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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皆是局中人

    清平镇东边校场有个独特规矩,不管刮风下雨天气再怎么恶劣,领拳之人从未缺席过。

    蒙蒙细雨的阴沉天气,还有些学拳者能够坚持下来,但当暴雨或大雪之日,就只有那挺拔如松柏的老者独自打拳,一板一眼,从不偷懒。

    当有人问及原因,领拳之人曾笑道:“若天下学拳之人因外物而自扰内心,这拳学了也没用”。

    一些个平明百姓自然没什么豪情壮志,只觉得打拳强健体魄,坚持不下来也能理解。

    所以每当恶劣天气,郑达有闲暇的时候,便会陪着魏先一起在校场练拳。

    昨夜大雪,直到清晨还未停歇,清平镇一片银装素裹,男女老少借着这隆冬大雪天,纷纷裹在被窝里睡个懒觉,自然也就忘了练拳这事。

    校场之上,有一身着黑衣的老者独自站在台上。

    世间皆白我独黑。

    这身利落行头,老拳师已经许多年不曾穿过,不光是因为上了年纪,还因为曾经一些往事。

    遥想当年,一身黑衣我行我素的魏先,在当时的江湖何等风光,

    所见不平事,须先问过这双拳。

    哪怕是面对三教中人,仍有这份坚韧心思的,即便是当时天下顶尖的高手里,也没几个。

    鹅毛大雪簌簌抖落,老拳师魏先身上仍是点白不沾。

    不用顾忌学拳之人,老拳师可以随心所欲出拳。

    起手便是郑达所学的洪拳。

    郑达所学的洪拳,得“刚劲”二字精髓,故能和“十二支”中蛮牛北吾换拳而不落下风。而老拳师此刻所习洪拳,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以守为攻,守中亦带攻。

    可偌大台上并未他人,老拳师仍是一板一眼。

    年轻时曾想与天地对拳!

    鹅毛大雪雪势更急,放在平民百姓眼里,自然是个瑞雪丰年的好兆头。

    老拳师已然打完一套拳法,起手第二套。

    与第一套拳法大相径庭,简直逆了世间武学的真谛,弃快而走慢。

    起手母式为云手。

    当年游历天下,于罗浮山见一众修道之人练此拳法,融合道家阴阳之说,以慢打快,刚柔并济,只觉眼前一亮。当时的魏先只敢在另一座山头远观“偷拳”,即便天赋极高,仍是有些地方不明,且翻来覆去毫无头绪,只得硬着头皮上山问拳,亦是早就做好“偷拳者死”的准备。

    而那一身素衣毫无仙风道骨气息的老道人耐心解说,知无不言,令魏先十分不解,如此精妙拳术,也能轻易授人?

    老道人当时笑道:“有何不可?若天下人能习得此拳强身健体,亦是此拳之福分所在。”

    恐怕老拳师魏先能在清平镇授拳领拳,当年那般际遇也有不小的原因。

    道家有阴阳之说,以黑白区分,而此时天地间非黑即白。

    将那名为“太极”的拳法打完,老拳师魏先收势站定,没有继续出拳。

    只因校场之上又出现一人。

    来者一袭青衫,手持一盏灯笼,于台下站定,淡然问道:“才不过两套拳法,便是结束了?”

    老拳师魏先转过身来,看到青衫老书生手中摇摇欲坠的灯笼,不解问道:“赵知命,此番南下,可不是来我这跟两手拳法的吧,你究竟意欲何为?”

    白日点灯的老书生笑而不语。

    老拳师摇头道:“罢了,无论何事,与我也无任何关系。”

    赵知命抚须笑道:“想不到当年横行天下的魏先,能如此安分下来,莫不是因为止境的缘故?头撞南墙而自毁道心?”

    老拳师魏先握拳,骨骼“咔嚓”作响,说道:“原来费力南下是来讨打的。”

    赵知命淡然笑道:“不是讨打,也不是跟拳。我如何情况,你又不是不知,哪还有脸皮笑你。只是顺道前来提醒,不多些时候,这世间要有些动静。就此而言,五十年前你没参与那桩事,是对的。”

    魏先低头沉默,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才抬头问道:“究竟何事?”

    赵知命自顾自低声道:“自那件事之后,东洲江湖一潭死水,原本以为不去说那天下武道十人,你魏先位列东洲十大高手之一,自然不在话下。没想到却沦落自此,不觉得对不起你那双拳?”

    老拳师沉声道:“教人学拳,亦是幸事。”

    白日点灯的老书生莫名其妙道:“前几天遇上一后辈青年,天生异象。江湖代有人才出啊。”。

    两人对话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其信息量巨大简直骇人听闻。

    赵知命转身离开,望向苍茫天空,低声呢喃道:“要晴天了。”

    老书生身影消失在雪中,才过半柱香的功夫,疾疾雪势竟然戛然而止,一轮大日升空而起。

    魏先抬头望向那刺眼太阳,随后闭目深思。

    ……

    离开校场的老书生,在小镇内找到一处客栈,推门而入之后,客栈内空空如也,店小二与老板皆不见人影,厅内唯独有个大腹便便富翁模样的人双手捧杯,正在土里土气地喝茶。

    见到白日点灯的赵知命进来之后,男人肥硕的脸上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嘴脸,眯着眼问道:“可是北面赵国的赵先生?”

    有“观人而知命”一说的老书生,望见这位等候已久的不速之客,显然不太想搭理,便转身欲走,这时富翁模样的男人起身作揖说道:“先生不必去别家店了,小人王二狗不才,将这清平镇上所有客栈都包了下来,唯有此店开门,也是为了专程等候先生,只不过机缘巧合,先生一下便选中这客栈。”

    赵知命落座,手中不放那盏长明灯笼,二狗看茶,姿态娴熟殷勤,若是抛去这身人模狗样的装扮,还真像个店小二。

    赵知命并未动杯,二狗也不再让茶。作为土生土长东洲人士,自然耳濡目染,知道圣人之言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二狗唯唯诺诺道:“先生此番南下,想必是为了早些年间故人所托?俺走南闯北这些年,也听过先生许多事迹,可惜是个粗人,无法藉此机会与先生讨论学术,遗憾得很呐。”

    赵知命直截了当道:“有事便说。”

    二狗嘿嘿一笑道:“先生当真是俺见过最爽快的读书人了。实不相瞒,先生欲行之事,在下能琢磨一二,且在前些天,见过那孩子。只不过先生可曾想过怀璧其罪一说?到时候莫说东洲一些个势力要有所行动,怕是别洲的势力都要分一杯羹。”

    赵知命淡然道:“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受得起。”

    二狗点头,深知眼前这位赵国读书人,受两种学术影响之后,性格大变,少了些读书人的儒雅,往往不爱讲道理,只喜欢大打出手。

    二狗谨慎道:“受得起也好,受不起也罢,一旦成为众矢之的,怕是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如此一来,定然也不是先生初衷吧?在下倒有一二遮掩之法,能在那事之后,保那孩子无虞。”

    赵知命深吸一口气道:“我如何信你?”

    二狗舔着脸笑道:“一来家中有些薄财,二是做生意诚信为先,这些年能做成些生意,自然靠这个。先生放心就是!”

    二狗将手缩进袖中,伸手而出。

    行有行规,不可能将所有买卖都开诚布公,所以便有“袖内拉手”一说,开价还价,全在袖中比划,再以口头“整”、“零”校对。

    老书生并无谈价之意,二狗便一直这么放着。

    足有半个时辰之后,赵知命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小抿一口,好奇问道:“为何在那孩子身上落子?”

    二狗面色犹豫,最终解释道:“世间人行世间事,但有些事情,唯独个别人才能做,若是真有他选,俺也不至于做那虎口拔牙的事情。”

    赵知命低声道:“先前小道那场劫杀,也是你安排的吧。指桑骂槐,一举两得。不知有意无意,让那孩子手上沾血,结果意外顺利,甚至作为初出茅庐的沾血首战,他表现的过于顺畅平静。你就这么坚信自己能掌握?”

    二狗笑道:“但凡做生意,总得有个风险不是?况且那孩子的身上可是流有那伙人的血啊,即便再残暴一点,俺都不意外。况且老头有意无意泄露’听水山庄‘,为的就是让这孩子先练练手不是?”

    老书生放下茶杯,问道:“就不怕那人把你家祖宗祠堂拆了?”

    二狗憨笑道:“孤家寡人,哪有什么祠堂。”

    老书生穷追不舍道:“那还费尽心思做买卖?”

    二狗抿抿嘴,认真说道:“纯粹个人喜好。”

    老书生遥望南方,叹气说道:“南洲要出大事了,估计去做买卖能大挣一笔。”

    二狗舔着脸笑道:“谢先生指路,只是一码归一码啊。”

    赵知命将手伸到袖中,两人并无言语交流,讨价还价足有盏茶工夫,最终二狗脸色犹豫,才咬咬牙敲定价格,总算没破了那句“咱从不做亏本买卖”,但也没挣多少。

    最后,赵知命一字一句道:“那薛姓小子与那位有些不俗交情,若到时真有事,我也无法袖手旁观,取命打残,全看那位心情。”

    二狗想起那位高大少年,心性善良淳厚,想来不至于要自己命吧?

    便低声笑道:“一码归一码。”