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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老何(2)

    梁宁自老何走后只消沉了一天就恢复了原样,说是恢复了原样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她像往常一样早起,吃饭,上学……只是话少了些。她每天走一样的路,穿同样的校服,坐在相同的位置,一切都那么顺利,但却像个机器人。

    辜许知道梁宁不仅没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了。她固执地逼迫自己忘记老何去世这件事,因为有时候遗忘也就可以代表不存在,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无缺的逃避的理由,把自己困死在那里。但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疯起来的梁宁没人敢想象。

    老何死后的第三天,他的同事们要给他办个追悼会。老何生前有些存款,他的后事基本上都是他的几个同事加小辈徒弟们帮忙料理的。老何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后来也就一个人熬过来了。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亲人了,只有梁宁,他把梁宁看作女儿,在十年前就是了。

    梁宁知道老何追悼会的事,但没有任何表示,也不打算到场。她在老何死后消沉的那天晚上看了一整夜的天,天上有几颗星星她都数遍了,她从未想过原来一夜可以那么长。梁宁在那天还是正常的要去上学,辜许请了假,不管怎样,老何的追悼会他一定得去。他试图开口劝过梁宁,但梁宁什么都没说,他也不敢再说下去。

    上午,梁宁昏昏沉沉地度过了早自习,读的什么内容她一概都不记得,反而是老何那张干枯粗糙的老脸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班里的同学睡倒了一片,梁宁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项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寄希望于梁宁自己想明白。

    第二节课是韩巍的课,他在上面正慷慨激昂地讲一道数学题。梁宁还是在那看天,突然听到下面传来豆腐脑的叫卖声。梁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快步向外跑去。这一下造成的声音不小,连韩巍都吓了一跳。

    “梁宁!你干嘛去!”韩巍急声喊她,但梁宁充耳不闻。

    学校的大门开了一侧,里面的保安看到了疾步跑来的梁宁,放下茶杯刚要出声询问,就见梁宁什么也不管地冲了出去。这一下连保安都没反应过来,还没有人胆大到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逃学。保安连追了几步眼看着根本追不上急得直跺脚。

    韩巍这时候驾车赶到了门口,他让保安快给自己开门,保安则又返回去打开大门,然后向学校反映。韩巍看到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前面右转则紧跟着赶了过去。

    梁宁没命地跑,她的头发随着步子被胡乱地颠起,发丝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分。她赶到了学校后面的那片居民区,循着声音的来源找到了那家豆腐脑。一个大妈正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梁宁突然在车子前停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穿着校服,气喘吁吁的样子好生奇怪。

    “一份豆腐脑,多放香菜,多放花生,少放辣椒。”梁宁看着车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妈一边拿眼瞥她一边动起手来盛豆腐脑。

    “一共两块钱。”大妈将豆腐脑递给梁宁。梁宁将兜里唯一的十块钱纸币递给了大妈,然后转身就走。

    “哎!还没找钱呢!”大妈着急地喊着。

    梁宁提着塑料袋装着的豆腐脑,因为跑动豆腐脑已经有些洒出来了。梁宁一只手捏住袋口,一只手拖住袋底,将豆腐脑护在胸前。她越跑越累,越累越跑,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怎么,她眼里蓄满了泪,泪水岌岌可危地挂在眼睫处。

    韩巍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也急了,他驶出了这片结构复杂的居民区,上了大路。正急得像无头苍蝇的时候,梁宁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赶紧重新驾车追上去。

    “梁宁!梁宁停下!你要去哪!梁宁……”韩巍的叫喊在梁宁的耳旁响起,但梁宁还是充耳不闻,她只是用尽全力地跑。她知道,她得快点。

    韩巍也不敢逼的太紧,怕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就只能不近不远地跟着她。又过了大概六七分钟,梁宁终于在另一片居民区前的大路上停了下来。她已经满头是汗,但仅仅停了几秒,她又继续向前跑去。

    天灰蒙蒙的,空气都很沉闷,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梁宁踏过熟悉的街道,甚至看着熟悉的人。她曾经无数次来过这里,在十年前来过,后来的每一年也都来过。现在再来,确是要学会别离。她的泪再也忍不住,像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梁宁来不及擦拭,她想着还得再快点,再快点!

    终于,她看到了白色的布和搭起的棚,但已经没多少人了。她此时却像是胆怯似的不敢上前。韩巍也赶到了,但他竟然也不知道该不该下车,因为前面正正地摆着老何的遗像。

    照片上的老何笑得很好看,是个幸福的老头。梁宁就站在离遗像不远处的空地上,到处都是灰色的。天是灰色的,地是灰色的,怎么老何也是。

    梁宁不断感受到脸上的温热,她不想去管,泪就这样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几声闷雷,老天没有心疼她的意思,冰冷的雨砸下来,这下地变成黑色的了。

    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往外走,他们都是老何的同事。看到梁宁的时候都怔了一下,但谁都没有开口。

    像是对峙般地站了很久,最后又是梁宁败下阵来,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浑身湿透的梁宁走近那张摆着老何遗像的桌子。老何还是那样笑着,梁宁看着他的笑,撇了下头倔强地用拇指抹了把泪。

    “已经送去火化了,明天下葬。”老何的老同事老张语气沉重地说道,说完就走了。

    “检察院会对梁秋生提起公诉的。他患了尿毒症,也活不了多久了,死也得死在牢里。”老何的徒弟提起梁秋生还是牙齿发紧。

    梁宁什么都没说,她慢慢抬起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相框,又看了几眼,然后转身走了。外面还是下着大雨,“哗哗”声压倒一切,梁宁什么别的声音都听不到。她把那袋碎地不成样子的豆腐脑挂在外面已经枯了的树枝上,然后抱着相框就走了。

    韩巍下车给她拿雨伞,但梁宁没接,仍淋着雨往前走。韩巍也没有办法,他浑身湿透地回到车上,又不远不近地跟着梁宁。他虽然不知道死的人是谁,但看梁宁的状态,他知道梁宁受伤不小,或许痛快地淋一场雨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梁宁打开自己的外套,将相框罩在里面,躬着腰继续往前走。韩巍看着她走几步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弯了腰。梁宁放声哭起来。这下,除了雨声,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笨,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离开,她一次次地经历别离,但终究学不会适应。那些或美好或痛苦的过去永永远远地摆在那,她做不到像删除文件一样选择瞬间忘却,只有在时间的泥沼里找到细微的平衡,一边困在原处,一边又不至于窒息于泥泞。

    她,彷徨于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