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半亩 » 十

    索家村一众人风尘仆仆地赶到目的地时已过晌午,李队长早早等在公社大门口处,一个劲地张望着,等着远道而来的社员们。

    他身后的几间屋子本是他们自己这边社员开会的地方,现在专门腾出来给索家村社员用。

    里面没有热炕,但是他们紧赶慢赶地添置了几块木板子,又怕木板子直接挨着地面太凉,他们扛来几棵木头放地上,好架起来木板,有所隔绝。

    隔壁的公共伙房早就备好了食材,焖上了饭菜,就等他们来临。

    远远地,一支队伍从路的一头冒出来了。李队长看着长长的队伍,激动得招手:“这边!”

    队伍这边看见了接应的人,也热情地伸手回应。

    “杨队长,好久不见呐!”刘队长快步向前来到他跟前,情不自禁地握着手,拍着背。

    杨队长咧开嘴笑,脸上压出来的皱纹里是无尽的喜悦。“咱好长时间没见了,大老远就看见你们来了。”

    “来来来,大伙,这就是咱东乡公社的杨队长!”

    刘队长向村里人隆重地介绍着杨队长,该有的尊重和礼仪,他们一点都不缺。

    “杨队长好!”

    齐刷刷的声音响彻云霄,大家都笑着问候,气势这一块,索家村人就没落后过。

    “好好好,咱别杵在这了,来来来,到社里。”杨队长一面招呼众人入社,一面领着他们了解布局,“大家一路走来辛苦了!咱们东乡公社已经给大家准备了简单的饭菜,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杨队长,这您可就太客气了!”

    一听到有饭吃,人群中不知谁忍不住了,率先抢话道。

    “嗨,远来皆是客,应该的应该的。”

    东乡公社连同索家村一起干活,刚来第一天都没招待好,没有让他们宾至如归,那他杨久发这队长也没什么用了。

    “大伙,咱把东西收拾好,来吃饭就行了。”刘队长在一旁安排道。

    “好嘞!”

    众人缓缓慢慢入屋,惊讶地发现里面有三间屋子,因为没有被墙隔开,所以显得很是宽敞。靠北靠东的地方都放上了木板,中间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子,底下还配着四个板凳。

    “这地方真大啊”

    “哟,还是大通铺!”

    “我这包袱系得真紧啊!”

    “我上这,这靠窗,光线好!”

    “谁跟你抢,那边透风,你就一个人占了那风水宝地吧!”

    ……

    一顿收整,众人在伙房里兴高采烈地坐在。

    桌上,是一大盆的玉米饼子,一小盆白菜炖肉。虽然盆里露出几块肉片,也足够让众人垂涎欲滴了。

    众人抄起碗筷想要拔得头筹,却听见一阵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转头一看,正是刘队长半面轻掩,低声提醒。

    来者是客,怎么也得有做客的样子,争先恐后如虎口夺食一般像什么样子?该有的礼貌和矜持一点没有,真是丢人现眼。

    大伙听着突起的咳嗽声,脑袋也总算转过弯来,纷纷挺住争抢的预备动作,老老实实拍好队,等着打饭。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那叫一个满足,饭菜丰富美味,还可以添饭,这样的待遇,让他们突然就不想回去了,真希望永远待在这,一直吃这样好的饭!

    一顿饿虎扑食以后,大家继续整理着自己还未收拾完的行李。

    短暂的休息过后,众人来到了干活场所。

    眼前是一番怎么的景象呢?

    答曰:丰富多彩,应有尽有。

    众人看着远方,有高高隆起的小山头,有低矮的平地,也有深深的沟壑,有松软的田间土,也有坚硬耐磨的石子土路,有突然横贯的小河,也有低矮的水坑……

    而他们,将要在这里,把这一切的一切,干成一片平地,就用他们的双手和手里的锄掀,以及,旁边仅有的几辆小斗车。

    日子一天天地捱着,社员们千篇一律地出工,铲土,挪沙,铺平,每天都是累得倒头就睡,好在公社管饭,一日三餐,有荤有素,这让众人大饱口福,心满意足。

    这天晚上,索家村一众人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黑暗中,一个人影掀开被子起身,窸窸窣窣地小跑到一边角落。

    此时的魏永延已经被吵醒了。他在家时素来睡得很沉,但是在外面,一有点响声就容易惊醒。

    这会,他掀开朦胧睡眼,正好对上背对着他站在角落的背影,听着“哗啦哗啦”的声响,魏永延想到什么一般,睁大了眼睛。

    听着那人动静见小,魏永延赶忙闭上眼睛假寐。等那人跑进被窝,他这才睁开眼睛。

    接着外头的月光,他看清了角落里放着的是什么,一时恶心上头,难以置信。

    第二天大伙起床,不知道为何,总感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哥,也不知道我鼻子咋回事,总感觉咱屋里有点味!”

    “你也闻到了是吧,我还以为我鼻子不对呢!”

    “我也闻到了,这谁啊,这么大个人了还尿被子!”

    “大业,这不是你吧?怎么感觉味从你那来的?”

    魏永业一恼,涨红了脸,一把扯开自己被子自证清白,也不顾自己穿没穿外衣了。

    “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别动不动就冤枉人!”

    “咳咳,那什么,咱都掀开被子看看,到底是谁啊!看人家大业,一马当先!”

    那人被落了脸面,一时有些不自在,正好借着掀被子这事盖过去冤枉人这事。

    众人听了,忙掀开被子查验,可是十几号人都看了,这被子里边都是暖暖和和的,哪来得怪味?

    “奇了怪了,怎么会没有?难不成闻错了?”

    “怎么可能,一个闻错了,两个三个的还能闻错了?”

    “就是,大家再找找,看看在不在地上或者哪片犄角旮旯里。”

    众人纷纷寻找,终于在西南角那找到了源头。

    众人望着地上的盆中,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神中尽是震惊和愤怒。

    “这个,是咱吃饭的盆?”

    “看样子像。”

    “他妈的,谁干的!这是要伤天理啊!”

    “真是混蛋玩意,你尿就尿吧,真是会挑好地方!”

    “真是气死个人啊,这以后怎么吃饭啊!”

    “真不是个东西。”

    “畸死了(坏极)”

    此时,魏永延转头看向人群,瞧着刘应全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只觉得讽刺。

    刘应全也同一时刻捕捉到魏永延的目光,眼神中带着更多的同仇敌忾,企图感染他,也更想要感染自己。

    魏永延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刘应全见他收回目光,自己的眼神一凛,洞隐烛微。

    今早的饭菜,大伙都是直接从锅中舀出倒入碗中,美名其曰:更热乎,更方便。

    今早吃完饭,东乡公社里出了个怪现象,这索家村的人上赶着去刷锅刷碗,连带着之前盛饭的大盆子也被他们用热水洗了八百来遍。这洗得不仅铮明发亮的,连带着洗下来的灰都满满三大盆子。

    惹得李队长他们赞声连连,深感索家村干净敞亮勤快之风气,又自愧自己这边的脏污杂乱懒惰之恶习。

    刘队长委婉跟李队长反应说,他们仗着锅吃习惯了,能不能以后直接用碗,盆就不用了。

    李队长一听,这倒是好事一件,只不过到时候干活的地方越来越远,怕是麻烦。

    刘队长一听,豪迈挥手,没事儿,喃们晌午带干粮吃!

    李队长深感不妥,这来干活出劳力怎么能不吃点好的呢!

    一把拒绝了刘队长的请求。

    刘队长见事情毫无回旋的余地,拼命挣扎:“那能不能在盆子里放上层布包严实?这样冷得慢。”

    李队长一听,激动拍大腿:“这主意好,保温保暖的。多用一块布就用去吧!”

    晌午,刘队长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饭盆,如释重负。

    索家村的众人今日吃饭的兴致很低沉,李队长总感觉他们吃得很不情愿。纳闷之际,他扒拉一大口饭,挺香的啊,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啊?

    另一边,刘应全和身旁的人也端着碗慢悠悠地吃着。

    “唉,我这,真是感觉膈应人。”

    “那能怎么办,咱们都用热水刷十几次次了,今天那盆来的时候还垫着布,已经够躲避了,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下晌还得干活呢!”

    “唉我就纳了闷了,到底谁这么缺德啊!”

    “今早晨我们围那看盆子的时候,我看周围人都很气,但是魏三站那脸上都没多大表情,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啊?”

    “肯定不是!魏三哥决对不是这样的人!”

    “对啊,我也觉得不是。咱都一起长大的,魏三做不来这种事。”

    “我也觉得不是魏三,但是他当时那样太奇怪了。”

    “有可能魏三在心里愤怒着,脸上看不出来呢!”

    “是呀是呀……”

    “那也不一定就不是他,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那也不能因为魏三哥没有太生气就说是他吧?你不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嘛,那我看,咱屋里的人谁都有可能呢!”

    “就是就是,谁知道谁是什么样的啊!”

    刘应全心里那个气啊,这帮人平常蠢得让人不想说话,关键时候怎么一点都不上勾?

    嫁祸不成,他也不好再咬着魏永延不放了,不然,让人看出端倪,那就麻烦了。

    ……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变得越发忙碌了。男人们在外头狠命地挣工分,女人们在家里洒扫忙碌。

    家里的小孩早早放了假在家帮大人干活,有些顽皮的,还要在路边玩上个响炮,说上个童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煮肉。

    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玩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李三姐怀着孕,多有不便,加上她对做豆腐,蒸饽饽这些事一窍不通,魏母只能去到他们家里,亲自指点。

    说是指点,更多是李三姐在旁边看魏母操作。

    做豆腐,是当地一项繁琐隆重的事项。它不像锅贴,和上面放锅里烧就能熟,它做饭复杂,甚至技术不过关,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赶上过年的时候做豆腐,更是麻烦。

    且先等待吧,都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白天出工,能磨的时间只有大晌午和大晚上,索家村家家户户都得磨豆腐,光挨号都不知道要到几时。

    就是好不容易挨着了,那也得找人配合,一个推磨,一个要及时往上头口里放黄豆添水。

    配合得好,水豆交融,浑然一体,绵密非常;配合得不好,磨出来的不是干干巴巴的,没一点水,就是水灾泛滥,没一点豆的。

    村子里只有几个石磨,但要用石磨磨黄豆做豆腐的人数不胜数。

    村东那石磨,很长年岁了。底下是几块大石头立柱支撑,上面放在一个大圆凹槽,其中一处还开了口,好上磨的东西流出去;大凹槽中间俩圆柱石头摞在一起,底下的不动,顶上的那石圆柱上面开了个小口倒豆子,侧面按了个长棍子,豆子进洞,人通过推棍子往前走好让俩石圆柱之间有磨合力,以此达到把圆豆子磨成粉的效果。

    磨好豆子以后,这才堪堪进入第一步——滤渣。

    备上一个布袋子,将磨好了的汁水放进去按压,压出来的汁水尽数入锅。

    袋中的豆渣放置好,后续做豆腐虽不再需要但却可以炒着吃。豆沫里加上些配菜放入锅中炒熟,一碗喷香喷香的豆沫就好了。

    汁水入锅,大火煮开,撇弃绵软如云的浮沫,不断搅动。勺舀一碗,一口闷掉或是加糖小口啜饮,此为豆浆。

    最关键,也是决定豆腐是否味美的,是点卤。

    卤即卤水,豆汁遇卤成絮,制成豆腐,人间美味;然,用在别处,则一言难尽。

    烧开的豆汁里,多次少量加入卤水,不断搅拌翻滚,直至汁水中出现豆花漂浮。

    究其卤水量多少,四字足矣——看么着来。

    有的人一点就通,做出的豆腐鲜嫩可口;有的人悟性稍差,然多次尝试改进,亦可有不差成就;另有人一知半解,下手无数,豆腐虽成亦无所成。

    多年以后,李三姐守着自己做的豆腐和自己儿女做的豆腐,心中遗憾,做了一辈子,人和人啊,一样又不一样啊!

    卤水点完,豆花形成,添火焖煮,小刻后起锅,将其装于布袋,封好出口,挤压内里,逼退汤水,循环往复,水散豆凝。

    最后,将其置于模具中,盖以布料,继续挤压出水,豆花成块,软嫩香滑,揭开阻碍,利刃分割,此时,豆腐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