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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婶子,家里来客了!”

    外头,王大茂家的领着俩人进来,刘嫂子率先探出头来,哟,热闹来了!

    众人纷纷疑惑,这来者何人?

    待看清来人,王大姨面露惊喜:“你怎么来了?”

    那人是谁呢?正是王大姨在省城的儿子姚志远。

    “娘,小姨,各位叔叔婶子。我叫姚志远,是这位王女士的儿子,冒昧来访是因为得知我娘在这,来接她回家。”

    姚志远一进屋就看见这么多人,好在他眼神好使,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他娘,身旁跟她长得有五分像的人应该就是他小姨了。

    “哦,对对对,王大婶,是这样的,姚弟弟来咱们村接你,没找着人。知道你来这了,我就把他领来了。”

    石头有些错愕,他应该先把事情说明白的,结果慢了人家半拍。

    “石头哥大老远地陪我走的这一趟。我俩还在村口迷路了,多亏这位婶子给我们领路,这才找到这的。”

    “诶,我就是顺路。”茂婶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自己儿子来这边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看着他在这一众人里鹤立鸡群,举止有度,绅士有礼,王大姨心中很是欣慰。

    “哟,妹子,这是你儿子啊?哎呀,不不得了不得了,长得真俊,你看看这衣服,还戴着这眼睛,跟个老师似的。”

    刘母看着笔挺的青年,心中羡慕,还得是城里出来的人好啊,通身都是气质,跟庄户人就是不一样。

    “是啊,喃婶子家的弟弟出产真好。”

    “哎呀,这青年真好,长得又高又好的。”茂婶也是一脸羡慕,这样的青年真是难得一见啊!人家可是城里的呢!也不知道她闺女有没有这个福气,嫁去城里……

    “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好,也就那样。”听着旁人赞不绝口,王大姨感觉与荣有焉,毕竟,这是她细心教养出来的孩子。

    “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王大婶对着石头和茂婶说道。

    两人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没有。

    而后,王大姨把目光落到自己儿子身上,长高了,也变瘦了。没有娘在身边,就是少了照顾啊!

    “志远,这是你姨,这是你哥哥和你妹妹。我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

    “姨,哥哥,妹妹。”姚志远一一冲他们点头问候,疏离而有礼。

    “唉,志远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抱你的时候还在吃奶,那么小一只,转眼就这么大了。”

    “哟,这就是我表弟啊,真好啊!娘,大姨,我真是幸福啊,有这么顶顶好的一个表弟。”王贵菊一半真心一半客套,不得不说,城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表弟。”众人一片艳羡声,到王贵山这却显得有些冷淡了。

    不过没人在意,他们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了姚志远身上。

    其实早在姚志远进来的时候,王贵山就注意到了。这个就是他素未谋面的表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会子他还跟妹妹说肯定有机会见到表弟的,现在这不,机会来了。

    王贵山毫无顾忌地对他上下打量着: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伫立人群,英俊挺拔;戴着眼镜,更显得儒雅随和;面容温润,剑眉星目,斯文秀气,颇有翩翩公子的风范。他光站在那,就已经成了一处赏心悦目的景色。

    王贵山越看越痴,越痴越惊,他没有想到他这表弟这样的出众,仿佛是他们一堆丑角里站着一位遗世独立的俏书生。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姚志远,也不足为过。

    手不自觉成拳,指甲嵌入肉中,王贵山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粗衣麻布,又比这人家的精细衣服,他突然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他们之间差的,又岂止是衣服?

    他矜贵,从容,善气迎人;

    他邋遢,粗俗,泥足巨人。

    天上云与地下泥,如何比拟?

    ……

    寒暄过后,王大姨回到正题:“过两天就回去了,你怎么还亲自过来呢?”

    “娘,这眼看着到年关了,家里天天人来人往的,您不在家,总不能让我和爹天天下馆子招待人家吧!”

    听着儿子戏谑的话语,王大姨心中懊恼,光顾着在老家联络感情了,把家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娘的错,等今下午回去收拾收拾,咱就走。”

    “娘,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吃好,咱们直接走就行。”

    王大姨有些愣,自己这儿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没想到去王家村找她,都把东西给收拾完了。

    “行,娘也吃得差不多了,那咱们也不耽误时间了,走吧。”

    “大姐,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啊,妹子,在这多耍耍多好啊!”

    “不了不了,这都来接了,我得回去了。”

    众人稍待整理,纷纷下炕往外走。

    刘母还想物色什么好东西让王大姨带上,好给人留个好印象。可眼珠子扫来扫去都没找出来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带着一串地瓜干跑出去。

    “妹子,拿着,这是自己家种的。”

    王大姨一看,连忙笑着拒绝。虽是好意,可是未免太寒酸了,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拿个地瓜干子打发她?

    除了老刘头,刘母和刘嫂子,其他人都踏上了归途。

    见他们都走了,刘母自言自语道:“看人家那儿子,养得真好,咱全儿要是也在省城,那肯定出落得比他更好。”

    看着空空的小院,刘母不知想到些什么,长长叹息一声:人和人呐,没法比啊!

    路上,王母悄摸地同王大姨搭话:“大姐,要不先回去,我给你收拾点东西你带着回去吧。”

    “嗨,不用,我那什么也不缺,你留着就行。”

    王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姐,你之前不是说要带山子回省城吗?这,我们总得回去准备准备啊,老王还在家里呢!”

    王大姨一听哪还不明白。先前,她跟自己妹妹说准备让王贵山去省城干活,怎么着也比在家好。她妹妹一家倒是好打算,这是准备拖家带口一起跟着去呢!

    先不说带不带人了,现在她已经彻底断了让王贵山去省城的念头了,他根本就不适合在省城呆着,就算她费劲力气把他弄来,万一他给她闯出祸怎么办?

    今天这事她算是看透了,这王贵山啊,枉她掏心窝子对他,结果为了个王贵菊,什么都豁出去了,一点都不在乎她们的脸面。

    好歹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竟是这样回报她的!

    再瞅瞅她自己养大的儿子,不知道要比王贵山好多少!她是疯了才想着带他去省城呢!

    “是这样的,现在情况还不确定,我得再回去探探领导的口风,你们先在这,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们。”

    王母一听有些遗憾,但是碍于她姐在此,只能把这不满咽到肚子里去。

    众人忙着赶路,谈话的心思也渐渐歇了。

    临近岔路分离,王大姨嘱咐道:“二妹,下次我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早点给贵山张罗张罗结婚娶媳妇的事,贵山年岁不小了,可别一直耽误着。”

    王母一听,觉得此话有理,毕竟山子q确实已经年近三十了,再不找媳妇就找不到了。

    其实一开始王母就想给王贵山张罗的,但是王大姨说要把王贵山弄城里去,娶个城里的姑娘,这才一直单着的。

    现在这事看着是遥遥无期了,而王贵山也拖到了大龄里,至今未婚。

    王母没觉得有什么,虽然可惜,却也看得开,倒是一旁的王贵山脸色难看至极。

    这是觉得他用得不顺手了,准备把他抛了?是看着自己儿子足够好了,就不需要他这个乡巴佬了?还是说确实看他年纪大了,想着让他先稳定稳定在去省城?

    此时的王贵山脑中一团乱麻,他想好好问问他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要他吗?

    王大姨和姚志远同他们分别,径自往东乡公社而去。王贵山的目光死死跟随,恨不得追上去拦下来他们……

    母子二人安静地赶着路,王大姨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来的?你爸就没派车给你吗?”

    姚志远回答:“开车来的,停在东乡公社那边了。”

    王大姨纳闷:“这好端端的停那么大老远干什么?还白走这么多路。”

    “娘,你来这穷乡僻壤是省亲的,不是来张扬的。”姚志远语气轻缓,不似责怪却胜似怪责。

    是了,王大姨差点被虚荣冲昏头,儿子来接她已经够显眼的了,如果坐着车来,那得让多少人眼红呢?

    鹤立鸡群固然是好,可总归枪打出头鸟啊!

    人们会怎么说他们一家?生活好,还有车,这可是稀罕物件,他们一走,估计整个东乡公社,甚至是周围公社都得知道了。

    所谓有能力者受人青睐,受人青睐者亦受人忌惮。

    弱者往往谄媚于更高者,亦会借势做狐假虎威之态,寻衅滋事。

    有时候小小的一步炫耀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少的麻烦和层出的关系亲戚,这种东西,防不胜防。谁能预料会不会无意间就交了把柄出去,将来这把柄又会不会成为利刃给他们重创?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言不露形,”说得正是这个理。

    ……

    索家村魏永延家。

    李三姐盼那盼,终于要把魏永延盼回来了。

    刚开始魏永延走那一阵,她感觉还挺好的,自由自在的,也不用伺候他看他的脸子过日子。

    可是越往后越感觉心里挂牵得厉害,明明两人也没多少感情,怎么还想着念着呢?

    好在临近年关,大队要回来了。

    这样想着,李三姐手边的动作也不由加快几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她并不承认魏永延回来是喜事一桩。

    “刘叔,能不能通融通融啊!我家的这两天就回来了,再给点时间吧,大过年的,这样也不好看呐!”

    “我们也没办法,这是大队的指令。给你们家通融了,其他人家怎么办?但凡开了这个头,我们还怎么管理群众?”

    “那总得留一件吧?”

    “没有办法,等大业回来,拿钱来赎吧!”

    “叔,叔!叔……”

    李三姐听着隔壁的响声,心中纳闷,怎么个事啊这是?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看时,她自己家出现了“哐哐哐”的敲门声。

    李三姐赶忙跑出去准备开门,谁知刚跑到院里,那群人就闯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老刘头,他也很为难,大队总安排他来干这得罪人的活。

    “魏家的,是这样的。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大队把咱村里人这一年的工分都算好了,这不你们家的不够啊,所以得把屋里值钱的东西抬走做抵押,永延回来跟他说,要是手底还有现钱就去大队赎回来哈!”

    李三姐听着有些错愕,今年工分不够?他们今年很努力在挣工分啊,怎么不够的?

    老刘头说罢,招呼着后面的人往屋里头走,这轻车熟路的架势,看来他们都习惯了。

    屋里暗沉沉的,众人环视四周,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于是老刘头指挥着他们搬桌子、搬凳子、搬柜子,搬木箱子。反正屋里能搬走的他们都一个不落地抬出去了。

    李三姐看着他们在魏家进进出出,随意搬抬自己家的东西,她想去阻止,却也知这样于事无补,注定只是飞蛾扑火。隔壁的大业家不就是个例子吗?只不过她没想到,短短一会的功夫,她也成为了隔壁。

    来人只顾搬东西,丝毫不注意会不会磕碰着人家的物件。

    魏家的东西也是东西,桌子凳子的没有了,李三姐也是心疼。看着自己带来的大红木箱子也被抬出来了,李三姐面露不舍,这可是她娘给她的嫁妆!

    果然啊,在自己眼里价值千金的东西,在别人那真是一文不值。宝贝的东西还是自己会宝贝着,人家可不管你这闲事。

    老刘头清点完毕,拿出毛笔审视这面前的这些器物。随后,确定了什么,握着毛笔走向李三姐的大红木箱子,抬手在箱子上流畅地写下来魏永延三个字。

    笔落,新鲜上箱的黑字挑衅似的试探着往下跑,黑色的小滚珠没跑一会就殚精竭虑了,此时才堪堪停下,消失与木缝之间。

    外头阳光暖暖和和地照着,照在刚刚写好的字上,满是讽刺。

    “等着永延回来,让他拿50块钱来赎啊!”老刘头自以为颇为善解人意地说道。

    众人看事情完成,也跟着抬着家伙们走了。

    李三姐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会,她不想进屋去,可是这外头的天也好冷,总催着她进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麻木了一般,终于抬脚进屋。

    虽然她目睹全程,自知屋内空空一片,可当她踏进去那刻还是无法接受。没了,什么都没了,这样一间屋子跟刚盖好的房子有什么不一样的?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东西……

    往里走,除了炕还在,他们搬不走,炕上的被子没有拿,其余的东西都没了。

    倒是显得格外宽敞了……

    他们来之前,她憧憬着、期待着魏永延回来过年,而现在,她不想接受这一切,不想过这个年,甚至希望魏永延不要回来。

    年关年关,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要闯过这关才能过好年啊!

    此时,索家村在外修路的一众人也回来了。

    他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久别归家,辛苦一整年了,终于能回来过个好年了。

    魏永延脚步轻快,兴高采烈地往家走去。开了大门,他还在想李三姐在家干什么呢?做了什么年货?

    当他一踏进屋里,当场就愣住了!这,这?家里的东西呢?

    “咱家的东西呢?”魏永延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看了又看,丝毫没有察觉李三姐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三姐强打着精神,斟酌开口:“被人搬走了,说是工分不够,想要回来得拿五十块钱去赎……”

    魏永延一听不可置信,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时悲从中来,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嚎嚎大哭起来。

    世人皆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之处。

    李三姐看着这样崩溃的魏永延,心中也愈发难受,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眼睛又开始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