四起。正看的头皮发麻，忽然一片阴云遮住月光，顿时黑的不见五指，一阵阴风急吹，草地沙沙作响，霎时间鬼气冲天。卫渊只觉得地上的尸体都仿佛要扑上来，吓的惨叫一声，没命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远，跑到了一处空旷的山坡上。月光重现，大地又是一片祥和，卫渊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才想到：“那些人可不就是灵泽帮的喽啰？那萧玉树被双龙派掌门人打跑了，心里气不过，杀了他们出气么？”只觉得太过蹊跷，没有头绪，当下不做多想。转身发现，已经来到最后与王顺分别的地方。他走上山坡，只见一片草地东倒西歪，拨开一瞧，里面斜斜歪歪倒躺一人，正是王顺。
卫渊全身冰冷，悲痛不已。他抱起王顺冰凉的尸体，解开那件倒刺甲胄，想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躺下。谁知王顺的尸体早已僵硬，四肢扭动不得。卫渊看着王顺这副怪像，昔日雷厉风行之威势荡然无存，不由得悲从中来，扑在尸体上大哭。手掌摸到王顺的拳头，发觉他手中握着什么，使劲掰开来看，却是一缕短发。
卫渊想起来，王顺曾发誓要带头发主人的鬼魂回到故地。当时卫渊还觉得十分可怕，然而现在他就趴在一具尸体上，想到王顺的鬼魂也在附近，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怖。王顺说的不错，最可怕的是人，不是鬼，好人就是死了也不可怕，坏人便是活着也是恐怖无比！
卫渊将那缕头发打一个结，放入怀中，又拔下几根王顺的头发，也打结另放一处。然后背起尸体，想找一个好地方埋了。他小小年纪，未经葬礼诸事，更不懂墓穴风水，只知道该找个坐北朝南的向阳之地。远远望见山坡一侧月光斜斜挥洒，俯望东南，背依赤松，似乎不错，便吭哧费劲儿地背着王顺走去。
他别无工具，唯有十指而已，一捧一捧地倒土，挖的极慢。隐约间似乎要埋的不是王顺，而是卫渊自己的父母。二老惨死老家，尸骨都无人收拾，恍惚之中，卫渊似乎看到父母遗骸被丢弃荒野，任由野狗啃噬。他悲楚难当，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不停挖掘，直到天明。
卫渊看着差不多了，试图将王顺放入坑中。谁成想王顺的尸体放了一天一夜，早已全身僵硬，身体下去了，四肢却还露在外面，怎么也放不进去。卫渊心想：“我苟延至今，却连埋葬他们的尸骨都做不到，有何颜面活着？”一颗心钻心地痛起来，忍不住大放悲声。
众人起身道别，季天雷突然又加了一句：“子驰也留下，坐足三个时辰方许离开。”众人都笑而不语，先后离开，留下周子驰自己愁眉苦脸，站在蒲团前犹豫再三，见师父正注视着，只好闭着眼睛咬牙一坐，立时浑身发痒，如坐针毡。
双龙派只有掌门和贵宾才能住在洞内，座下弟子住在洞西高冈的“万松阁”，门外弟子则住在洞南洼地的“玄静居”。魏子卿和季子松陪卫渊走到玄静居后方才离开，把卫渊托付给了陈福、王静。
陈福年纪比魏子卿还大些，体胖心宽，声音虽粗，语气却很温和，热心地带着卫渊四处看了一圈，详述了一遍双龙派的基本门规。又将平常十日一猎、五日一斋、双日一读、每日一武的日程安排也一一道明。王静个子矮些，睁着一对圆眼睛，看什么都像在盯着。他听得多说的少，仅仅偶尔补充几句。
两人又介绍其他弟子给卫渊认识。玄静居里一共有三十多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需要在家帮忙种地做工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上山一次，学个几日，再下山去。最多的时候，一共能住五十余人。
卫渊起初听到“玄静居”，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座清静幽雅的小宅，此刻由陈福领着看了一圈，才发现这竟然是用几十根圆木搭成的木屋，木缝之间抹泥填草，堪堪遮风；屋顶无拱，仅一条大梁，两排小木左右成坡，上铺一层草皮，勉强挡雨。屋内三房，每房一道通铺，足够十多人躺卧。房里阴冷潮湿，卫渊却始终没有看到火盆、暖炉，甚至连一块碳也没见到。就是从前看门老程睡的马房也比这里精致暖和。
卫渊望着别无长物的空房，直抽凉气，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大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然而举目四望，何处是家？
当晚卫渊睡在陈福、王静身边。熄灯后不久鼾声便此起彼伏，卫渊回忆过去锦被铜炉，车马发仆婢的日子，久久不能平静。又想起父母惨死、姐弟江边分别等事，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始终无法入眠。
又忆王顺带他亡命江南，曾在他家用过一餐。那房子虽然也是又破又小，却是一路上最温暖舒服的地方。不知道王三伯母安在否？那两个孩子又怎么样了？逃命路上，他和王顺交谈不多，甚至还对他颇有怨气，不料此刻回想，竟然倍感亲切。
此时天已全黑，仍不见王顺的消息。若他安然无恙，一定早就来双龙洞了。如今迟迟不来，只怕凶多吉少。假如真的葬身荒野，又无人掩埋，岂不失与狼狗之腹？卫渊越想越是不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轻手轻脚地留到地下，出门向山外奔去。
仲秋皓月当空，大地一片清灵。卫渊回溯白天的路径，向东找寻。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卫渊低头去看，这时云开雾散，月光下突然看到一张人脸，他“啊”地大叫一声，背后寒毛直立，竟是一个死人！
卫渊吓的拔腿就跑，奔出三四丈远，悚然发现地上、树下，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一眼望去，竟有三五十人之多。恰巧云间月影忽明忽暗，地上尸体随之忽隐忽现，鸮哭狼嚎四起。正看的头皮发麻，忽然一片阴云遮住月光，顿时黑的不见五指，一阵阴风急吹，草地沙沙作响，霎时间鬼气冲天。卫渊只觉得地上的尸体都仿佛要扑上来，吓的惨叫一声，没命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远，跑到了一处空旷的山坡上。月光重现，大地又是一片祥和，卫渊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才想到：“那些人可不就是灵泽帮的喽啰？那萧玉树被双龙派掌门人打跑了，心里气不过，杀了他们出气么？”只觉得太过蹊跷，没有头绪，当下不做多想。转身发现，已经来到最后与王顺分别的地方。他走上山坡，只见一片草地东倒西歪，拨开一瞧，里面斜斜歪歪倒躺一人，正是王顺。
卫渊全身冰冷，悲痛不已。他抱起王顺冰凉的尸体，解开那件倒刺甲胄，想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躺下。谁知王顺的尸体早已僵硬，四肢扭动不得。卫渊看着王顺这副怪像，昔日雷厉风行之威势荡然无存，不由得悲从中来，扑在尸体上大哭。手掌摸到王顺的拳头，发觉他手中握着什么，使劲掰开来看，却是一缕短发。
卫渊想起来，王顺曾发誓要带头发主人的鬼魂回到故地。当时卫渊还觉得十分可怕，然而现在他就趴在一具尸体上，想到王顺的鬼魂也在附近，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怖。王顺说的不错，最可怕的是人，不是鬼，好人就是死了也不可怕，坏人便是活着也是恐怖无比！
卫渊将那缕头发打一个结，放入怀中，又拔下几根王顺的头发，也打结另放一处。然后背起尸体，想找一个好地方埋了。他小小年纪，未经葬礼诸事，更不懂墓穴风水，只知道该找个坐北朝南的向阳之地。远远望见山坡一侧月光斜斜挥洒，俯望东南，背依赤松，似乎不错，便吭哧费劲儿地背着王顺走去。
他别无工具，唯有十指而已，一捧一捧地倒土，挖的极慢。隐约间似乎要埋的不是王顺，而是卫渊自己的父母。二老惨死老家，尸骨都无人收拾，恍惚之中，卫渊似乎看到父母遗骸被丢弃荒野，任由野狗啃噬。他悲楚难当，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不停挖掘，直到天明。
卫渊看着差不多了，试图将王顺放入坑中。谁成想王顺的尸体放了一天一夜，早已全身僵硬，身体下去了，四肢却还露在外面，怎么也放不进去。卫渊心想：“我苟延至今，却连埋葬他们的尸骨都做不到，有何颜面活着？”一颗心钻心地痛起来，忍不住大放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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