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仁者心动

    张患得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张母在两兄弟极年幼时便离世。对于娘亲，张患得留存的记忆并不算多，自家弟弟留存的应该就更少了。

    据坊间传闻，这位北越王妃死于非命。说是这个难民出身的妇人福缘浅薄，承接不住张福的泼天富贵。又不知那鬼书生使了什么手段，接引天上星宿下凡，生下了这两个谪仙儿子，不短命才是怪事了。

    事实上这也不过是看不起张福的楚朝士人编的一些闲话而已。

    张福与妻子在北上之中结识，这夫人难民出身不假，却也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出身。通礼乐，晓道理，极其贤惠。

    但常年的舟车劳顿耗尽其心神，加之先天有些疾病在身，因此正式册封王妃之后，还没来得及享福便匆匆离世。

    世人言，仗义每逢屠狗辈，这话倒是能应在张福身上。

    因为张福曾说，自己成亲之前能在天底下任何一个暗门子里与娼妇睡觉，成亲之后却是一等一的圣贤。

    见你之前，天下任何女子都是天仙；见你之后，天下天仙唯你一人。

    这不知比那些右手写就道德文章，左手搂着官妓瘦马的士大夫高出凡几。

    正因为有这通情达理的娘亲，有很多道理便有人讲给张患得、张若失两兄弟听。这一对家世显赫的兄弟，也就没被养成大小纨绔、一对混蛋。

    告诫他们要多读书，不然当了王爷，手掌兵权也会被人看不起；告诉他们无论怎样富贵，也别欺辱天底下的女子；告诫他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凡事有危险，要晓得逃。

    ……

    张患得自己，有的听了，有的却没有。比如读书，他就一塌糊涂，心里想着却是只能以后到天上再向母亲谢罪了。

    自己这个娘亲，终究是死的早了些，连责罚都不曾留给孩儿边匆匆离世。

    自己那个弟弟张若失也只是听了些，就比如他书读的顶天好，却是不晓得逃，傻傻地去哪皇城当什么狗屁驸马，真要逃了，张福当真还去满世界追查？

    普天之下都没人敢查！

    等到父亲张福实在没了办法，要么将自己这个傻子哥哥送过去，要么和那大楚陷入老死不相往来，之后再回来，这张福还会不认他这个儿子？

    兴许是不会的。

    但是张患得心中也清楚，这事轮到自己身上，也不会逃。张若失干不出薄情事，他张患得也干不出，这样挺好，随爹随娘。自己这弟弟也只有这一点，不像读书人，挺好。

    张患得不知为何因为先前的边婴，竟然能一直想到娘亲，还有这许多的陈年往事。这个因为自己，因为张家几乎家破人亡的苦命女子，这般绝望的侍奉自己，让张患得有些心疼。

    但他也同样知道，世上有些事弥补不了，强行补偿也只是徒增伤害罢了。

    收回心神，他哟想到在几日后对春风寨的攻伐，自己手下这几个小家伙不知能活下来几个。自己要保全其性命相当简单，但是张患得却是不想。道理和张福放养那几万匪兵的道理如出一辙，不被锻打难出好铁。

    自己说起来也算是从未及冠便在死人堆里打滚。有几次自己身陷死地，被家中高手就会，鬼师傅都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张福骂皇帝，无所不骂。

    直言救这么一个废物回来干什么，那大江气运给条狗都比给他张患得强。

    也不管对面敌营出动几位七八转的高手穿着寻常士兵服饰，隐匿在大阵之间猎杀自己。

    似乎鬼师傅一直都很恼怒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不及弟弟张若失半分好。

    不过也没关系，自己终究实在一场一场厮杀里面活下来，还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六转“高手”。

    因此这次出来行军，张患得也就顾不上他们，他自己还点事情要做呢。

    想着想着，天边竟然已经泛白。

    张患得想着这些问题，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那个自有便不知从何处寄居于自己身体里的饕餮兽影，也是许久没有出来闹腾。每次这兽影在自己心中翻江倒海，张患得便只想杀人，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想杀人了。

    门外似有敲门声，张患得起床以为是边婴又不知受何人驱使前来献媚。想着明日好好敲打那几个管事的，去开门却发觉并无一人。

    身具武夫高深境界的张患得竟然出现幻听。

    他摸着并无胡须的下颌，无来由想到一桩佛家典故。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坏了，自己约莫是，喜欢上边婴那个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